李笙清
「四郭青山處處同,客懷無計答秋風。數家茅屋清溪上,千樹蟬聲落日中。」掀開盛夏的簾攏,那驕陽下匝地的濃蔭,那林蔭中的數聲蟬鳴,隨著薰風由遠及近,漸漸匯成一支充滿激情的樂章,在耳畔久久迴響,撼人心魄。
蟬,又稱知了,這小小的精靈,總是冬春蟄伏,夏天來臨,深秋離去。蟬其貌不揚,眼睛小而突出,黑亮中顯示出一種無畏與機警,修長透明的翅翼上布滿漂亮的紋路,黑色的軀殼就像穿著一副厚厚的盔甲,腹部有蘊藏巨大發聲能量的鼓室。有人說蟬聲不好聽,單調聒噪,雜亂無章,可以歸納為噪音一類,發出「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的牢騷。唐代文學家的羅隱筆下的「風棲露飽今如此,應忘當年滓濁時」,將蟬刻畫成卑鄙無恥及趨炎附勢者,藉以諷刺官場的腐敗和朝政的昏暗,被拿來背鍋,可謂蟬之無辜也。不管古人如何借物抒懷,蟬鳴作為夏天的使者,音節自然、高亢、深沉,似潮漲潮落的海浪,更像一首專門為夏天譜寫的詩,韻律款款,意味無窮。聲聲蟬鳴,既是來自大自然的美妙原聲,又充滿了雄蟬對雌蟬愛的表達。這些高亢的蟬鳴詮釋了愛的哲理,哪怕是生命的絕唱,也要轟轟烈烈,演繹一次愛的壯美旅程。
我常常驚嘆於蟬小小的身體中,蘊藏著巨大的能量,可以發出與它們的身軀極不成比例的長鳴,而且不知疲倦。即使沒有樂器的伴奏,也並不影響蟬鳴的魅力,這婉約的清唱,這鏗鏘的音符,是經過數個季節久久醞釀的深沉吶喊,是火熱的夏天最原始的情感喧洩,沒有一絲半點的矯情,只有一種催人奮進的力量蘊含其中,不愧為來自於大自然中的激情歌手。
蟬棲息高枝,餐風飲露,故被古人譽為高潔的象徵。「初唐四傑」之一的駱賓王因觸忤武后被誣下獄,囹圄中寫下詠物詩《在獄詠蟬》,借蟬自比,發出「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的感嘆。從蟬的高潔到蟬鳴的韻味,在古詩詞中俯拾皆是,如南朝蕭子範的「流音繞叢藿,餘響徹高軒」,隋代王由禮的「園柳吟涼久,嘶蟬應序驚」,唐代許裳的「造化生微物,常能應候鳴」,吟詠之間,宋代詩人朱熹「高蟬多遠韻,茂樹有餘音」的形容顯便得格外生動貼切,短短十個字,便勾勒出林間蟬鳴的一種與世無爭、雅致浪漫的自然風情。蟬棲居高枝含氣飲露、不食黍稷無欲無求,淡泊無為、清潔自律,那沸騰的蟬聲似乎因匝地的濃蔭而愈加悠長,那回味無窮的韻味,讓人頓生「長風剪不斷,還在樹枝間」的感受。
聽蟬的意境,大抵與人自身的處境和心情相關,就像面對秋雨梧桐的時候,有人看到的是蕭瑟寂寞,心裡泛起的是離情愁緒,而有人看到的,卻是一片盎然生機,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言:「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在喧囂的都市生活久了,很容易對故鄉風物漸行漸遠,但蟬鳴卻能穿越時空的距離,帶給遊子熟悉的鄉音。只有身在異鄉的遊子,最能領悟白居易「一聞愁意結,再聽鄉心起」的那種感受,因為似曾相識的蟬聲,將來自遠方的一份鄉愁與牽掛,詮釋得淋漓盡致。
聽蟬,聽的是來自大自然的季節吶喊,是喧囂中耐人尋味的一種深沉坦然的意境。聽的久了,便感覺這簡直是一個能量巨大的音樂盒,便感覺蟬簡直就是天生的音樂家,那由無數個音符組成的蟬鳴聲,就像來自家鄉遙遠的記憶,童年,便成了鄉情中的一幅最原始的素描。「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聽蟬的時候,如果領悟了南朝梁詩人王籍《入若耶溪》中充滿哲思的句子,就應該聽懂了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