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峰第二張個人音樂專輯《冊葉一:一與一》已正式發行,分上下兩冊,吳青峰的專輯名意圖表示當一首首詩遇到一首首曲,取其「翻飛冊葉一片」「翻開冊葉一角」之意。在2020年,吳青峰還創造了一項紀錄:成為金曲獎歷史上唯一一位摘得「最佳作詞」「最佳作曲」「最佳編曲」「最佳樂團」和「最佳國語男歌手」五大滿貫的男歌手,而面對媒體對他的「個人巔峰」論,吳青峰並不認同。
吳青峰一直在寫著、唱著自己心中的歌,他的歌曲具有獨特的治癒力量,在這一年中,他的創作經歷了一次鳳凰涅槃的過程。在新專輯發行之際,吳青峰接受了新京報記者專訪,談及新專輯的創作、歌曲和自我表達,以及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音樂新聞都在談論著「吳青峰達到個人巔峰」之時,他卻說,爬一座山,比起山頂上的遼闊風光,他有時候更喜歡沿途小徑的花花草草,幽無人煙的秘世絕景。就像他一直覺得看繁華夜景是最無趣的,「我在無人知曉的夜裡,抬頭望著一顆只有我瞭然於胸的星辰,那是不可言說的感動。」
1 音樂創作
選歌跟「熱門」沒關係
去年寫完《太空人》專輯與《蝕日》之後,因為當時發生的許多事情,讓吳青峰驚愕「創作」這件事竟然變成了一種武器,被惡意的人拿來耀武揚威甚至傷害作者本人,「我很心疼自己的創作,因此我有長達快一年沒有寫歌,提不起勁。」今年吳青峰寫了很多歌,雖然他形容自己仍然還處在許多邪惡的圈套裡,但好像都已經影響不了他的內心了,相對應,今年寫的歌也都非常放鬆快樂。全新專輯《冊葉一:一與一》上冊是吳青峰譜曲的「詩人」作品,八首歌的作詞者包含徐堰鈴、李格弟、黎煥雄與鴻鴻等詩人,詩詞的語言用法敏感度高,押韻節奏也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韻律。下冊是吳青峰填詞、他人譜曲的作品,這些作品經過全新的編曲和演繹之後,煥發了不同的力量。新專輯整張聽下來,雖然都不是新歌,但每一首都被唱出來了新的生命。
新京報:所以,把詩歌的節奏唱成歌,會有特別的難度嗎?
吳青峰:每一首詩拿到時,真的幾乎都是嚷嚷著「這怎麼可能譜曲啦」,但讀著讀著,詩人提供的畫面、想像空間實在太大了,旋律竟然很神奇地自然流淌而出。其實我覺得先拿到詩來譜曲,蠻符合我的個性,也讓我沒有了多半旋律先行的框架。
新京報:整張專輯聽起來可以感受到發聲位置和唱腔的變化,《穿牆人》裡擠壓聲線很有壓縮感,甚至有網友說是「類似唐老鴨」的聲音。專輯裡你把自己的聲音特質發揮到極致,肆意吟唱,可以溫潤也可以滿身皆是稜角。所以,這張專輯中的你是否可以看做是「肆意做自己」的縮影?整張專輯的創作過程是不是很「放飛」?
吳青峰:這張專輯我都是自己在家配唱的,像下冊的製作人鐵哥(劉胡軼),一開始還在煩惱沒有見面該怎麼隔空配唱,後來他收到我在家試唱的檔案,他才決定都讓我自己配唱,他有過多次在錄音室與我合作的經驗,但他覺得我自己錄音,會有比在錄音室裡更自在的狀態。所以我就肆意唱,讓他們來把關、判斷好不好。
這些歌都是過往的創作,我好像一直以來創作都蠻放飛的。如今製作人秀秀(徐千秀)與鐵哥(劉胡軼),還有身邊像是小洋(鍾承洋)這些音樂夥伴,工作室與環球的工作夥伴,他們都是非常珍惜我的表達方式的人,反而是在製作、歌唱、後制的各種選擇,還有工作的所有選擇,非常放飛我。沒有經歷過現在,我不會知道自己以前其實活在塔裡,其實被大量灌輸了錯誤的概念養成,把毒藥當蜜糖。
新京報:「下冊」中選取的歌曲都是你給別人寫詞的歌,這些歌有什麼選擇標準嗎?其中一些並不是給別人寫的大熱歌曲或者主打歌,算是你自己比較私寵或者是當下自己想表達的歌曲?
吳青峰:會嗎?上冊的歌比較冷門吧!下冊的《年輪說》、《一點點》、《迷幻》當時都是主打歌啊。但的確我選歌跟熱不熱門沒有關係,就是自己喜歡、對自己寫作有特殊意義的,還有符合這次想說的故事線。
新京報:《月亮河》這首歌非常經典,這次重新填詞會有什麼難度嗎?
吳青峰:2015年,康永哥(蔡康永)突然希望我改寫《Moon River》,放進正在製作的電影《吃吃的愛》,他說覺得許多經典的好歌,現在的年輕人卻都無緣聽到,實在太可惜。雖然我同意好歌應該被聽見,但坐在咖啡桌一端的我拼命搖頭說:「我不要我不要,這壓力太大了,我怎麼敢啊!」後來試著寫寫看,也就成為現在這樣了。
新京報:《寧靜海》中有兩段一樣的摩斯密碼,第一段在2分26秒到2分48秒,第二段在4分06秒到4分25秒左右。其中有一些聽不清楚,但有歌迷按照所能聽清的以及分段可以拼出來一大部分:THANK YOU FOR FINDING ME,這一段被歌迷翻譯的對嗎?怎麼會想到穿插摩斯密碼的?
吳青峰:這段應該是我直接公布答案的,哈哈。但他們很厲害,已經都聽出大部分了,只是最後兩個字不是那麼完整。加入摩斯密碼是鐵哥(劉胡軼)提議的,我覺得很適合。這首歌是在說某個對象(不一定是愛情喔,有可能是親人,有可能是生命,有可能是你自己)突然走來,擁抱自己、理解自己,不需要語言就能翻譯內心的想法,破解像密碼一樣的自己。這次我請鐵哥編曲時可以試著從歌詞的內容出發,我覺得鐵哥很能讀懂我要什麼。
2 風格回應
「既沒有想做實驗,也沒有思考大眾」
有評論把吳青峰的新專輯稱作「實驗性」,專輯中包含阿爾茨海默病、邊緣人群等社會話題。一般意義上的「實驗性」是針對「流行」或者「傳唱度」這樣的詞彙,相比而言,這張專輯從歌詞內容到旋律的跨度範圍都非常大。但同時歌迷也發現,新專輯中的兩首慢歌《最難的相遇》和《柔軟》很多人都很喜歡,覺得非常溫柔,是很標誌性的「青峰治癒歌」。關於吳青峰音樂風格裡的「實驗」「治癒」這些關鍵詞,吳青峰這麼回應。
新京報:比起實驗性,你是否會更在意專輯的議題豐富性與風格包容性?
吳青峰:我好像每一次的作品都會得到「實驗性」三個字?或許吧!一直以來做音樂可能充滿著實驗,但我沒有意識到我們在「實驗」,其實真的都是蠻直覺的,把腦中想要的音符、旋律、音色、節奏像畫畫一樣呈現在每個角落。我做音樂是本於內心想說的話,既沒有想做實驗,也沒有思考大眾。「大眾」是一種歌曲發行後的結果,所以從「歌曲大眾」推論到「沒有實驗性」,這是倒果為因的判斷,對我來說是沒有邏輯的評論。不過這是人常有的盲點,我也習慣了。
我認為專輯的「議題豐富度」與「風格包容性」不應該是定義一張專輯好壞的評斷標準,如果可以做一張主題很窄但做得很深的專輯,何嘗不好?但我很喜歡「專輯」這件事情,它讓我有更大的空間去把想說的話說得更完整。我真的是一個很熱愛「做專輯」的人,哈哈。
如果把「實驗性」定義為「沒嘗試過的探索」,那麼對我來說,下冊的編曲許多對我的音樂生涯來說,是更有實驗意味的。而且因為有這樣的評論,讓我確定上冊是充滿實驗性的,因為,通常具有實驗精神的,都不會當下被理解,而人們也總是在不理解就先搶著判斷發表意見,這是我一路都經常體驗的。
新京報:你怎麼看大家對你「治癒功能」的需求?
吳青峰:其實我更相信聽眾在聽歌時,聽到的是自己:自己跟這首歌的共鳴。所以是他們自己有治癒自己的能力,並不是我。我寫歌的出發點真的很自私,就是想寫而已。
新京報:樂迷親切地稱呼如今的青峰為「中年歌頌者」,當時間把一個人對音樂、生活的熱情,對自己的小脾氣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溫柔和悲憫,都留下來了之後,時間又究竟有沒有帶走一些什麼。所以,有沒有什麼是你年少時代曾經篤定、深信不疑,現在開始懷疑了的東西?又或者有什麼是年少時不以為然,而現在覺得重要的東西?
吳青峰:我認為生命還蠻平衡的,時間帶走了很多東西,但也給了我很多東西。就像我現在唱《冊葉一:一與一》中以前創作的作品,或許我沒辦法達到年輕時的音域(頭聲已經比剛出道時少了八度),但也有很多,當時寫歌時我唱不出的情緒與表達方式。
年少時我對認定的人、事物都深信不疑,也會盲目付出、奉獻。現在的我仍有一部分,但在《歌手2019》時,劉歡老師說:「最大的永遠是音樂」,這句話震動著我,音樂現在是我唯一相信的,它讓我必須誠實面對自己,我在裡面沒有能力說謊,也不需要擔心被欺騙。其實大部分事情都應該是浮雲的,聚集成雨,你就感受溼度;風吹開了,你就看見天空。
3 個人成長
「第一次願意接受沒那麼好的自己」
最近幾年吳青峰參加了不少綜藝節目。2013年,在《中國好聲音》第二季第六期,那英把吳青峰喊到現場做起了「助教」夢想導師,當時不太經常在大陸綜藝節目中出現的他被委以重任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此後他又接連出現在《明日之子2》《蒙面唱將猜猜猜》《歌手2019》以及《樂隊的夏天》等綜藝節目中。當問及未來還有沒有想嘗試的新領域時,吳青峰表示他對節目真的沒有什麼想展現的企圖心,只是因為很愛唱、愛寫,於是會隨緣看興趣參加。
而過去的2019年、2020年,對吳青峰來說不僅是一個創作涅槃的過程,也是自我成長迅速的年份,金曲獎頒獎中也提到, 「重新定義自己成為一個歌手,重新定義人性善惡,把那個碎成一片一片的歌頌者重新拼回來,自己死命地去唱歌。」這其中經歷的每一個瞬間都需要重新站起來的勇氣。關於突破自我、艱難時刻的選擇以及勇氣與接受自我,吳青峰有了清晰的答案。
新京報:2018年4月宣布個人「出道」,從「新人」到拿到「最佳國語男歌手」,你怎麼看待被外界評價的「個人巔峰」?
吳青峰:我從來不覺得人生有什麼巔峰不巔峰的,那只是硬要依照「某種評斷標準」畫成曲線後找出最高點而已。一路上我直話直說,無法偽裝的個性,總是有很多觀眾「規勸」我迎合一點,他們擔心我「走下坡」。
其實呢,像爬一座山,比起山頂上的遼闊風光,我有時候更喜歡沿途小徑的花花草草,幽無人煙的秘世絕景,就像我一直覺得「看夜景」是最無趣的,我在無人知曉的夜裡,抬頭望著一顆只有我瞭然於胸的星辰,那是不可言說的感動。就像你要選擇一趟旅程,難道攻頂珠穆朗瑪峰就比公路旅行有意思嗎?用某種價值觀當作判斷好壞的依據,實在太令我難以理解了。
新京報:在過去艱難的時刻中有過動搖嗎?
吳青峰:2019年,在《歌手2019》最後演唱《歌頌者》時,真的搖搖欲墜。後來覺得生命安排的時間點真的充滿巧思,寫《歌頌者》時我並不知道後來唱這首歌時會發生什麼事,但事後看,真的「還好我有來過這一程」,如同那句影響著《歌頌者》的泰戈爾的詩:「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寫歌時我就浮現這句話,但我不知道唱這首歌時,會那麼痛。但生命都安排好了吧,那些在你動搖時扶你一把的人,真的很重要。
新京報:我注意到最新結束的「16葉演唱會」你做了超25場演出,可是你的心態卻變得很「放輕鬆」?
吳青峰:這次在過程中,我覺得自己有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心境,感覺內心某個部分升級了。因為這麼密集的演唱,每一天我都要面對不同的狀況,最多的就是聲音的狀況,每一天會因為疲累程度的不同,因為溼度、溫度的不同,因為吃東西的時間的不同,因為睡眠的不同,聲音也有各種條件上的不同。
以往的我很容易在演唱中,當發生與「預先想唱出來的聲音」不同時而感到氣餒,但這次的體驗非常寶貴,我必須在每天不同的狀況下去轉換我當下能做到的最好,而每一首歌我都有了十幾二十次的演出經驗去感受每種狀況我能怎麼做,所以每首歌都像是被出了十幾次的經驗考題,讓我知道遇到什麼狀況能用什麼唱法解決。在這樣的過程中,我也第一次願意去接受表現沒有那麼好的自己,而不是沉溺在內疚中。我覺得這是心境上可以稱之為轉折點的變化。
新京報:現在的青峰,是你曾經會在18歲時候偶爾暢想自己未來想成為的那種「成年人」嗎?
吳青峰:我從來不暢談我以後想要變成怎樣的人,哈哈。我常說我是一個沒有「夢想」的人,我不許願,也不會設想太久以後的事。我是一個想把「每天當下」都過好的人。如今我已經38歲,我親眼看著許多「大人」壞掉,他們從我曾經景仰的人逐漸變成壞掉的人,我只能在每一個痛心的瞬間,提醒自己,誠實面對此刻的自己。過去的我從來不想因為別人的過譽而裝成熟,現在的我同樣也不會去裝年輕,我十幾年前說覺得每個年紀就展現那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就好了,我現在仍然這麼覺得。
新京報:蘇打綠(分身樂團魚丁糸)其他樂隊成員都進入了穩定的家庭生活階段,也都有了寶寶。比如對愛情、婚姻、家庭,你會有嚮往嗎?
吳青峰:我既嚮往也不嚮往,遇到可以迎接,沒遇到我自己也挺樂的,沒有覺得少了什麼。
新京報:最後可以幫大家推薦最近你在看的一部電影、一本書和在聽的一張專輯嗎?
吳青峰:前兩周看了電影《親愛的房客》,今天在讀契訶夫的《第六病房》,此時在聽Faure的作品集。(劉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