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見】媒體不能誤讀「修復長江生態」含義
更不能因此否定三峽工程與長江開發
——駁《長江開發一甲子都幹了啥》一文
中國水力發電工程學會副秘書長 張博庭
1月5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重慶召開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座談會上,明確提出長江經濟帶建設「不搞大開發」。當前和今後相當長一個時期,要把修復長江生態環境擺在壓倒性位置。此消息一出,社會上一些人對長江開發產生了誤解,還有人發表了《長江開發一甲子都幹了啥》(以下稱「甲文」)的質疑。作為一名了解長江開發實際情況的專業人員,我認為自己有義務對混淆視聽的問題予以澄清。
在2014年國際工程科技大會上,習主席向全世界宣布「三峽工程、西氣東輸、西電東送、南水北調、青藏鐵路、高速鐵路等一大批重大工程建設成功,大幅度提升了中國的基礎工業、製造業、新興產業等領域創新能力和水平,加快了中國現代化進程」。
「甲文」中一些對三峽工程的揣測為什麼不對?我們不妨從文中提到的航運、移民和生態幾個方面來進行分析。
解決長江航運問題的出路在於興建水利工程
全世界的河流幾乎都存在同樣的問題,天然的河流水量豐枯變化,往往無法滿足河流全天候的航運需要。因此,世界上凡是航運量大且不受季節影響的河流,無一例外不是通過大量的人工修建的水利工程來保障航運的。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歐洲的萊茵河、多瑙河都是如此。我國的長江也不可能例外。修建三峽大壩前的天然長江,全流域的通航都沒有保障,必然要受到季節水量變化的制約。修建三峽大壩之後,凡是在三峽大壩能控制水量的範圍內,航運的問題已經解決。然而,在三峽大壩無法控制的長江上遊,航運的問題仍然要受天然河道豐枯季節水量變化的限制。
最近幾年,長江上遊的金沙江也已經先後修建了向家壩等水利工程,解決了部分的航運問題。但是,向家壩以下的一些水電站,卻因為某些人編造說「小南海地區是長江300多種珍稀魚類的最後棲息地」,一直都建不起來。而實際情況則是,靠近重慶主城區的小南海和整個長江一樣,都受到了水汙染和過度捕撈的嚴重影響,魚類生存的狀況已經十分瀕危,亟待進行修復和保護。目前,我國長江珍稀魚類的最後棲息地,劃定在長江支流赤水河。國際社會對河流、魚類的生態修復和保護,一般有兩種方式:一個是劃定保護區,並想辦法把當地的人口遷移出去,確實減少人對自然生態的影響,讓那裡的生態得以自然的恢復;另一種是在人口不能遷出的情況下,通過一系列工程措施,對河流生態實施科學的積極保護。歐洲萊茵河的生態修復和保護,為全世界人水和諧的河流生態文明建設做出了典範。目前,在保障萊茵河的航運等各種功能的水電站、船閘大壩均予以保留的情況下,萊茵河的生態和生物多樣性水平,都已經恢復到了二戰以前的水平。
我國長江的生態修復也必須尊重科學的規律,在有人生存的區域內只能通過生態文明的建設,實現對生態環境的修復和保護。在這方面,幾年前我國水利部原部長汪恕誠就曾經專門撰文,強調水利工程就是生態工程。2014年底李克強總理在視察水利部時,也再次提醒隨行的環保官員,水利工程就是生態環境保護工程。現在,習主席明確提出「要在生態環境容量上過緊日子的前提下,依託長江水道,統籌岸上水上,正確處理防洪、通航、發電的矛盾,自覺推動綠色循環低碳發展,有條件的地區率先形成節約能源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產業結構、增長方式、消費模式,真正使黃金水道產生黃金效益。」顯然是在強調長江經濟帶建設不搞大開發的同時,也必須要依靠水利工程修復長江生態環境,特別是能夠體現長江經濟帶生命力的長江航運。而決不應該是長江今後不能再搞水利工程建設的意思。
應該承認,過去我們對長江流域的開發建設,在生態環境以及航運方面沒有很好地跟上社會和經濟發展。也可以說,相對於長江沿岸地域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國保障長江生態環境功能的各種水利設施建設已明顯滯後。否則,習主席為何要強調「依託長江水道,統籌岸上水上」。習主席的重要講話,將從根本上扭轉這一生態不文明的被動局面。因為,水利工程就是生態環境工程。在已經有了數千萬人生存的長江,不進行科學的水利設施建設,就談不上長江的生態文明和生態環境的修復和保護。
習主席的講話中,之所以要特別強調長江航運,是因為長江的航運保障率也是其生態文明水平的一項重要指標。需要指出的是,如果不通過必要的水利工程有效控制長江礙航江段的水量,光靠所謂「加大航道整治力度」是沒有出路的。河流中礙航的礁石,往往是整個河流岸坡穩定的尼克點,河水的能量,必須要通過不斷地撞擊礁石消耗能量才能達到河流能量的平衡。如果把這些礁石剷除後,河水的能量將要尋找新的平衡點。所以,整個河道將會發生重大形變,其結果很可能更不利於航行。
目前,我國長江中段航道保障,只能有兩條出路:一個是靠上遊的水庫加大洩水量來暫時保障;一個就是要修建必要的船閘(水電站),壅高水位,實現全天候的航道保障。如果我們的上遊水庫不能提供足夠的水資源儲備,那麼我們解決長江航運問題的出路也只能是後者。
所謂「三峽移民工作不及格」是對王光謙院士觀點的斷章取義
「甲文」中關於三峽移民工作的內容,大篇幅地引用2011年6月一篇《三峽有四大弊端 主要是生態和移民》(下稱「三峽文」)的失實報導,報導中引用了所謂「王光謙院士的一些觀點」。非常湊巧,那篇報導所具體涉及的「科學看待氣候與水電發展媒體座談會」,筆者也是受邀請參會的幾位專家之一,完全清楚王光謙院士的真實原意。(作者註:本文中的所澄清內容,已經徵得王光謙院士的同意。)
在那次會議上,王光謙院士在論述了三峽工程的防洪、供水、發電、航運以及生態環境改善等方面巨大的效益之後,也曾強調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事。如果說三峽工程帶來的利達到95%,那麼也會有5%的弊。這些弊主要是對生態環境的一些不利影響和移民。
例如,「三峽文」中說的「為了保證三峽工程的建設,工程移民是必須的。然而就工程移民和拆遷移民關係來說,我們國家大部分沒有處理好,如果讓我打分,應該是不及格」。這句話本來應該是斷開的。說到三峽的移民問題,王光謙曾解釋說「為了保證三峽工程的建設,工程移民是必須的」。隨後,王院士的「然而就工程移民和拆遷移民關係來說,我們國家大部分沒有處理好,如果讓我打分,應該是不及格」,是在陳述我國三峽工程以前的一些工程移民情況,並不是他對三峽移民的評價。其實,王院士的這種說法,並不是代表他的個人意見。大家可以查閱一下有關的資料,對改革開放之前我國水庫移民工作的評價不高,幾乎是業內的共識。但是,「三峽文」居然能巧妙地把這一結論,安到了對三峽移民的評價上,明顯讓對三峽工程做出過貢獻,為三峽工程大唱讚歌的王光謙院士,變成了一個語出驚人的異類。
關於三峽移民,筆者本人在三峽工程論證期間就到了中國水力發電工程學會,應該說對三峽移民問題的了解,還是比較全面的。記得在三峽工程的論證中,幾乎所有的水電專業人士都認為三峽大壩應該採用蓄水155米的中壩方式,包括加拿大的國際諮詢意見也是如此。因為,155米蓄水,只有30多萬移民,而一旦提高20米到175米,將要增加70多萬移民。這個舉世無雙的移民數字,在當時的水電專家看來簡直是不可接受的。然而,當時三峽地區的很多百姓都堅決地要求成為三峽工程的移民,盼望讓三峽工程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要知道長江邊上低海拔區域的移民,一般來說生活條件還是不錯的,而恰恰住在高海拔山坡上的一些移民,才是最苦的。我記得有一份資料說:人們都知道四川的涪陵榨菜好,可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苦。我們終日在陡峭的山坡上勞作,稍有不慎,就會跌下萬丈深淵——看到處於貧窮、危險之中的百姓,如此催人淚下的文章,幾乎沒有人不為之動容。包括當時的四川省政府,也堅決要求中央實施「175方案」,讓更多的三峽地區百姓能徹底改變命運。當時的宣傳都說,四川省要求實施「175方案」的原因是,萬噸級船隊可以直達重慶。而筆者認為:其實,那都不是真正理由。要讓船隊直達重慶,只要在適當的地方修一級船閘或者電站就可以解決。而採用「175方案」最大的難點,也是最大的好處,就是能讓70多萬貧困的民眾,徹底改變命運。
當中央決定三峽大壩採用「175方案」的時候,全球的水電專業人士無不為之驚訝。整個世界無不為中國共產黨執政為民的理念和魄力捏一把汗。2004年,當三峽工程成功建成並發電之後,聯合國社會經濟事業部在中國召開了一次關於水電與可持續發揮的高峰論壇。會後特地組織全體會議代表實地考察了三峽。在考察了三峽的移民情況之後,當時由於水電開發移民問題,已經停止了對全球水電項目貸款的世界銀行,立刻恢復了對全球水電項目的貸款支持。不僅如此,在經過了幾年的實踐之後,2009年5月,世界銀行還專門發布了《水電發展報告》,指出水電的可持續發展作用主要是減貧和減碳。
毫無疑問,正是三峽移民的成功,讓世界銀行徹底改變了對水庫移民的態度。此後,聯合國和世界銀行的官員,曾多次在各種場合號召其他發展中國家,學習中國水庫移民的成功經驗。這就是國際社會對三峽移民的評價。三峽工程的移民之所以能得到全世界的認可,就在於:它也許不能擔保讓富人更富,但絕對能讓貧困群體脫貧。
「三峽規劃時沒把生態功能考慮進去」的說法是錯誤的
「三峽文」給公眾的信息是「三峽規劃時沒把生態功能考慮進去」是王光謙院士的觀點。但事實上,「三峽文」所引用的「20年前,關於生態環境保護的概念幾乎是零,十幾年前才慢慢認識到生態功能的重要性」並不是王光謙院士說的話。2011年的20年前是1991年。我們知道那時候三峽論證已經得出了結論,1992年初便提交給了全國人大表決。眾所周知,三峽論證中最重要、最激烈的部分就是三峽的生態環境問題。如果當時「關於生態環境保護的概念幾乎是零」那還有什麼可爭論的呢?此外「十幾年前才慢慢認識到生態功能的重要性」的說法也是沒有依據的。誰不知道中國政府當時一再鄭重地強調「不解決好移民、生態問題,決不開工建設三峽」。
「三峽文」關於「還有地質災害,由於三峽水庫水位攀升,快速升降,加上這個地方本來就是地質災害多發區,滑坡很多,水壩再一泡,就容易坍塌」的說法,本身並沒有什麼錯誤。但是,我們要強調的是這種水庫蓄水初期的地質變化,不僅只是暫時的,而且還是對今後地質災害的一種免疫。因為,通過水庫蓄水水位的波動,能把潛在的地質滑坡體提前釋放掉,可以避免今後的地質災害。長期以來由於我國的長江發源於高聳的喜馬拉雅山,所以流淌下來的水帶有巨大的能量。由於受到江水能量的不斷切割,長江岸坡總在不斷變陡,所以,歷史上的長江,常有1985年新灘大滑坡那樣堵塞長江數月的地質災害出現。然而,根據世界各國水電開發的普遍經驗,水電開發之後的若干年,各種地質災害將明顯減輕。因為,水力發電已經把河水中的能量充分利用了,不會再繼續深切河谷,製造出新的地質滑坡體。今後,我們可以欣慰地看到,三峽工程建成之後,歷史上新灘大滑坡那樣的嚴重地質災害,已經不可能再出現了。
關於「三峽工程會引發低震級地震。工程建成後,地震增加了很多,最大震級是6.4級」的說法,更不可能是王光謙院士說的話。三峽蓄水後地震次數增加是水庫誘發地震的普遍現象。不過,所增加的地震幾乎都是小級別的無感地震,三峽從來也沒有發生過6.4級的地震。據我所知,迄今為止,全世界幾十萬座水庫所誘發的地震只有4次超過了6級。水庫蓄水的浸潤使得板塊間的摩擦力下降,從而使得地震能量不斷提前釋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把可能的大地震變成諸多個小地震的減災過程。
總之,有關水庫蓄水會產生地質災害問題,有明顯的時效性。根據世界各國水電開發和水庫地震監測的普遍規律,即使有滑坡等地質災害或者較大一點的水庫地震,也大都發生在蓄水後的5年之內。大型水電工程與地質災害之間的關係,都應該有免疫期、平穩期和受益期三個不同階段。目前,我國的三峽水庫蓄水發電已經超過10年,各種滑坡地質災害,已經明顯地少於三峽建設之前。水庫誘發較大地震的可能性基本上已經不存在了。應該說我國的三峽水庫已經安全地度過了地質災害的免疫期,正在從平穩期向受益期過渡。到了今天,在各種事實面前,如果再去重複幾年以前的不實言論,就顯得更為幼稚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