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惡霸王煥廷
說到古角轟轟烈烈的革命,不能不提到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惡貫滿盈的大惡霸王煥廷。
柳林河邊,王煥廷是個人物,他兇神惡煞,惡名傳遍蘄黃廣。相傳有孩兒夜哭,其母使盡法子均不見效,其父忽然說,再哭王煥廷來了。孩子於是不哭,夜空一片寂靜。
王煥廷。王煥廷出生在古角河畔的王敬灣。王家世代務農,老實本分。土生土長,一個普通農民為什麼做下驚天的大事,留下巨大的血債?
王煥廷身材魁梧,力氣大,飯量也大得出奇。力氣大的說法據說來自於挺棍。挺棍是古角山人的一項健身習俗,一根粗壯的檀樹棍,角力的雙方各執一端,單臂挺直,相向用力,依前進與後退定勝敗。王煥廷一上來,雙目四下裡一掃,立即嘻嘻哈哈笑了,大笑,笑得真他娘的刺耳。這笑聲讓男人們不自在,臉色白一陣,灰一陣。上蒼怎麼就生出這種鬼東西?男人們怒氣衝天,但是,意想不到的是,王煥廷旋風一般把村裡的壯勞力悉數挺翻,焉頭雞一樣敗落,做聲不得。力氣大,飯量大,吃起飯來嚇人,飯菜用陶缽裝,一缽不夠,兩缽,吃完,舌頭伸進缽底,雙手捧缽一轉,缽底乾乾淨淨。父母沒有多餘的糧食填飽他的肚子,只好及早把他送到大戶人家做工。
最早是給村裡的屠戶殺豬賣肉。屠戶家的豬下水差不多都留著,油水足,不缺吃的,王煥廷嘴巴能說,顧客漸漸多起來。王煥廷很是滋潤。守著肉店,他賣肉,屠戶的女兒收錢。一來二去,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有了默契。一日屠戶老兩口去小池走親戚,夜黑還沒有歸來,早已眉來眼去的兩個年輕人猴急猴急爬上床。
這年臘月二十九,他用一根草索,吊回了幾斤肉,竟是全年的薪酬。他罵屠戶不是東西。
隔年,王煥廷不做屠戶,做紙。紙是土紙。山裡不缺竹子,砍伐下來,大裁大削,放進水碾,破碎成纖維,再在石灰池浸泡,泡成糊狀,撈起來就是紙。這紙寫不得字,是包裝的襯紙。
王煥廷又不自在了。做紙要泡在石灰水裡,赤著手腳在灰池裡撈,大暑天,太陽多毒啊,池塘上蒸下曬,汗水就沒有斷過,而且,站在水裡,石灰水死人一樣發出惡臭,只有鬼能夠忍受。
偏偏這時候屠戶找上門來。屠戶女兒的肚子早已顯山露水,不得已倒貼一筆嫁妝把女兒送上門。
於是改做搬運工,運鹽。一輛獨輪車,一邊擱一麻袋,就是一千斤。從宿松到黃梅,一趟賺取半個銀洋。這一年,王煥廷發了一筆意外之財,暴富起來。暴富的緣由林林總總,有人說,他走夜路,撿了人家的包裹。有人說,他打劫了鹽商的錢財……
民國二十年代,古角河邊突然蓋起了一條街。這條街又叫老鋪。他夾雜在兩座橋中間,故又稱橋鋪。這條街以及街上的屠戶、藥店、鹽店老闆都是王煥廷。
錢多惹事。錢多壞事。古角鄉團總沒有讀過多少書,卻知道人向利邊行。一來二去,王煥廷與槍還與人命扯上了關係。最初的人命是橋鋪邊賣茶的老頭,老頭一家三口,靠賣茶為生。王煥廷找到他,掏出兩塊銀元,拍在桌上,叫他搬走,他要蓋鋪街。按說這茶鋪土牆草棚,灰頭土臉,也就值這個價。可老頭犟性子,死活不依。團總說,哦荷,古角山敢說不字的還沒有生出來。夜晚,一把無名火把茶鋪燒了個精光。老頭氣急攻心,不久躺倒,一命嗚呼。
官商勾結,橋鋪一條街火紅的不得了。
王煥廷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一來二去,他已經把軍隊和地方管轄權力抓在手裡。心狠手辣,對軍隊和權力的使用到了極致,敲骨吸髓,對窮苦百姓的盤剝讓古角人苦不堪言。
赤衛隊老早就瞄準了王煥廷,幾次要下手,卻苦於沒有機緣。一次,隊員決定半夜起事,傍晚卻下起大雨,古角河水急浪高,隊員過不了河。再一次動手,王煥廷去了九江。人們把王煥廷的小老婆五花大綁,連人帶錢糧帶走。誰料想繩索勒得過緊,這小女人不經折騰,從牛背上解下來已經閉氣……
王煥廷就此與赤衛隊結下深仇。他發誓,進了古角山,石磙也要砍三刀,三歲孩兒要殺盡,免得將來又革命。1931年夏天,柳樹林裡,被殺頭的革命者多達900餘……
黎明前的魅影沒有扼滅掉希望的火種,反而引發沖天烈焰……
「吃菜要吃白菜心,騎馬要騎響銅鈴,說話要說公道話,爬山要往頂上登,當兵就要當紅軍」……
柳林河跳蕩著,向前。
暮春時節,我走在河岸,卵石堆疊,色彩斑斕。狗尾草抽出了青嫩的穗,青幽幽的,一片,一片,連綿到遙遠。
我聽到柳林的歌吟,低沉。遙遠。鏗鏘。
四、星火正燎燃
透過厚重的史冊,我看到一串英雄的名字,他們是舊時代黯黑的夜空的星火,穿透帷幕的箭鏑,以鮮活的生命觸碰舊時代的堅盾厚甲。
王達強,地道的柳林革命先行者。這個土生土長的柳林人,帶著仇視舊世界的怒火,引發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1925年,中華大學畢業的王達強帶著黨的重託,回到了故鄉柳林。王達強什麼人?古角山王安仁村人,生於1905年10月。殷實的家底,聰慧的天資,使他順利完成黃梅第三高等小學、武昌湖北省立第一中學、啟黃中學及中華大學學業。這一年,夏天,武昌一個秘密地點,王達強和幾位戰友面對黨的旗幟,莊嚴宣誓,永遠做黨的人。
柳林的革命鬥爭,不能不提到另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王紹之。1906年早春,王紹之出生於反動地主家庭,他的父親就是王煥廷。出生不能選擇,讀書成長,王紹之漸漸覺悟,他痛恨自己的家庭,厭惡自己的出生,是的,這個家庭沾滿太多的血汙,那些從底層百姓盤剝來的不義之財,充滿血腥和哀吟。許多個夜晚,他躺在學校的硬板床上,仿佛聽到哀哀哭聲。他咬牙切齒,希望早日殺死自己的父親。可是,自己的母親,那個柔弱的女人,總是用哀婉的眼神看著他。這種眼神幾次動搖了他。唉,那一次,他不得不把發洩的仇恨轉移到家犬上,咣當一聲響,黃狗被砍斷一條腿。利刀沾著血汙,丟棄在水井邊。那條狗哀喚了一夜,終於還是死了。
造孽呀,他的父親王煥廷看到他的眼神,嚇得不輕,以為這個孩子在外面中了邪。他央求妻子好好勸勸紹之。一向兇神惡煞的王煥廷竟然在紹之面前謹小慎微、心驚膽戰。
1925年,紹之加入中國共產黨。1926年,武昌啟黃中學畢業,紹之考入黃埔軍校第四期步兵科。
回到故鄉,只有與王達強在一起才是快樂的。人逢知己,他們秘密聚焦一起,把當地革命知識青年組織起來,講道理,傳遞革命信息,並且創辦了「古角青年學會」。
學會帶著希望的光芒,吸引了一大批進步青年。
1925年12月,中共黃梅特支指示他們,團結革命知識青年李鏡人、王友梅、陳紹基、王正元、劉亞傑成立黨支部。
夜幕中,幾個進步青年圍攏在一起,這是古角山第一個黨支部,支部書記是李鏡人。有人點起了小油燈,這小小的火焰,跳躍著,照亮了低矮的民房。一陣風吹過,燈焰晃了一晃,領頭人李鏡人用雙手圍攏來,護住火焰。光明又籠罩整個房間。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圍攏在一起,他們十分激動,為找到知己,也為了光明的前程。會議開了很久。雞叫頭遍他們才一個個離開村莊。
幾聲狗叫,黑夜歸於寂寞。1925年冬,李鏡人、王友梅、陳紹基、王正元等人在柳林建立了鄉農民協會。根據黨的指示,協會組織宣傳隊,深入村莊、農戶,向農民宣傳革命道理,發動農民開展鬥爭,成立村農民協會。
這是卓有成效的行動。經過他們的奔走,1926年3月,柳林地區各個分區黨支部相繼成立,這四個支部是:古東(東衝)支部,書記王記祥;古西(南北山)支部,書記王仲甫;古南(許壪)支部,書記何士兵;古北(望江)支部,書記徐元志。
形勢愈發向好。1926年秋天,田野金黃一片,又是一個好年景。9月的一天,北伐軍浩浩蕩蕩進入黃梅,大街小巷全是歡呼的海洋。群情激奮,鬥爭昂揚,工農運動更加潮起高漲。黨員們活躍起來,積極發動群眾,支援北伐軍。11月,黃梅縣城武當宮沸騰起來。黃梅縣農民協會正式成立,年輕俊朗的鄧雅聲擔任了秘書長。
在縣委領導下,全縣農民運動蜂擁而起,很快達到高潮。僅僅幾個月,黃梅就成立了十個區農民協會,二百五十三個鄉農民協會。其中,柳林農民協會會員達一萬多人,佔當時總人口的四分之一,鄉村農民協會呼風喚雨,力量遍布古角山。協會領導人王友梅組織農民破除封建迷信,抗租抗稞,對群眾進行反帝反封建的宣傳與教育。他們趁勢進發,迅速在古角發動和培養了王仲甫、王記勳、王正鐸、王同發、吳空群等骨幹。
1926年冬王友梅任黃梅縣黨部秘書長。
翻過歷史的冊頁,有這樣濃重的一筆:王友梅,黃梅縣古角山畈上屋人,生於1896年。王友梅青少年時勤奮讀書,學業有成,後以教書為業。1924年,他在蔣家嘴加入「農民進德會」,成立革命演講小組,主動上臺演講。他的演講深入淺出,生動形象,群眾一聽就懂。他還與王達強、王紹之、鄧雅聲、李鏡人、李芳等人在柳林落溪口成立「古角青年學會」,救民救國。
同年6月,組織讓他擔任黃梅縣第三區委委員,1926年春任縣黨部秘書長。他更加勤奮忙碌。這年春節,他以縣農民協會的名義揮筆寫下對聯,上聯是「求安樂,必須擁護農協會」,下聯是「想太平,定要組織自衛軍」。
緊接著,王友梅又在二、三兩個區組織、發動農民鬥爭和處決罪大惡極的十六個土豪劣紳。
柳林鬥爭的對象是土豪劣紳王煥庭。
罪大惡極,群眾憤恨無比,田產百餘畝,山林百餘畝,房屋幾十間,廣場約十畝,長工和家丁幾十人,那是盤剝的結果。橫行鄉裡,無惡不作,農民恨之入骨,那是他走向死亡道路留下的斑斑劣跡。
領導柳林人民打擊鬥爭王煥庭的是吳空群和陳紹基。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赤衛隊埋伏在王煥廷房前屋後。一個長工暗地送信,王煥廷外出未歸。抓捕行動沒有成功。
第二天,可靠情報說,王煥廷已經於傍晚回家。赤衛隊潛入王煥廷家中,王煥廷正與老婆行苟且之事,被赤衛隊員一腳踹開房門,五花大綁押走。王煥廷老婆敞著懷,頭髮散亂,哭叫著上前撒潑,被一個趔趄推到在地上。
那天的柳林河灘真是特別。數十畝柳樹清新碧綠,柳林河清粼粼流過來,流過來,繞著碩大的柳林沙灘舒緩地流過,沙灘上野草青翠。鳥兒成群結隊,一忽兒飛到樹上,一忽兒又飛到淺灘。近百株合抱粗細的大柳樹,高過雲天,柳樹姿態嶙峋,枝繁葉茂,款款下垂的是枝條,樹枝上唧唧地鳴叫的是秋蟬……
聽說鬥爭王煥廷,群眾奔走相告,他們歡天喜地從數十裡地外趕來,一時間,通往柳林的驛道行人絡繹不絕。上午九點,柳林河灘已聚集了幾千人,山外依然有人往這裡趕。人聲鼎沸,口號不絕。
為了活躍會議氣氛,東區婦協委員胡赤群挽起衣袖,幹練地站在一個土岡上,給婦女朋友教唱《婦女放足歌》:
婦女們哎聽我言,大腳本天然,為何用布纏,管它幾寸金蓮,骨骼都變形,身體不健全。腰如風擺柳,體態真可憐,養成奴隸性,痛苦在心間,封建禮教害人精,一年又一年。
紅日已東升,曙光在眼前,爭平等,求自由,謀解放,責任在爾肩,經濟和政治,平等享有權,教育和待遇,男女無貴賤,趕快來放足,努力莫遲延。
唱罷,她跳下來,擦一擦臉上的汗水,開心地笑了。
會議開始,王煥廷被五花大綁,耷拉著頭,仿佛秋後霜打的禾苗。幾個自衛隊員虎虎生威,他們觸擁著他,將王煥廷推到講臺前,按下頭顱,撲通跪下。
會議列舉了王煥庭的罪行:霸人田產,奪人地基,佔人妻女,魚肉百姓,橫行鄉裡,無惡不作。
身受其害的農民爭先恐後上臺血淚控訴。群眾高喊口號:「打倒土豪王煥廷,實行減租減息,破除迷信,堅定幹革命,一切權力歸農會!」
王煥廷跪在地上,雙腿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