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嘉的父母提供的照片顯示，鮑嘉的腿部、面部出現淤青紅腫。/晨報記者 張佳琪
事發上海房地產專修學院預科班 學校副院長：5名施暴女生已分別受到開除學籍、留校察看 一年、記大過處分
晨報記者 葉松麗
在中考剛剛結束的這個黃昏，沒能參加中考的15歲女生鮑嘉（化名），又默默地站在家附近的莊稼地旁。滿眼碧綠的玉米還沒有吐穗，不遠處就是剛剛開業的迪士尼樂園。但是，所有的歡樂似乎都跟她沒有關係。
在這個少女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日前，鮑嘉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向晨報記者回憶了事發時的情形。
鮑嘉是上海房地產專修學院預科班的學生。5月11日晚上，她在宿舍裡遭到5名女生近4個小時的毆打和折磨：化醜妝、扇耳光、菸灰燙、罰跪地、潑冷水、拍視頻，還被「拿」走了零花錢。
上海房地產專修學院一位凌姓副院長說，5個施暴的女生，有3個來自單親家庭；有一次死了一隻兔子，她們還流著眼淚安葬，沒想到，卻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學這樣。
「借」走不還的書成導火索
鮑嘉本該就讀於浦東新區黃樓中學，參加昨天剛結束的中考。但因學習成績不好，去年9月份，剛升到初三不久，她就被學校做工作「分流」，免試進入了上海房地產專修學院，成為一名「預科生」。
該校位於青浦高涇，是一所5年制的中專加自考大專學校，即三年中專畢業後，學生可繼續在校脫產學習，參加其他高校繼續教育學院的自學考試，以獲取大專文憑。
去年9月，鮑嘉入學時，跟幾名高年級的學姐住在一起。由於作息時間不一樣，她希望跟同年級的人住一起。今年宿舍調整，她終於被調配跟自己同年級的學生住在了一起，這些學生多數是這學期剛剛入學的，如果從入校時間來說，鮑嘉比她們都要早一些。
鮑嘉同宿舍的其他3名女生中，有個叫小雲的，跟隔壁宿舍的女生們在同一個班級，因此常有隔壁宿舍的女生來鮑嘉宿舍玩。
「她們來玩的時候，我也沒有反對過，我的零食有時候放在臺子上，給她們吃。有時候放在抽屜裡，她們也會自己拿著吃。」鮑嘉說，她這麼做也是因為感覺到自己比較孤單，難免想要討好她們，有時候甚至還替她們買買飯。「還有一名叫小晨的女生，她跟我們宿舍的小雲關係很好。經常來我們宿舍抽菸，我向老師反映過。」
4月28日中午，小晨在鮑嘉的宿舍裡玩，臨走時「借」走了鮑嘉的《職業道德》課本。鮑嘉說，她看著小晨自顧自地拿走課本，也不敢說什麼。而這本書，後來竟然成為她慘遭此劫的導火索。
小晨「借」走《職業道德》課本遲遲不還。因為學校每周都要安排一堂職業道德課，鮑嘉多次找小晨討要書本，小晨都藉故沒還。鮑嘉無奈，只好將這一情況反映給老師。
在老師的幹預下，鮑嘉終於拿回了課本。不過，小晨在歸還課本時，心情不太好，「她叫我當心點」！
無意間的發洩簡訊被轉發
在此前的一次志願者活動中，鮑嘉認識了小晨班上的男生小周。鮑嘉在和小周手機聊天時，無意間表露出了自己壓抑多時的情緒。她說，自己的忍讓也是有限的。
但鮑嘉沒有想到，小周把這些簡訊轉給了小晨等人，隨後便發生了令她終身難忘的事情。
「5月11日晚上9點多，老師查房結束後，我已經洗完澡，穿上短睡裙，準備睡覺。隔壁宿舍的小晨和小敏過來，叫我去她們宿舍，說有話要跟我說。」鮑嘉說，看見她倆情緒有些不正常，她不敢不去。
「我進門後，小敏就問我：你為什麼不讓小晨好過？我說我沒有呀！她們就給我看我跟小周的聊天記錄。我想跟她們解釋一下，她們聽不進去。當時宿舍裡還有個女同學小榮，她們3個人一商量，決定給我化醜妝。」鮑嘉說，她們把她的臉畫得很難看，然後又逼迫她翻白眼、嘟嘴、比剪刀手，給她拍醜照。
然後，她們又推著她，回到鮑嘉的宿舍：「我宿舍其他人看見了，也都哈哈大笑。」
這時候，又過來了一個小晨班上的女生，叫小雨。她們繼續逼問鮑嘉，為什麼不讓小晨好過？
「我沒有回答，小敏就把我推到柜子上，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她出手太重，我沒有防備，一下子被打歪到小榮身上。小榮問我怎麼辦？我說對不起，我錯了。不料，小榮也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鮑嘉說，噩夢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始了。
隨後，小晨和小雨也加入毆打鮑嘉的行列，每人抽了鮑嘉一耳光。
打完耳光後，小晨要鮑嘉坐到地上，把腿伸直：「她把菸灰彈落到我腿上，問我燙不燙？我不敢說燙。接下來，她又用菸灰燙了我4次。」
緊接著，小敏提出，要跟鮑嘉玩「石頭剪刀布」遊戲，誰輸了，誰挨打：「我不想玩，但我怕小敏不高興，又會打我。所以，在玩的過程中，即使我贏了，我也不敢打她。小榮就過來，拉起我的手，叫我放鬆，然後就抓著我的手打到小敏手上。」
但是，當鮑嘉輸了的時候，小敏就不客氣了,鮑嘉的兩隻手都被打腫了，小晨就要她把腿抬到床梯上，抽打她的大腿。後來，她的兩條大腿也都被打青了。
鮑嘉的父母提供的照片顯示，鮑嘉的胳膊和腿，都有淤青。
對面男生宿舍傳來起鬨聲
在鮑嘉這棟宿舍樓的對面，是男生宿舍樓。男生們望見鮑嘉在挨打，不但沒有制止，反而在起鬨。
「為了方便對面男生觀看，小敏她們乾脆就把我拉到陽臺上打，讓男生們看得更清楚。小敏、小晨、小榮和小雨在陽臺上每人又打了我一耳光。」讓鮑嘉傷心的是，同宿舍的小雲，竟也衝上來打了她兩耳光。
「小雨說，用左手打我的臉比較舒服，就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打我的臉，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我都被打糊塗了，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
後來，她們要鮑嘉跪下，已經被打怕了的鮑嘉，不敢反抗，就在陽臺上跪下了。「小敏看見陽臺上有塑料瓶子，就隨手拿起空瓶子，狠狠地砸我的頭。小晨摟著小敏，借勢飛腳踢我的肩膀，踢我的大腿。」據鮑嘉回憶，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遭遇了幾個人進一步的輪番折磨：小晨強迫鮑嘉跟她跳舞，給對面樓裡的男生看，小敏則在一旁拍照、拍視頻；小晨還強迫鮑嘉抽菸，並要求鮑嘉把煙氣吞咽下去，「我感覺很嗆，就咳嗽起來，小晨又抽了我兩耳光，不許我咳嗽」。
鮑嘉稱，小敏還把自己嘴裡吐出來的口香糖，強迫她吃下去，還從她的錢包裡「拿」走了60元錢。接下來，她們又先後端來兩盆涼水，一開始是用手澆在她的身上，後來就整盆向她潑下去。潑完水後，小晨又打了她幾個耳光。
「因為臉上被潑溼了，先前化妝的油彩弄髒了小晨的手。她就打開我的衣櫃，拿出我的外套和毛巾，擦自己的手，然後又用毛巾狠狠地擦我的臉，很痛。」鮑嘉說，當時已深夜12點多了，剛下過雨，她又冷又怕，跪在陽臺上瑟瑟發抖，幸虧有3個高年級學姐來找小晨要煙抽，「她們看見這個情景，就說這樣有意思嗎？我才被允許回到屋子裡」。
對於鮑嘉的回憶，該學院副院長凌女士認為，鮑嘉的敘述與其他女生的敘述有一些出入：「那天在派出所，我站在一個正在做筆錄的學生身邊，自始至終，我沒有聽見她說鮑嘉被罰跪。潑水的細節也被誇大了，小晨只是用手在盆子裡沾水，澆到鮑嘉的身上，沒有說整盆潑下去。」
鮑嘉說，自己被毆打折磨了4個小時，從晚上9點半到凌晨1點半。凌副院長說，打人的學生稱，大約到12點就結束了。
對此，學校所在地的派出所民警表示，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事後施暴者多次簡訊道歉
事發後，涉事的5個女生多次給鮑嘉發來簡訊道歉，請求原諒。
鮑嘉媽媽告訴記者，「女兒說，媽媽，你知道嗎？她們打我的時候，我一直說我錯了，對不起。我求他們諒解我，換來的卻是更重的毆打。跟我受到的凌辱相比，她們的對不起，算什麼？」鮑嘉媽媽流著淚說，女兒心裡至今還沒有跨過這道檻，孩子被打成這樣，一開始竟還打算隱瞞老師和家長，「她第二天不敢去上課，跟老師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跟我說，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
鮑嘉說，實際上，是打她的那些同學威脅她，不許她把這事說出去，「小晨她們離開我宿舍後，小雲又強迫我把陽臺上的水拖乾淨。凌晨2點多鐘我才上床，頭腦一片空白，連哭都不敢哭。」
為了不讓老師發現，小敏等人要求鮑嘉請假，第二天不要去上課。晚上，老師來查房時，她們就讓鮑嘉去陽臺上，或者把鮑嘉藏進廁所裡。
這件事情之所必被發現，是因為鮑嘉的傷沒能瞞過媽媽的眼睛。「5月13日，周五，我爸爸媽媽來接我回家。在車上，我媽媽坐在我身邊，發現我不僅臉腫了，耳朵上也有淤青，就懷疑了，說如果就撞一下臉，怎麼臉、耳朵都青了？她就追問我，我忍不住，就哇地一聲哭了，把經過告訴了爸媽。我爸爸當即開車回到學校，跟老師交涉。」
凌副院長說，她聽聞此事也感到非常震驚：「我首先向鮑嘉的父母道歉，是我們沒有教育好學生。其他學生的家長也都向鮑嘉和她的父母道歉了。」
鮑嘉給記者看了那幾名同學發來的道歉簡訊。
記者問，你能原諒她們嗎？
鮑嘉不做聲。
鮑嘉說，剛開始那些天，她一直在做噩夢，「我一想起在學校裡發生的事，就感到害怕」。
鮑嘉媽媽說，事情發生後不久，她就帶著孩子去看了心理醫生，希望孩子能儘快從噩夢中走出來。
凌副院長說，歡迎鮑嘉再回到學校繼續上學，「我們肯定會用更多的關愛來關心她，幫助她完成學業。」
[對話校方]
5人中3人來自單親家庭，施暴因不滿「秀母愛」
6月17日，晨報記者來到上海房地產專修學院，在辦公室的牆壁上，記者看見一張5月20日張貼的《布告》上寫道：2015級預科班小敏、2016級預科班小晨、小榮、小雨以及小雲等同學，無視校紀校規和相關法規，於2016年5月11日晚，在值班老師夜巡後，用極其惡劣的言行對同校學生進行欺凌。《布告》還透露，小敏已被開除學籍，小晨和小榮留校察看一年，小雨和小雲記大過。日前，晨報記者就此事採訪了凌副院長。
處分決定出於什麼考慮？
凌副院長：我們綜合了學校調查和警方調查，按照校紀校規，作出上述決定。在5名實施欺凌的同學中，只有小敏一人年滿17歲。
施暴學生在校表現怎樣？
凌副院長：孩子們的本質都是不壞的，平時也表現得很有愛心。我聽說，有一次她們養的一隻小兔子死掉了，她們還哭了，並且悄悄到校外安葬了小兔子。沒想到，她們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學，卻能這樣下手。我真的沒有想到！
5人施暴真實意圖是什麼？
凌副院長：鮑嘉同學家在浦東，到青浦其實很遠。每個周五，她爸爸媽媽都會開車來學校接她回家；周日晚上，爸爸媽媽又送她來學校。每次回到宿舍，都會帶回很多好吃的零食，媽媽一直送她到宿舍裡，母女倆很親密的樣子，讓其他同學很羨慕，有同學就說她們在「秀母愛」。至於作為同宿舍的小雲，為什麼也打鮑嘉呢？她說她看見鮑嘉挨打時不哭不喊，於是也上去打了幾下。這個動機，我也看不懂。
施暴女生家庭狀況如何？
這五名學生中，有三人是單親家庭來的。其中一名學生父母離婚了，她跟爸爸和後媽一起生活。後來，爸爸也去世了，她只好跟後媽一起生活。事發後，她生母也來了，痛哭流涕。也有的學生從小跟父母聚少離多。事發後，一名學生的家長還從外地匆匆趕過來。這些學生的成長過程缺少父母的愛，甚至生活得很不幸。鮑嘉的爸媽每周接送鮑嘉，在正常家庭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在這些從小缺少關愛的孩子們眼裡，是什麼觀感，我們也能體會。
學校將如何解決這件事？
凌副院長：作為一所學校，我們的首要職責是教書育人。這個事情發生了，我們也要認真面對。打人的學生和她們的家長，都希望鮑嘉和她的父母能給予諒解，給孩子們一次機會。孩子們也都給鮑嘉發了道歉簡訊，認識到了錯誤。但是，鮑嘉的爸爸要求走司法途徑，目前警方已經介入了，我們只好等待警方的處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