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奈因《奧林匹亞》再次成為受爭議的主人公。《奧林匹亞》於1865年在沙龍展展出,但實際上完成於1863年。《奧林匹亞》參考了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藝術家提香的(Tiziano,1490—1576)《烏爾比諾的維納斯》(Venus of Urbino)的構圖和主題。
在提香的作品中,斜倚著的女人,從臉部表情到指尖兼具了嬌媚和優雅。提香在女人的手上畫上了一束玫瑰花,暗示她就是維納斯。因此,誘惑性的肢體動作和表情並未引起人們的反感,反而備受肯定。人們對之大加讚揚,絲毫不亞於對優雅形象維納斯的稱讚。這幅畫原本是威尼斯公爵為裝飾家中婚房而委託製作的,背景中的衣櫃和酣睡的小狗,以及窗外圓圓的銀梅均暗示著夫妻恩愛。
馬奈把這一切都進行了巧妙的變動。首先,主人翁不再是美神維納斯而是妓女,畫中處處體現了這一點。亞歷山大·小仲馬(Alexandre Dumas,1824—1895)的小說《茶花女》(La Dame aux Camélias)中出現的妓女名字也是"Olympia",由此可以推測,Olympia是當時妓女經常使用的名字。模特兒則是《草地上的午餐》中的維多琳·默蘭。
在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斜躺著的裸體女人注視著正前方,這和提香作品中女人誘惑的眼神形成了對比。旁邊畫的是一名遞花的黑人女僕,腳邊不是小狗,而是一隻豎著尾巴的貓。黑人女僕及黑貓,除了一眨一眨的眼睛,均隱藏在黑暗的背影中,形態難以辨別。女人白皙的皮膚因此越發凸顯,但背景和事物卻變得難以區分。
多虧當時的評委波德萊爾,《奧林匹亞》才勉強入選,但其他評委絲毫不掩飾對其的不滿。一位評論家寫道:"大家是帶著觀賞屍體的心情,才來看依舊糟糕透頂的馬奈的《奧林匹亞》。"觀者的抗議之聲也十分強烈,曾有觀者欲損毀作品而引發了騷亂。管理員為保護這幅畫,最後將其掛到了近乎天花板高度的地方。
如此冷遇恰恰說明馬奈的畫風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作為與古典風格截然不同的作品,馬奈幾乎沒有使用粗糙的收尾和中間色彩,強烈的明暗對比則是非常現代化的要素。《奧林匹亞》沒有什麼深度,這並非指其蘊含的內容膚淺,而是意味著近代繪畫的產物——透視法已經消失,這比《草地上的午餐》更前進了一步。在文藝復興時期之後的西方繪畫中,透視法近乎一種信仰。如同在二維畫卷上施展魔術一樣,透視法打開了三維世界,令人們相信繪畫能更加準確地再現現實。但現在,馬奈卻在反問這到底有何意義。
對於馬奈的疑問,蘭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給出了答案。在《地獄一季》(Une Saison en Enfer)中,他這麼寫的,"有天傍晚,把沒抱住坐在膝蓋上。——我能看到他的苦澀——我能對他狠狠的罵"。在後邊又寫了"當我馬上又要走掉的時候,我想要找回打開往日盛宴的鑰匙"蘭波坦言,只有擺脫固有的思維定式,才算是做好了接受美的準備。
於蘭波而言,已淪為一個格式的"美",即為一個時代所認可並被沿襲的美是無法忍受的。對於他來說,"詩"是他擺脫死板世俗習慣的一種嘗試。對於美的看法,始於古典主義而後沿襲下來,但無論是什麼,從它僅是單純重複的那一刻起,便與美不再相關。要想喚醒人們對新時代藝術的看法,就像曾經辱罵美的蘭波所言,只有破壞它,分解它。而按照19世紀的美學標準,《草地上的午餐》和《奧林匹亞》的畫風是絕對無法被人們接受的。
馬奈在1873年終得以入選沙龍展,這可謂是執著信念的成果。一年後的1874年,在杜蘭德—魯埃爾(Durand-Ruel)的贊助下,獨立畫展得以舉辦。本次展覽正式宣告了印象主義的興起。馬奈雖提供了凝聚年輕畫家的跳臺,但他本人從未參加過印象主義畫展。他關心的僅是沙龍展而已。
1889年,聽聞《奧林匹亞》要被賣給美國收藏家的消息,莫奈公開募捐買下該作,並將其贈送給了國家。自1907年起,該畫作一直陳列在羅浮宮博物館,在奧賽美術館開館後才移至此處。正如蘭波所言,馬奈的嘗試在經歷了艱難苦澀的苛評之後才為人們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