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玉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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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景爍
H5製作:中青融媒工作室
視頻:海澱區總工會提供
文稿編輯:蔣韡薇
穿著便衣,朱良玉和往常一樣,在北京某商場廣場南門附近執勤。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名婦女雖然在逛街,但手裡總拿著個大圍脖,壓根兒不看貨物一眼,眼神只瞄著人。
從一樓到二樓,再到三樓、四樓,最終又折回一樓,這名婦女反覆走了好幾趟,最後到三樓的羊毛衫櫃檯停住。面對著年輕女顧客,她用圍脖擋住手,沒幾秒鐘,她肩膀猛然向上一抖。
「小偷得手了!」朱良玉判斷。他上前一把抓住婦女的肩膀,對方卻轉過身朝朱良玉臉上吐了口唾沫,「你神經病,我才不是小偷,我是你們的上帝!」朱良玉連拽帶拖,好不容易將她帶到保衛部,沒發現失主的錢包,朱良玉只好向她賠禮道歉。
感覺憋屈的朱良玉沒死心,他跑到監控室來來回回地查看錄像。原來,女賊也講究配合,拿到錢包後,她第一時間將它甩在地上,被接應的同夥順勢撿走。朱良玉的軸勁兒上來了,他留心了半個月,終於等到這名婦女重施故伎,趕忙帶人抓了個正著,把她和3個同夥一起送上警車。
但凡遇上朱良玉巡邏,轄區裡的不法商販掉頭就跑。因為長得黑,他們還給他起了個外號——「黑貓警長」。幹保安的25年裡,朱良玉帶隊抓獲各類犯罪嫌疑人624人,破獲盜竊案160多起,撲滅火災10餘起,挽回經濟損失500多萬元。
從普通的基層小保安開始,當班長、分隊長、中隊長、大隊長,朱良玉目前擔任北京市保安服務總公司海澱分公司副總經理,也是保安行業裡唯一的全國勞動模範。
他還是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曾向人大提交了多項涉及農民工和保安問題的建議,發表了10多篇調研的文章……因為把這份不容易被理解的工作幹出了大名堂,他被稱為中國「最牛」保安。
「戰爭年代靠解放軍,和平年代靠警察,日常生活就得靠保安。」在朱良玉看來,涉及安保的很多問題,如果在發生前期不及時處理,就會造成大麻煩,他對自己有個要求——做轄區第一個發現問題的人。
來北京之前,他對保安的職業沒什麼概念。高考落榜後,他卯足勁兒創業,在山東老家幹養殖,本以為能搭上時代的順風車成為萬元戶,結果遇上一場大暴雨,淋跑了魚,淋死了雞,也澆滅了他的創業夢。要帳的人隔三差五找上門來,朱良玉賣了家裡唯一值錢的牛,攥著300元開始北漂。
他原本以為,這工作戴大簷帽、穿筆挺的制服,應該和警察差不多,挺有威嚴。沒想到上班第一天,他照著流程給小區居民敬禮,請他們出示證件,一名女同志直接嚷嚷「甭理他,我們進去,這就是看門狗」。
朱良玉蒙了,差點兒衝上去和他們比試,但想起公司「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工作方針,只好忍下來。事後,他拿到了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個獎狀,是保安公司頒發的「委屈獎」——風格高尚獎。那段時間,他感覺這份工作實在不好幹。
轉折點發生在一天夜裡12點多,他一個人從執勤單位踱回宿舍。天氣格外冷,路上也幾乎看不見人,進了巷子,他總覺得背後有人跟著,後來發現是位30多歲的大姐。對方態度誠懇地說,自己是附近的工人,下夜班回家,走這段路總覺得心裡慌。看朱良玉穿一身保安制服,跟著他才覺得踏實。
「我也不是一個只會遭人白眼的保安嘛。」朱良玉想,這份工作並不是時刻處在陰暗的角落裡無人問津,小保安也能帶給很多人極大的安全感,換一種「高大上」的理解,保安也是社會建設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朱良玉曾在北京海澱區翠微大廈帶隊執勤。因為地形複雜,這裡還一度被定義為「最令人頭疼」的安保區域。那時候,商場剛開業,一幫專吃「開業飯」的盜賊經常光顧,一天遇到四五起盜竊案都是常事兒。為此,朱良玉時刻緊繃著神經,從發現問題到等待下手,常常一盯就是兩三個小時。
重大案件的破獲總有他的身影。一次,翠微大廈某間財務室被盜走20萬元現金,驚擾了附近的居民,也驚動了警察。海澱公安分局成立專案組前來逐個排查。大廈人流密集,人員流動頻繁,他們只能看監控錄像。監控放到凌晨的一個畫面,一名男子抱著紙箱走出財務室,協助辦案的朱良玉一下喊出了該男子的名字。原來,這是個最近常來翠微大廈蹓躂的無業青年,每天雷打不動巡邏的朱良玉對此人再熟悉不過。
有了朱良玉帶隊,翠微大廈附近的治安狀況讓人踏實。有記者來試探,暗地裡以消費者身份故意在商場裡丟了3次包,可每次還沒走遠,就被保安隊員追上來提醒。一篇名為《在翠微大廈想丟東西都難》的報導由此而生。
抓賊看起來風光,但實際上危險重重。朱良玉的腿上有道長長的傷疤,是跟小偷搏鬥時被刀刺傷的。他斷了不法分子的財路,就有人「不讓他好過」。朱良玉被人在路上堵過,家門被鐵絲和木棍團團塞住,窗戶還被人用磚頭砸出個大窟窿。
朱良玉管理過小區、商場的安保工作,也曾為一些公司的安保工作服務過。他覺得保安工作「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對於一些公司來說,訪客第一個接觸的是保安,離開時最後一個告別的還是保安。「這就是單位的第一張名片,我必須得幹好」。
在平日,保安需要耐得住寂寞,按部就班站好崗,大部分時間比較枯燥;但一遇見突發險情就是十萬火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晚上來電話」。
轄區突然起火的情況他沒少遇見過。一次,附近的地下室失火,下了班的朱良玉立刻趕回現場,看見濃煙瀰漫的地下室,他二話沒說,拎著2個滅火器鑽進了濃煙。那次,他用掉7個滅火器,身上被灼傷好幾處。
作為保安管理幹部,朱良玉這些年更重要的任務,是帶著隊員參與上級交辦的黨和國家重大活動安保工作——哪怕更多是在局部區域和外圍區域服務。他和戰友們完成了「復興之路」、「紅軍長徵展」、2007年國慶天安門廣場升旗、北京奧運會等1000餘次重大活動的安全保衛任務,每次都安全完成。
普遍來說,保安工作門檻不高,學到的技能也相對有限。「打鐵還需自身硬」,他硬著頭皮邁進學校學習。值班的空當,他拿出書來讀。他還買了隨身聽,在路上邊聽邊學。從經濟學到行政法,朱良玉一一攻克,他先後考取專科、本科、研究生學歷。
他總認為,年輕人跟著自己當幾年保安,如果沒出息,那自己就是在誤人子弟。所以他總鼓勵手下的人學習。他管理轄區的保安隊員裡,60多人考了大專以上的文憑,20多人被評為區級以上先進工作者,有40多人先後被提升到保安管理崗位,還有人轉行當起老闆。
勵志故事的背後,也有現實社會沉重的一面。朱良玉現在還住在租來的房子裡,直到7個月前,他才搬離地下室。兒子剛上大學,妻子沒有工作,很多年來,他們全部的收入就是朱良玉每月五六千元的工資。
他承認,就目前來說,這項職業的社會認可度遠遠不夠。有時候他也很心痛,隊裡的小夥子交了女朋友,不敢說自己的具體工作,因為說了,很可能就會被分手。
他開始琢磨,怎麼能切實提升保安的職業榮譽感。中國的保安有450多萬人,是不可或缺的治安力量。但從實際來講,大部分邁入這個崗位的年輕人,開始都是因為無路可走。
「保安上升通道窄,付出多,得到的相對少。」朱良玉曾把建議帶上兩會,呼籲提高保安的工資待遇,加強保安權益保障,穩定保安隊伍。有一年,北京團裡的55名代表一共提出85個建議,光是朱良玉一人就提了14個。
這名人大代表總感覺自己肩上的責任沉甸甸的。「如果我不發聲,那就等於450萬名保安不發聲。」為了把建議切切實實地「打在點子上」,他跑遍相關安保企業了解情況;有關安保行業「營改增」後徵稅等建議,得到了相關部門的答覆。
他想讓老百姓看到,想讓更多的企業知道,其實保安不僅是站崗、巡邏、押運、放哨的小角色,這些人長期駐守一線,對地域熟悉,偵查經驗也豐富,他們能夠參與到更多的安全防範工作中,比如對大樓重要部位的評測和安裝防盜系統的評估。
自從邁入保安行業的大門,朱良玉一直「很忘我」,「進步的願望特強烈」。他攢下三四書包的獎狀,年年的先進稱號都沒落下。安保服務已成為解決農村剩餘勞動力和城鎮待業、失業人員再就業的重要平臺,而朱良玉要做的,就是按照社會需要提高業務知識和能力。
一輩子堅守在這樣一個看似平凡的崗位,朱良玉覺得挺滿足。他現在管理的轄區有80多個單位,每天往返於這些單位之間,找保安聊工作,和分管負責人謀改進,也和其他保安公司談心得。
其實,社會上從來不乏保安的勵志故事。比如北大保安張俊成,工作期間也曾努力考學,目前擔任一所中等職業學校的校長,帶領813名師生衝出被大山包圍的世界。但朱良玉給自己的定位是幹好本職工作,幫助保安實現自我的進一步躍升。
在北京市總工會和科委的支持下,朱良玉全國勞動模範創新工作室成立了。這個工作室主要以社會治理的安全、防範、評估為主,他們希望將普通保安工作變得更加科學化,比如站崗從固定到流動,實現交叉巡邏;培養保安更多的處理突發事件的應急能力,這些實操技能還被寫入教材中,正準備推行。
朱良玉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為什麼喜歡這份不起眼的職業。後來,他偶然發現,1984年12月18日,中國首家保安公司在深圳蛇口誕生,這個日子被認為是中國保安的生日,而他的生日,恰巧也是12月18日。「可能就是種緣分」。
因為保安工作的特殊性,節假日的任務格外重,回不了家是常事。家裡的老人已經80多歲了,但這麼多年,春節假期朱良玉只回過一次家。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的那天,朱良玉給家裡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老母親沉默良久,緩緩說,「你當保安,還真當出個狀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