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落筆這一刻,我仍舊無法理解《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為什麼能夠拿到8億票房,但卻不得不相信它所代表的商業價值和市場導向,並只能為此送上膝蓋。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票房並不樂觀的《地久天長》,在《陽臺上》《過春天》鎩羽而歸之後,這部代表華人獲獎的佳作也沒有成為所謂的爆款,雖然看到很多朋友在社交平臺誇獎,但一個周末兩千萬的票房,透露的卻是華語院線對中國社會小人物故事的情節不耐受。
《地久天長》給我的第一觀感是《活著》:
很小的時候讀餘華,其實有點忍不住要去責怪作者,為什麼讓福貴失去了一切,眼睜睜看著妻子、兒女甚至孫女離開人世,這剩下一頭牛作為最後的陪伴。然而長大後重新感受,卻又發現,作者最大的仁慈,是給留下了福貴活著的勇氣。
《地久天長》裡,導演的仁慈與之如出一轍。
在那個工廠好友、糖葫蘆鄰居的年代裡,劉耀軍和沈英明兩家人有著十分珍貴的友誼,兩家把彼此的兒子沈浩和劉星都當做自己孩子一般寵愛。
一次意外,耀軍的兒子劉星意外身亡,兩家人開始各自奔向相交線的兩端,漸行漸遠,《地久天長》就用鏡頭「紀錄」了這場無聲的告別以及多少年後猝不及防的久別重逢。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故事,總讓人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的荒誕與無常,而失去摯愛親人的痛苦,大多數時候只能用淚水作為描寫工具,因為在這種情境下,語言反而被凸顯出一種無力感,無論心理安慰還是情緒宣洩,都不是趁手的好東西。
劉耀軍夫婦就是這樣面對兒子的離去的,長達數日的淚流滿面,幾乎將他們的精神掏空了,但他們還保持著成年人對孩子的愛,在心痛的同時,與劉星的父母一道保護著心存愧疚的浩浩。
然而,人終究要面對自己,沒過多久,劉耀軍夫婦選擇離開傷心地,去別處尋找某種可能的內心寧靜。
轉移陣地——無論現實生活還是電影小說,這一招都是疏解心緒最常用的方法,可成長這位智者告訴我們,人的位移從來都不等於心向的轉移,有很多悲傷,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劉、沈兩家的境遇,雖說「友誼地久天長」是人們對情感最美好的祝福,但如果兩家在意外發生後仍舊每日面面相覷,必然只會變成真正意義上「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因為,哪怕是出於愧疚,也沒有人願意一直和沉浸在悲傷中的人一直共同沉淪下去,這才是成年人友誼最真實的模樣。
為了衝淡全片悲傷的底色,儘管王小帥是位聚焦現實的導演,他仍舊在影片末尾給劉耀軍夫婦和觀眾們留下了一個浪漫主義的安慰,讓年邁無力的二人以另一種方式與「兒子」這一角色重逢。
《地久天長》的優秀之處在於,創作者試圖讓觀眾相信,他們想要在作品中注入對底層人民困苦生活的人文關懷,被裹挾在時代浪潮裡的普通人也有生離死別的波折劇本,在他們小小的世界裡,這些困境足以掀起驚天巨浪。
與此同時,他們又均攤著屬於平凡世界的最大善意,他們的確遭遇了很多不幸,但在孩子面前,為人父母的他們從不表露。
人無法預料自己會遇到怎樣的挫折,但人可以選擇面對挫折之後是否還要堅定地守護那份最純粹的善意。
然而,作為一部電影,在兩位演員塑造了如此親近的角色的同時,《地久天長》還是存在很多缺點,比如缺少對浩浩成長期的刻畫,不去關心少年內心的困苦,反而著重筆墨對妹妹、收養兒子等支線進行深描,難免有幾分帶偏了故事主線的詮釋力度,這也是我之前說王小帥扭扭捏捏的原因之一。
其實,看《地久天長》的過程中,我並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不過,這一周的消化過程讓我覺得應該把它推薦給老爸老媽,因為我覺得,這部電影裡有容易引發他們共情的話語空間,相較於我,《地久天長》更像是一個窺探那段時光的鏡面,淺淺了解卻無法更切身疼痛。
很多時候,影像的真正魅力在於喚起特定對象的記憶,其中一種交流的無奈則是——對的話說給了錯的人,而我這個錯的人只能在中心思想上蹦躂,不管再怎麼闡釋作者的創作意圖,距離觸碰心靈那一步,恐怕還是隔了時間的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