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猴》是張璞導演以黑色幽默方式展現出的一則影像故事,其表現形式與蘊涵著對於「瘋狂追逐」的叩問之間構成一份極具張力的荒誕趣味與鋒芒反叛,揭示出人性弊病和社會現實。
影片圍繞一箱錢和一件「古董罈子」帶出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物:大智若愚的飯店老闆杜子騰、刁滑奸詐的商人秦壽生、善解人意的宋玉嬌、水土不服的職業殺手等。
導演以詼諧的筆觸刻畫出複雜矛盾的人性,眾人因「錢與罈子」所導致的暴衣露蓋呈現出瘋狂追逐的荒謬行為與荒誕體驗,既別出心裁地構建黑色幽默意象,又表達出暗藏在妄誕性現實之下的哲理意蘊。
從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到品欽的《萬有引力之虹》,「黑色幽默」顯然已在歷史更迭中逐漸脫離文學而變作一種時代態度,這種藝術表現形式放置在電影層面則使影片呈現出「荒誕感」,某種程度上也能說是一種後現代化傾向。
而這種傾向在《灰猴》裡主要體現為影像內容的通俗化以及帶有荒誕感的「狂歡」。
影片講述的故事取材於日常,人物選取的是現實生活中的邊緣人物,對白運用的是地道的山西方言,展示出的是一種視覺和聽覺上的美學形態。包括影像裡呈現出的各種山西文化:方言、刀削麵、羊雜、涼粉、兔頭等,這些不僅是城市的文化主體構成,也是帶有鮮明地域特質的通俗式象徵。
每個存在於影片裡的人似乎都擁有折射著極深荒誕感的「狂歡」姿態。這裡的「狂歡」不但是指縱情的自我歡樂,而且還是一種謬妄氣質、一種從出作入息裡分離而出的支離破碎感、一種弗洛伊德意義上的意識層。
在影片裡,五舅的弟兄們高調地包下浴場給出獄的五舅洗塵,和五舅去吃兔頭和涼粉,這屬於一種儀式上的狂歡,也是五舅通過玩樂的方式試圖脫離過往的具體呈現。
還有殺手小黃毛的遭遇:他早已準備好手槍替秦壽生辦事,看似萬無一失,結果他一來到縣城就「水土不服」。先是身上的錢被五舅等人搶去,再是背包被黃良盜走,最後自以為瞞天過海卻被警察拆穿……
這與秦壽生口中「香港第一殺手」給人的直觀印象形成巨大反差。小黃毛進城的遭遇給影片帶來荒誕幽默的氣息,從個體角度上看卻是他殺手身份的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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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猴》的敘事策略與《瘋狂的石頭》,包括去年的《無名之輩》都有相似之處。三部影片基本都圍繞著市井生活裡市民和歹徒的生存狀態而展開,故事起因也是大同小異。
在《無名之輩》裡,胡廣生和李海根以為自己搶劫成功後意外發現自己搶的竟是一堆不值錢的手機模型,氣急敗壞之餘還被電視新聞給狠狠調侃了一番。
這一情節與《灰猴》傳遞出的「荒誕感」十分相似,當秦壽生煞費心機搶回罈子後才發現罈子裡藏著的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刀削麵澆頭秘方,而是爛醃菜的製作方法。
除此之外還有香港殺手小黃毛拿到五十萬被五舅打暈,五舅拿著五十萬又被黃良撞倒,黃良得到五十萬後還沒來得及花就進了監獄……
這一系列看似搞笑的情節實則給影片帶來一種荒誕閉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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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條敘事線相互交纏,各人看似對立的立場與行動一旦連接起來就能讓觀眾豁然發現其中的巧妙性和喜劇性。
比如開場時在飯店門口的槍響,先出現罈子和槍響,然後才回過頭來通過章回體之間的交接來交代罈子和槍響的來由;包括殺手與五舅、黃良、秦壽生的衝突戲份亦是如此。這種處理方式一改傳統敘事的循序漸進,戲劇效果強烈,以技達意。
那箱錢和「古董罈子」就直接指涉赤裸裸的金錢,幾乎貫穿整部影片,猶如鏡頭語言的「一鏡到底」。
兩個道具存在的意義在於它們編織了一種複雜曲折的有助於主題展開的情節,即推動瘋狂追逐物質的荒誕行為不斷進行下去的力量。
這便是影片結構的獨到之處:通過塊狀結構展開敘事,藉助含有隱喻意義的道具輔助敘事,打破時空的既定秩序,呈現出時間上的不連續以及類似於疊化效應的轉場畫面,但情節方面仍能做到跌宕起伏、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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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猴》通過銀幕媒介對「現代人瘋狂追逐無價值之物」的社會現象進行暗諷和批判,以喜劇形式表述社會底層存在的荒誕性,以及對於瘋狂追逐的自我解嘲。
影片通過黑色幽默的運用道出存在於現實社會的困惑之一,這與《瘋狂的石頭》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甚至會有一絲存在主義哲學的意味:
《瘋狂的石頭》裡,無論是包世宏、道哥、黑皮抑或麥克,他們都以全副身心投入到沒有效果的事業裡,自己不斷追逐的東西對於每個獨立個體而言仿佛是一種勞而無功的虛無。這與加繆筆下推著徒勞巨石的西西弗如出一轍。
《灰猴》那裝著五十萬現金的錢箱和「古董罈子」,也只是潛藏於瘋狂追逐這一行動本身的物質借代。
影片訴說著現代人的荒唐體驗,要表達的正是對當下日益異化的社會內部,瘋狂追逐的荒誕行為的切身拷問;反觀電影本身對瘋狂追逐的真實再現,某種程度上也令觀眾得以直視當下的生存困境。
而一直是「旁觀者迷」的杜子騰抱得美人歸的結局則為那荒謬的周旋增添了一抹溫暖,那不止是與團圓式結局之間的相合,還是祈盼美好的擔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