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9年大熱的音樂類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中奪冠之後，新褲子樂隊一如既往地保持神秘，甚至已經公開表示不再接受拍攝和採訪。《時尚先生Esquire》可能是他們在近期拍攝和採訪的最後一家媒體，我們與彭磊、龐寬和趙夢聊了聊經歷了2019年的喧囂之後，他們各自心中的平靜與煩惱。
攝影：張亮
Maggie
編輯、統籌：暖小團
服裝造型：傲寒
助理：沐浴鹿
王小明
場地鳴謝：光線影業
本文原載於《時尚先生Esquire》2019年12月刊
問：為什麼題目要叫這個名字？
彭磊：《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是我特別喜歡的普希金的一首詩。看起來寫得很簡單，年輕時讀起來也沒有什麼特殊感受，可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發現其實這首詩是帶有一種坦然和釋懷的。這次寫這首歌也是一樣的目的，我想把我的這種變化的心緒也融入這首歌。你們的這個標題是我手寫的，旁邊「新褲子樂隊」的標誌也是我畫的，對，就剛剛畫出來的，送你們了。
Esquire：不安排工作的日子，你們會做點什麼？
彭磊：在家歇著。
龐寬：在家運動。
趙夢：在家睡覺。
Esquire：看來你們都很宅。聽說《樂隊的夏天》給獨立音樂、搖滾圈帶來了很大的改變，對新褲子來說，工作量有很明顯的增長嗎？
彭磊：對，全滿了。之前其實每周差不多工作兩天就可以了。
龐寬：真的很累，每天睡覺之前我都要想一次，明天要去哪兒，做什麼，要幾點起床。
Esquire：那是你們理想的狀態嗎？
彭磊：對，非常的好，太懶了太閒了都會出問題。
趙夢：挺好的啊，每天都有事做比閒下來會讓人更有安全感。
Esquire：那為什麼要上《樂隊的夏天》，把自己搞成這樣？
彭磊：誰知道呢。
龐寬：這主意不是我出的。
趙夢：也不是我出的。
Esquire：難道真的是為了上節目微博就能漲到一百萬粉絲？
彭磊：也不是，其實我們對綜藝節目沒有認識，去之前也不了解會有什麼人看。像流量比較大的《奇葩說》之類的，我現在也沒明白到底哪兒好看，為什麼流量那麼大。但現代人喜歡，被很多人喜歡的東西，一定有它存在的價值，他們還來約我了。
龐寬：《奇葩說》挺好看的啊……
Esquire：這一年下來，你們會覺得自己紅得有點兒過嗎？
彭磊：還好吧其實，因為我們相對比較獨立，有興趣的人會留下，沒興趣的人就會離開。
龐寬：現在叫粉絲了，過去我的概念裡都是歌迷。
Esquire：對一個樂隊來說，多大規模的流量是比較適合的？
彭磊：這東西啊，也沒個準確數字，大家都在探索，全是新鮮事物。
趙夢：我發現一個情況，比起你在網上發一個音樂，他們對照片更感興趣，一般人好像都不在意一個樂隊的音樂本身。對我們來說，如果什麼時候發一個音頻也有特別爆的轉發或者關注，那就厲害了。
Esquire：在這個時代做原創音樂可能有點兒難。你說的這種情況在《樂隊的夏天》播出之後有什麼改變嗎？
趙夢：一樣，但整體比以前好了。
彭磊：其實一直都不樂觀，大家的水平還是那樣。
龐寬：我很怕這個潮流就像潮水一樣，哄地一陣子上來，潮湧；過一段時間了，大家淡了，或者又有新的浪潮了，大家又奔那邊去了。原創音樂其實一直都存在的，它應該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Esquire：在《樂隊的夏天》之後，新褲子嘗試了哪些之前沒做過的工作？
彭磊：跟原來差不多，就是廣告量多一點，沒有更新鮮的工作。
龐寬：也不是，比如我們現在要給賀歲檔的電影來做主題曲。
Esquire：最近為電影《兩隻老虎》創作了主題曲是嗎？你們和片方互相提了什麼要求？
彭磊：沒有沒有，互相都很好，先看了樣片，然後一直在修改，讓一個作品越來越完善。
趙夢：我們本身就挺生活化的，希望做的也是靠近人們生活和內心的作品。導演來跟我們說，這個電影也是有希望能讓大家在角色中找到自己的路子， 所以……
龐寬：哎呀，一拍即合。
Esquire：聽說是導演李非邀請新褲子來為《兩隻老虎》創作主題曲的，為什麼選擇新褲子樂隊？
李非（電影《兩隻老虎》導演）：其實不是因為《樂隊的夏天》，很早以前我就聽新褲子的歌，很喜歡。而且我覺得他們的歌的氣質和那個勁兒，跟我們這電影非常搭。《兩隻老虎》是一部蠻簡單的電影，很天真，又有一點兒幽默，就像這首歌《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一樣。電影裡有一些對人的困境的描述，但是最終我們要面對生活，我們需要向上的、溫暖的力量和情感。我覺得新褲子的歌也都是這樣的，可以嘲笑生活，可以嘲笑別人，也可以嘲笑自己，但是在嘲笑之餘會覺得，嗨，其實每個人都面臨自己的問題。
Esquire：您說的意思是可以悲傷，但不絕望？
李非：對，不絕望，雖然生活有時候會讓人絕望，生活欺騙了所有的人，但依然要相信它可能會好轉， 依然相信自己堅守的那些東西，相信音樂，相信電 影，相信愛，《兩隻老虎》這部電影和主題曲《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傳達了這樣的一種感受。
Esquire：《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個主題是怎麼來的？
李非：劇本裡就有，這原本是普希金的一首詩，在電影裡面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段落，這首歌也出現在這個段落裡，非常契合。
Esquire：新褲子遇到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的時期嗎？
彭磊：遇到過，比如我覺得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上綜藝節目，從來也沒想過跟一些業內同行一起嗨一下。但實際上在這個2019年，我都做到了，而且覺得還不錯。
趙夢：生活沒怎麼欺騙我，非要說欺騙的話是我從來沒想過跟他們倆一直演出一直為一個樂隊拼，拼一輩子。
龐寬：沒有，生活沒欺騙過我，我倒是欺騙過生活，也經常騙騙自己，比方說我覺得自己也挺帥的。
Esquire：前陣子彭磊抱怨新褲子現在被過度消費，是在撒嬌還是真的覺得過度消費了？
彭磊：是是是，都希望我們去幹好多事，大多數的事都推掉了，但是還有好多人不死心的。過度消費對消費沒什麼好處，一切來得快去得快，希望之後能保持細水長流，來日方長，我們不著急，大家也別著急。
龐寬：你不是又跑去參加綜藝節目（指《奇葩說第6季》）了嗎？
彭磊：嘗試一些之前沒嘗試過的東西也挺好玩兒的，包括給電影做主題曲，當然也包括上綜藝節目， 嚴格來講都是探險。
Esquire：做音樂挺多年了，每一次你們的演出都會特別high嗎？「跳水」之前會考慮後果嗎？
彭磊：其實保證一個穩定的演出質量是我優先會考慮的問題，當然每場演出之前的情緒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兒差別。
趙夢：人家問你「跳水」的事兒呢！
彭磊：會啊，每次「跳水」之前我都還挺謹慎的，比方說姑娘特別多的地方，就會小心點兒。
Esquire：聽說彭磊希望大家能夠一輩子一直做音樂、玩樂隊，所以現在要開始鍛鍊身體。
彭磊：一直都在鍛鍊身體，要不然早就完了。你到了 歲數，自己知道走下坡路了。你現在可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再長几歲你就明白我不是杞人憂天。
趙夢：他保證每天都要運動運動，每一回我們去演出的時候，在酒店他會遊泳，晚上吃完飯我們懶得走了，打車回去，他就自己走。
龐寬：我覺得彭磊比我運動量多不少，他比我惜命。
Esquire：創作力應該怎麼鍛鍊呢？
彭磊：就是更新自己的固有歌單，多聽一聽不同類型的音樂，很管用。
Esquire：這幾年的樂壇，你們有覺得還不錯的歌手嗎？
彭磊：我想想……李榮浩吧。
龐寬：李榮浩不錯，有創作才華，歌唱得也不錯。彭磊：還會樂器啊，吉他彈得也不錯，我覺得他挺全面的。
趙夢：嗯，我也會聽李榮浩的歌兒。
Esquire：你們怎麼看音樂的本土性和原創性？
彭磊：很重要，這麼多年國內搖滾樂沒有發展起來，現在基本上還是在模仿吧。搖滾樂在國內會不會有發展我也不知道，其實它已經衰落二十多年了， 在中國，90年代算是高點嘛。
龐寬：更多人還沒有嘗到原創音樂的甜頭，當你靠自己的才華而不僅僅是模仿去創造出一首好歌的時候你的那種快樂，那種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那會讓你覺得，值了，之前的付出和努力都值了。
Esquire：理想中的做音樂的狀態是什麼樣的？
彭磊：現在挺好，一直做，一直有人聽，就可以了。
趙夢：因為目前的情況能多一些人來聽我們的歌，多一些人知道，還有人用這樣的音樂來講述生活，這就是我理想的狀態。
龐寬：得，他倆把我要說的都說完了。
Esquire：你們怎麼看作品的傳唱度？
彭磊：對大眾來說，真的不是看作品好壞，真的是看你有沒有一個事件，他們的眼光和品位都特別短，之前很多獨立音樂或者民謠歌曲火起來，就像宋冬野、逃跑計劃，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後來因為他們的歌被選秀歌手翻唱了，大眾才知道。但是大眾也不一定會去聽原唱的版本。這特別可怕，特別糟糕，原創者其實並沒有得到尊重，我們並不希望這樣。
龐寬：很多人都說一句很俗的話，就是好聽的歌不一 定傳唱度高，這是個很現實的狀況。我知道還是有人靠傳唱度或者銷量來評價一首歌是不是好歌。但實際上來講，有很多歌曲是純釀，你越聽越有味兒。
趙夢：我們不算是大眾通俗流行歌手，我們的歌大部分都是唱給懂的人聽。
Esquire：在你們的觀察中，有沒有因為一首歌有了比較高的傳唱度，不管是不是因為某種事件性的傳播，總之吸引了更多人來聽新褲子其他的作品？
彭磊：這並不健康，有時候來的渠道非常差。比如你買一張正版的CD，可能再過幾十年還會升值，但是你買的是一張盜版盤的話，這東西沒有任何價值，搬家的時候你只能扔了。
Esquire：如果是從音樂類渠道吸引來的歌迷呢？
彭磊：固定的歌迷其實這二十年一直都有，但他們是小眾。
龐寬： 不說別的，反正我不知道我們的歌迷具體有多少，但是從來沒斷過。
趙夢：我們的歌迷大多數還是從音樂渠道吸引來的，這個毋庸置疑。綜藝只能算個加持，或者帶來了一部分之前不知道我們沒聽過我們歌曲的人來。
Esquire：這麼說，你覺得「出圈」是個悖論？
彭磊：「出圈」是什麼意思，我現在都沒明白。
龐寬：反正我們也沒定義自己是哪個圈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出圈。
Esquire：比如新褲子原來有兩千萬的固定歌迷，你們上了綜藝節目之後，突然多了五億粉絲，他們來自你們固定歌迷之外的圈層，這就叫「出圈」。其實 你們目前就處在「出圈」的狀態。
彭磊：這個倒沒什麼，我覺得這些事其實還會恢復平靜，沒什麼變動。好在我們是自己出現的，雖然是通過綜藝讓更多人認識，但是至少不是綜藝製造出來的。
趙夢：彭磊剛才說了，去去留留，人停停走走，可能有一些人會離開，有一些人會加入，我們沒法去限制這樣的事情，能做的其實只是讓自己還繼續唱下去。
Esquire：2019年結束了，你會想念它嗎？
彭磊：我想念每一年，基本都是因為這一年過得太快了，都沒怎麼反應過來呢，就徹底離開了。
趙夢：我最想念我年輕的時候，特別年輕的時候的那種無知者無畏。
龐寬：算了吧，想念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