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勢Auto-First丨劉冀然
彭磊曾在《樂隊的夏天》中說過,新褲子參加節目的唯一動力是終止可怕的「掉粉」。誰也沒有想到,一檔綜藝節目確實為新褲子等數十隻樂隊帶來了「漲粉潮」,但在華跌跌不休的法系車卻尚未找到挽救中國市場的良方。
也許,法系車需要一條「新褲子」。
無巧不成書——若從「斷代史」的角度來看,法系車的在華發展與新褲子樂隊的成長經歷,時代重疊且頗為神似。
在第一個時代,二者都以「終結者」的身份出現。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三樣」,終結的是中國轎車全靠整車進口的蒼白歷史。1992年,第一輛東風神龍富康在武漢工廠下線,回望歷史,無論是CKD(全散裝件進口後國內組裝)模式,亦或是棄用ZX全英文字母轉用富康的純中文命名本身,都散發著90年代中國直奔小康社會發展的強烈年代感。作為「老三樣」中唯一一款法系車、兩廂車,富康在中國的起步晚於桑塔納近十年,且初代車型連空調都未配備,然而這些劣勢卻並不影響它成為那個時代中國汽車市場的經典標籤,也許是化油器時代富康的阻風門設計讓冬季啟動車輛更輕鬆的細節,也許是看起來並不那麼方正的法式浪漫造型形成與德系兩兄弟的差異化審美,富康火了。
節目中,彭磊一句「我們覺得朋克太土了」,激起了堅持朋克風格的反光鏡樂隊的「憤慨」,於是也就有了《樂隊的夏天》後一賽段新褲子與反光鏡的改編歌曲PK大戰,新褲子改編汪峰的《花火》讓丁太升看到了22年前的新褲子,戲謔的是,彼時剛剛成軍的新褲子玩兒的正是朋克。90年代中後期,新褲子、地下嬰兒、花兒樂隊等樂隊被稱為北京新聲,代表著朋克風格在中國的崛起。在此之前,唐朝、黑豹、魔巖三傑曾將搖滾精神注入到當時年輕人僨張的血脈當中,然而1994年紅磡演唱會後的幾年間,何勇遭到禁演、張楚離京回鄉隱居、竇唯愛上了不發聲音樂,中國搖滾的野蠻生長突然失速,重新回到地下,生存於夾縫當中。終結這不溫不火狀態的,正是憑藉差異化風格而走紅的北京新聲,試想,如果沒有這批新聲力量,中國第一批Live House恐怕也根本不會出現。
年輕的新褲子,當年躁動地唱著「Oh La La La La La,這是我們的時代」,唱出的是自己的心聲,放在那個時代的法系車身上也很合適。
在第二個時代,叫好與叫座已不可得兼。
二十一世紀初,正值中國車市的「黃金年代」,法系車當然從逐步趕超歐美市場躍居全球第一大汽車市場的中國汲取了不少養分,但從「老三樣」時代的略處劣勢,發展到後來被德系第一梯隊拉開距離、被更晚開始合資的日韓系車企趕超,加之中國自主品牌的崛起,法系車確實在不斷前進,速度上卻緩慢下來。此間,愛麗舍起初仍被國人親切地看作富康,享受著市場餘溫,但在兩廂三廂的糾結之間,雪鐵龍和標緻兩兄弟已逐漸摸不到頭腦;在父輩口中,畢卡索的先鋒設計被稱作怪異,甚至在審美上與早年倒閉的中華子彈頭有了瓜葛,MPV車型對當時的中國市場太過超前,畢卡索的設計語言同樣超前,在尚屬審美趨同化的時代,中國消費者怎會買單?DS入華遇冷恐怕也與其超前的個性感有關;SUV火了十年,法系車卻因歐洲市場對小型轎車的偏愛放緩了SUV車型的推出,2013年才推出第一款SUV車型的PSA,完美錯過了中國市場的SUV紅利。
在差不多的年代,新褲子與法系車在華的「掙扎」狀態幾乎保持著神同步。名聲在外,所以在各大Live House、音樂節,新褲子仍然是門票與啤酒販賣量的保證;受到英國Synth-pop浪潮感召,新褲子開始大量使用合成器投身新浪潮,從人人接受的朋克轉至Disco、Old School這些看似復古實則新銳的音樂風格,觀眾卻同樣因風格超前而欣賞不來,記憶中在2000年的北京東直門小音像店中,金屬、朋克打口碟已經要價30元,相當於幾天的夥食費,而New Order只能喊價10元3張,那一紙箱處理完後,再未見老闆進貨,新褲子的處境大抵相同,據彭磊回憶,「有一次演出,下面特別的冷,人差不多走光了,觀眾覺得這都沒吉他,這不是搖滾」;為了迎合大眾口味,新褲子又重新走了「土搖」路線,所以2006年的《龍虎人丹》和2008年的《野人也有愛》兩張專輯有著顛覆性的風格變化,在彭磊看來,「土搖」就是在副歌部分踩下效果器,配合吉他失真音色開始嚷嚷,但他坦言「內心對音樂的追求絕不是那個方向」,這從其「土搖」造型的誇張不難看出。
新褲子的妥協贏回了商業上的階段性成功,音樂節萬人大合唱的橋段再次出現,法系車卻並未在這個時代向中國市場妥協。
在第三個時代,關鍵詞是觸底。
DS與雷諾助陣、神龍開始將SUV車型投放市場,法系車在2015年迎來了「頂點」,這一年神龍汽車的整車銷量達到70.48萬輛高峰,在中國車企狹義乘用車銷量排行榜上位居前十。於是,神龍為2016年定下了76.5萬輛的年銷目標,這在當時看來合情合理,可誰知不僅銷量目標成了泡影,神龍也就此坐上了已到達頂點的過山車,銷量開始跌跌不休——2016年,神龍汽車全年銷量為60.02萬輛,同比下跌14.77%,無緣中國車企狹義乘用車銷量排行榜前十名。2017年,神龍汽車全年銷量為37.75萬輛,同比下跌36.85%,退出中國車企狹義乘用車銷量排行榜前二十名。2018年,神龍汽車全年銷量為25.34萬輛,同比下跌31.88%,位居中國車企狹義乘用車銷量排行榜第25名,銷量重回十年前的2008年水平。2019年,被邊緣化的法系車仍在下滑,相比「怎樣才能反彈」,「何時才能觸底」這個問題更加現實。
新褲子的「墜落」則被唱得更加明晰——2015年《關於失眠和夜晚的世界》,「我坐上最後一班電車,但不是回家的方向」唱出了生活壓力給內心帶來的焦慮與掙扎。2016年《生活因你而火熱》,「我不得不去工作,在大樓的一個角落;忘了吧那搖滾樂,奔騰不復的時代」唱出了現實生活與音樂理想的複雜矛盾。而後的三年沒有專輯,只有Remix作品和兩首單曲問世,創作的腳步已經放慢。2019年《最後的樂隊》,「這是最後一支歌曲,唱完之後我們將離去;那些藝術家並不偉大,他們只為討你歡心,如果我們依然貧瘠,怎能為你排憂解慮」,如果沒有《樂隊的夏天》,新褲子仿佛已經悄悄通過歌詞向歌迷完成告別。任誰也想不到,在一檔綜藝節目中能見到一群中年人的爆發——面孔陳輝的臉和嗓子哪能找到知天命的歲月痕跡,痛癢高虎的舞步仍如求學迷笛時代的年輕人那般輕盈,刺蝟趙子健的那句「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仍能唱出深陷於情緒自我的少年心氣。
隨著節目進行,彭磊的小眼睛出現了久違的光,但同處「中年危機」的法系車卻還沒找回自己的節奏。
在彭磊口中,中年危機被描述為「老人年紀大了,孩子還小,寵物也需要照顧」這一系列與中年男人家庭責任感相關的瑣事,但真正的危機感還來自於歌中唱出的商業收入匱乏、不足以支撐繼續堅持音樂理想的現實主義(彭磊把鍋甩給了唱片公司摩登天空,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一如既往地難以琢磨),以及創作靈感的不時匱乏(整整一年堅持創作卻不甚滿意,靈感乍現忙於創作卻不慎掉落效果器砸傷了孩子),當然更包括自己超越時代限制的藝術審美與周遭眾人相悖而不被理解帶來的孤傲。
殊不知節目中新褲子第一首《別再問我什麼是Disco》的高分大多來自觀眾樂迷對新褲子三個字的景仰,而並非對其音樂風格的贊同,被彭磊拉黑的樂評人們分數偏低但也在合理範圍內。此等禮遇在樂隊唱出「Everybody is here now」的那一期卻未再出現,在原本只有龐寬一句歌詞的新浪潮作品中加入新的創作後,新褲子仍然只排在了當場的倒數第三。
再比如採訪中的彭磊表示新褲子將在後續開始嘗試R&B和硬核風格時,如同當年朋克轉Disco再轉「土搖」時的情景再現,採訪現場全場爆笑,當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他「說話沒把門兒」的表現,彭磊也只能跟著笑笑不再說話,殊不知在私下採訪中,彭磊對北方公園透露:「我最近在聽Blood Orange的歌,對西方黑人音樂家的前衛表示讚嘆,只可惜音樂審美超出了音樂能力,試圖學習但尚未成功。」
家庭與收入的矛盾、藝術追求與市場需求的矛盾、音樂審美與創作能力的矛盾,這是彭磊的三重中年危機。而法系車的「中年危機」也有三個——產品、營銷、人事。
產品上,轎車的加長、SUV的推出,法系車在產品端的調整晚於中國市場十年,標緻508名字末尾出現L的這一年,「法系車不再傲嬌」、「為中國做出真誠改變」等論調大量出現,但傲嬌仍在、真誠不足,不信你去百度下408L、308L,恐怕還是查無此車吧?如今當智能空氣懸掛成為市場主流產品的追求之時,雪鐵龍卻仍在宣傳純粹機械原理的自適應避震帶來的乘坐舒適性,儼然一副理工直男的產品形象。真正需要強調產品形象的是女神Déesse,入華名稱簡化成了DS,女神氣息的美感消散了些,後被翻譯為諦艾仕,美感全無不說,這「女神」莫非還有些大舌頭?對雷諾品牌而言,產品序列單薄更是硬傷,東風雷諾成立6年,只有科雷嘉、科雷傲兩兄弟硬撐市場,同一品牌推出兩款緊湊型SUV的情形在中國市場並不罕見,畢竟多生孩子好打架,但一共只有兩個孩子的情況只能另當別論,難道要喊金杯大哥出來撐門面?
營銷上的困境更加直觀。用老爺車展現品牌的百年歷史、用F1方程式宣傳品牌的運動基因、用歐洲市場銷量奪冠突出品牌的競爭力、用總統座駕彰顯豪華的市場定位,以上這些宣傳是到位的、成功的,但絕不是接地氣的,因為用真金白銀買車的中國消費者買不到老爺車、開不到F1、不把車開到歐洲去,也一輩子不能當選法國總統。神秘且高貴的不只是法國車,還有在眾多發布會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中法高層,當其他車企的各級領導已經習慣和媒體聊車企境況甚至坐在一起嘮家常的當下,法系車的高層卻仿佛只在國際車展展臺的訪談室內才願露面,而回答問題的方式仍像是背稿子,當被問及敏感問題,高明的會繞回稿子,不高明的則統一用「品牌在歐洲表現搶眼,我們對未來中國市場的表現也同樣充滿信心」來做搪塞。對外不夠熱情,對內同樣不太友善,猶記得神龍管理層在2017年公開向媒體表示:「神龍的問題在於營銷力沒有進步,忽視經銷商,庫存很大,導致整個價格體系混亂」,然而時隔一年多,2018年末的經銷商庫存預警,東風標緻3.8的庫存深度仍高居全國榜首,神龍與PSA聯手打造的中國汽車服務維修品牌「陽光工匠」也被經銷商詬病為「搶飯碗」。
車企人事變動乃兵家常事,但法系車的人事變動並不正常。上至雷諾日產三菱聯盟的原掌門戈恩,中至神龍「全體起立」大換血和實行總經理職位中法輪崗制,下至神龍採購和工業生產領域波及近萬人的大調整,都說「牽一髮動全身」,如今法系車卻已發展成為「牽一髮和全身」,也難怪2017年發現的問題2018年更嚴重了,因為說出問題原因的那位領導已經調職離職了,曾有同行在2019年初留下誇張笑談:「2015年賣的不錯,但現在的神龍裡可能已經找不到當年的工作人員了。」
藝術家和企業畢竟是兩個概念——不被市場認可的狀態早已成為中國獨立音樂人被動接受的常態,但對於車企而言,市場意味著生死;對樂隊而言,登上《樂隊的夏天》意味著更多的通告和巡演,彭磊口中「獨立音樂的黃金時代」也許太過樂觀,但Click#15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再需要為30元排練場租和打車票報銷問題而苦惱,當然,並沒有《法系車的夏天》這檔火爆綜藝來幫忙,法系車仍然只能依靠中方合作夥伴和自己。
綜上,也許用中國樂隊的例子去映射法系車並不恰當,但法系車仍未觸底的狀態倒也令汽勢君感到些許豁達——還是學學人家樂隊吧,再餿的主意也比束手無策強。
產品上,學學新褲子。
對待節目的賽制,最認真的莫過於旅行團,改編一首《氧氣》用了「3個速度、4個調式」,馬東用排列組合的理解方式解讀成12個變化,讓吳青峰翻了白眼,也讓全場爆笑,張亞東則給出了「作品呈現完整」的正解。當然,旅行團的編曲太過複雜,引申到讓法系車做出系統性的巨大調整,並不現實,但新褲子在細節上的討巧處理則值得借鑑。
《花火》的改編,彭磊並不認為新褲子改得有多好,只不過抓住了「主歌低八度,副歌吉他失真高八度」的「中國選秀審美」,並對原曲結構進行優化製造了四個情緒爆發點。彭磊把改編戰的勝利歸功於自己「讀的東西多,頭腦和邏輯清楚」,仔細想想,畫過漫畫、做過導演的他當然會在作品的結構優化與細節處理中遊刃有餘,畢竟一本漫畫、一部電影總比一首歌曲要複雜得多。
法系車可借鑑三點:其一,迎合中國消費者要求,嫌市場調研項目昂貴、嫌運營如同蔚來那般牽扯精力的APP麻煩,逛逛車主論壇總能做到吧?吐槽最多的槽點,今年不改更待何時?其二,車型陳列結構合理,不求細分市場全覆蓋的強大體系力,但求推出新車時不只考慮共線生產的便利性而葬送了寶貴的市場機會。其三,在細節上多造爆點,車型換代時不要吝嗇,多個無框車窗雖也不能超越CC的銷量,但產品亮點只有L一點能抓住人心還遠遠不夠。
營銷上,學學反光鏡。
玩兒搖滾的,往往並不善於包裝、營銷自己,面孔鼓手劉忠曾是視頻後期,鹿先森裡有景觀、結構、排水、建築設計師,刺蝟主唱趙子健放下吉他便是碼農,帶著電腦去巡演是他的家常便飯,但《樂隊的夏天》錄製周期長且頻率高,他不得不從公司辭職。相比與人溝通,這些搖滾人反而更擅長對著屏幕敲打鍵盤,更有類似新褲子彭磊、盤尼西林小樂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到處得罪人的典範。
相比起來,反光鏡倒是自我營銷的一把好手,秘訣則是親力親為,無論是堅持多年的巡演、推新歌、賣周邊,還是在樂隊成立二十周年登上工體舞臺,所有的營銷都是樂隊三人親自出資出力完成,二十多年的兄弟仍然一片祥和。
法系車可借鑑三點:其一,營銷需要接地氣,如同在巡演中推新歌、賣周邊,法系車或許需要在營銷上從感性回歸理性、從天馬行空回歸真切實惠、從文化氣質回歸產品本身。其二,領導層應對市場傳播做更大貢獻,越是困難時期,市場溝通越是多多益善。其三,對經銷商多加照料,讓市場終端重拾信任是一切的根基。
人事上,學學面孔。
搖滾圈的人事遠比汽車圈要「亂」,樂手兼職多個樂隊的情況稀鬆平常,Hayato在節目中就同時是新褲子和海龜先生的鼓手,節目以外還兼職左小祖咒、ZANKOU、Excuse Me的鼓手。
但鼓手是一回事,主唱是另一回事。在張亞東看來,主唱才是樂隊的C位,「樂隊最重要的就是主唱的音色,主唱走了樂隊其實就散了」。
不同於早期花兒樂隊的解散和目前蘇打綠的暫時單飛,面孔雖然在1996至2006十年間處於解散狀態,但當歐洋把陳輝從深圳喊回北京重組後,樂手的大幅變動卻並未動搖樂隊的核心,主唱的嗓子就是面孔的標誌,同樣的正反例還有很多,佛萊迪·摩克瑞回歸後的皇后樂隊、主唱單飛後的信樂團等等,足見穩定的主唱何其重要。雖然比如Linkin Park、黑撒等擁有雙主唱的樂隊存在,但並沒有頻繁更換主唱的樂隊,更沒有你做兩天主唱、他做兩天主唱的樂隊。
法系車可借鑑兩點:其一,頻繁換帥並不利於扭轉頹勢,汽車品牌的市場經營並非立竿見影,往往需要長期堅持才能有所收穫。其二,對於穩中有升的大型企業,高層輪崗制確實有利於綜合人才的持續培養,但放在需要中長期市場規劃的汽車產業則有待商榷,明知日後終將輪崗換帥,高層在履新之時便沾染上旅遊心態,又怎會一心追求成績?
樂隊的「夏天」能否到來尚不可知,所幸已見到起色;法系車的「夏天」還很遙遠,甚至未見任何動作。如此看來,法系車不僅需要一條「新褲子」,更需要自制一檔《法系車的夏天》來抓緊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