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周老師

老師家訪，在農村孩子來說，是很少見很陌生的。以至於我上初一時，才有老師第一次上門家訪。來家訪的是我初一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周老師。這也是我學生生涯裡唯一一次老師家訪，記憶很深刻，對於周老師，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記了。

我對周老師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摘掉眼鏡時那雙因戴高度近視眼鏡而變形凸出的眼球。並不可怕，就是特別驚奇，和戴著眼鏡時的周老師，完全判若兩人。也並不討厭，反而更加敬重。她一定是因為上學時刻苦學習，導致的用眼過度才變成了近視，當時的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我剛上初一，在班裡的表現算不上好。我屬於現在人說的那種蔫壞，喜歡和那些末座，調皮搗蛋，打打鬧鬧的同學混。喜歡看書，但不是課本，而是各種小說，歷史，地理，甚至生物學方面的書，我喜歡動植物。不喜歡和那些木木呆呆的好學生玩。估計周老師也沒把我當好學生好苗子看待。一直到期中考試結束，我考了全班前五名，全年級前三十多名。我記得有一次下午放學，我和同村的幾個小夥伴沒急著回家，而是留在教室裡加緊寫作業。周老師走了進來，特意走到我跟前，問了我幾個問題，還說，你的英語只考了五十幾分，連及格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英語及格了，你的排名能在全年級提前幾名。我搖搖頭。

此後不久，有一次放學，我就被叫到了她的辦公室。一進門，裡面好幾個同學，都是學習好的，還有非常刻苦用功但成績總不理想的同學，有兩三個是我小學同學。關於我，周老師是點名我的小學同學，讓他們講述以前小學時候的我學習怎麼樣？說實話，我小學學習並不出眾，中遊水平。人呢，不是很好，也並不可憎，就像有個女同學點評我，笑著說，真沒想到你能考進前五名。我當時也有點意外，這前五名這麼輕易而得。

周老師了解了我之後，就說了她想要給我以及和我類似的，也就是偏科嚴重影響整體分數的同學補課。我當時心裡不太領情，因為每天下午不能按時回家，不能按時回家，就不能看小說，看電視。但老師的安排，並且是好心好意，不圖回報的安排，沒法也沒那膽量拒絕。農村孩子學英語的起點在當時太低了，上初中了才接觸英語，學習的時候也都是死記硬背，漢語標註英語發音的那種古老的辦法。一說起語法，更是覺得莫名其妙，無從理解。加上我對英語根本不感興趣，我補課，是真的在浪費周老師的一片苦心。以至於我後來的英語直到中考時，依舊徘徊在六十分左右。現在想起來，實在心裡有愧。但在補課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周老師對學生的那份認真負責，那份熱情和激情，那份所謂的園丁的擔當，就像現在流行語說的那樣，你的認真徵服了我。認真工作的人，不管什麼工作，都是最美的。確實如此。何況，還是老師這個自帶光環的偉大職業。雖然我一直不怎麼好好學習，但我對老師的職業很敬重，對有知識的人很崇拜。我有過的理想之一，就是當一名小學老師。雖然只是想想，我私下一直認為我做不到，但想想也很讓人過癮。有那麼幾次，我曾經想過要當一名和周老師一樣的初中老師。我只可能教文科，至今我還討厭數理化。

想想那時我十幾歲，周老師也年輕。也只有年輕人才有衝勁和幹勁，才會去做家訪這樣的事。那些上了年齡的老教師，每天按部就班，才不會這麼做。我記得家訪就是在我們期中考試後不久的一天下午。我和妹妹在平房頂幹活，正在收拾裝袋玉米芯。周老師推開我家的門，小心的問，是張震家嗎？我聽到了，走到下梯子的地方，從高處看下去，就看到了周老師的身影。除了吃驚，再吃驚之外，心裡一直在問自己，她來幹什麼？從梯子上下來，我媽也走到了老師跟前，跟我一個表情，吃驚，還是吃驚。我念了快七年書了，家裡從來沒來過老師。哪怕打架，貪玩之類的問罪也沒有。前面說過，我是那種算不上好，但也歸類不到壞學生的那種可以忽略不計的學生。

我媽趕緊把周老師讓進房間。不管好與壞，家裡總算主動來過一回老師了，我媽當時的表情甚至有點自豪，明天可以拉出去當談資，跟鄰裡顯擺顯擺的表情。我也很乖順的給周老師倒水，讓座，之後乖乖的站在一旁，聽周老師和我媽攀談。有一些表揚，說我腦袋聰明，喜歡看書，比其他同學知識面廣很多。就是不好好學習，喜歡和學習不好調皮搗蛋的同學混在一起。我媽一直認真的聽著，難能可貴的一次和班主任面對面的對談。實話說，我媽對我的學習狀態，一直到我初三的時候才了解到，我學習還行，有可能考上高中，這才關心起我來。我記得她給了我三塊錢，讓我買支鋼筆。我沒買，還是買了原子筆，和一把筆芯。我已經習慣用原子筆了。不是她不願意了解我，而是我是那種你不用了解，看著就行，老實聽話，本本分分，回家就寫作業，寫完作業，就幫家裡幹活。不惹事，不打架，除了學校要的那份錢，多餘的一毛錢都不要，很多同學在下雨時中午不回家，在學校門口吃菜夾饃和米線，我上了三年初中，沒吃過一次。夏天同學們吃夜市，我也一樣三年裡沒吃過一次。你給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也不要求款式，牌子。家裡窮，你看得見，要也要不到，還不如不開口。在家，我也幾乎成了可以忽略不計，不用大人分心，操心的孩子。周老師的家訪，讓我的透明狀態，變得不那麼透明了。尤其說到我考了全班前五名，我媽都有點不相信。當然了，我沒告訴她我期中考試考了前五名。

之後，這次的家訪，讓我媽激動了一段時間。有次我三哥從西安回來，在我家閒聊，聊到了上次家訪，聊著聊著，帶出了周老師，是他一個朋友的姐姐，還詳細說了一些周老師不為我知的一些令人勵志的事跡。畢業於西安紡織學院，現如今的西安工程大學。專業不是英語，後來自學的英語。之後又如何當上老師，當老師又如何認真負責，教學成績如何名列前茅，深受家長和學生喜愛。末了，又說，我有空跟周老師打個招呼，好好抓抓咱家孩子的學習。我媽當然求之不得。也就這一回，後來，她忙著忙著，我又變回透明了。那時，農村的孩子上學都這麼回事。家長忙的要死，管不上，有些不識字，沒文化，也管不了。

就這麼地，我對周老師更有了好感。一個刻苦勤奮，不斷學習，突破自我的老師，難道還有比這更讓學生敬佩和優秀的榜樣嗎？

從那時，我真的認真學習英語了。先不說基礎和天賦，我真的努力了，至於學好學壞，我覺得不由我。最起碼我不討厭英語了。

現在還記得上英語課的有趣。周老師為了能讓課堂變得生趣，讓我們自己在家帶來雞蛋，花，各種小物件，小東西。學習新單詞和背誦時，就和實物參照，加深記憶。還讓我們上講臺，扮演角色對話。為了提高全班的英語成績，星期六全校只有我們班還來上學上課。

那一年的聖誕節，我們說著蹩腳的英語開了一個小型晚會。晚上，周老師還特意用一隻新襪子裝了禮物給我們，從男生集體宿舍的窗戶裡扔了進來。現在想起裡，還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溫馨暖意。估計現在也沒多少老師可以做的出，想得到。還是年輕呀！這句話是真誇，不是假意。年輕老師真好！年前的周老師真好，敢想敢做，願意陪我們玩。

她一直給我們代課英語，只是到了初三不在任班主任一職。我從初二開始叛逆，初三的時候，已經開始逆反一切，裝混不吝。開始談戀愛，因為女孩不理我，我又不敢去理人，而且我喜歡的還是低我一級的初二女生，就整天死不死，活不活，就像被閹了。不想學習，就想睡覺，還學會了抽菸。周老師單獨找了我幾次，跟我談話，但那時的我根本聽不進去。死豬不怕開水燙，破罐子破摔，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浮浮沉沉，起起落落，無病呻吟，自我痛苦著，頹廢著，一直到中考結束。

後來聽說，周老師知道了我沒有考上高中的事，有點氣憤的說，一個聰明人，死在自己的聰明裡，我到現在都沒有搞懂他到底怎麼想的，那麼聰明的腦子。唉……可惜了這個學生，我一直沒看透他，真的看不透。就連我自己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那時的我到底怎麼了，就像被鬼混纏住了，她怎麼可能看的透我？

時光緩緩流淌，轉眼，離校十幾年。好幾次回家時，想去看看周老師。一直找不到能說服我的理由。多年的社會闖蕩，吃了無數苦頭，讓我徹底明白了周老師當年的良苦用心和諄諄教誨，何其珍貴。

再後來，聽說她被高薪聘請去了新疆某市的一所中學繼續教英語。她這樣的人，活該走到哪裡都受歡迎和尊重。

有一年，我無意中走到曾經的初中校門口，向裡一望，便是木呆，很久都沒緩過神來。曾經的初中，已經變成了小學。那高大如樹，墨綠葉片的冬青不見了，松樹不見了，開滿月季的花壇不見了，那一排教師宿舍，倒數第二間，周老師原來的辦公室也不見了。曾經在裡面補課的記憶，在一晃眼，全部消失殆盡，無從記起。

也只有離校了，進入社會，才會漸漸醒悟，明白，曾經學校裡的日子，是多麼可貴，親愛的老師，無憂快樂的少年同學。

如果能再次見到她，我想說，你好！周老師，我是九八級三班，張震。那個你沒能看透的學生。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