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倪峰,山西運城人,60後,現從事會計服務工作。為人忠實憨厚,工作兢兢業業。只問耕耘,不問收穫;開心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是生活追求的全部。
菸斗
文/倪峰
爺是從局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的。
交完大印的那天,爺耷拉著失落的老花眼,依依不捨地搖了搖那把象徵著權勢的紅木交椅,抓起辦公桌上那隻陪伴了他大半生的檀木菸斗,流著老淚離開了單位。
爺一生沒啥嗜好,既不喝酒,也不打牌,就好抽菸和舞弄花草。
爺抽菸,只抽旱菸。菸絲裝進菸斗,一根火柴,煙鍋便一眨一眨地閃動著火星。
退休後的生活,說白了,就是數著日子等死。奶怕爺孤單,投其所好,騰出了家裡所有能讓道的地方,供爺種花養草。
爺養花,只喜歡那種我叫不上名字的品種;花開得豔,花香氤氤氳氳,甘霖似地滋潤心田。
出殯後的那天晚上,奶把幾個叔伯叫到一起,平分爺的遺產。我的父親過世得早,我便越俎代庖,參加了「分贓」會。
床上亂七八糟地擺滿了遺物,唯獨沒有錢。
大伯瞪著漏睛眼,滿腹狐疑地小聲問:「錢呢?」
「啥錢?」奶伸著細長的脖子,眨著乾巴巴的眼皮。
「單位人說,我爸黑著呢,沒少摟錢,咋就沒有錢呢?」大伯咬著下嘴唇,脖子上的青筋「砰砰」直跳。
「別聽單位人瞎白活!」奶靠在床沿,哭笑不得地說:「你爸就那倆死工資,能把你們兄弟幾個養活,努斷了筋!」
「哼!」大伯不信,進一步啟發,「該不是家外有家,養了女人吧?」
「嘁!」奶鼻孔張得老圓,皺起眉,不屑一顧地說:「你爸那瘦鬼羊肝,弄出你們幾個都靠得是六味地黃丸,哪有家外有家的火氣。」
幾個叔伯挑了值錢的東西,輪到我,只剩那隻檀木菸斗。
這是爺留給我唯一的遺產。
我抽菸,但沒癮。我喜歡抽那種又粗又長的黑棒子雪茄;抽菸的目的,只是為了提神,緩解我那沉重地喘不過氣的生活壓力。有了爺傳給我的菸斗,我便改抽旱菸。畢竟,菸絲比雪茄省錢得多。
閒暇的時候,我經常去看奶。每次去,奶都和我聊起那隻菸斗。
「看好哦!」奶的手心攥著一把汗,咽著唾沫說。
「嗨!」我歪著頭,不以為然:「不就一隻破菸斗嘛!」
我漸漸習慣了抽旱菸。手捏菸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蠻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史達林元帥的派頭;況且,時間久了,一天不抽,心裡就痒痒。
這大概就是菸癮吧!
一次,我去古玩市場裱一副字畫,古玩店老闆貪婪地盯著叼在我嘴上的菸斗,左看右看,忽兒欣喜若狂地問:
「你的?」
「嗯!」
「我的乖乖,你有這古董?」
「古董?」我斜眼,冷冷的目光瞥著他:「有出處? 」
「當然了!」
「好!你開個價。」我根本沒當回事,調笑著說。
「你要真想出手,我給你報個價。」
我摩挲著我的那張字畫,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這個怎樣?」他張開手,五指抻得直直的。
「五百?」
「開什麼國際玩笑!」他皺著眉,正顏厲色:「五萬!」
「你別嚇我!」我激動地像一鍋燒開的水,滿臉冒著熱汗,迫不及待地問:「現錢?」
「一手錢,一手貨!」
我們成交了。
古董店的老闆說,這個菸斗是晚清時一位重臣的臻品,後來,這個重臣來安城視察,被民間一個無名鼠輩的蟊賊盜竊,至今下落不明。
然而,幾天後,我還是贖回了我的菸斗。
不是我嫌賣價出得低,也不是我和錢有仇,而是我又淘換了一隻菸斗,卻怎麼也品不出那隻菸斗的滋味,弄得我整天心慌氣短,處於萬蟲噬心的焦躁之中。
我離不開它!
我再次去奶家的時候,奶的房間已做了重新布置。原先爺種花養草的盆盆罐罐,都被扔進了垃圾堆。奶說,爺走了,她也孤單;看到這些萎蔫的花草,睹物思人,難受。
單位組織體檢,據說是政府強行的。
體檢結果出來後,我被醫生叫到一個小房子裡。
「你吸毒?」醫生板著臉,用餘光睙著我,「我們是戒毒所的!」
一說公安,嚇得我兩腿發軟。
「沒!」我囁囁喏喏地說:「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醫生冷笑著,搖了搖頭。
我在戒毒所裡關了一個月。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的時候,奶一頭撲到我的懷裡,泣不成聲:「菸斗……一定是那隻菸斗有問題。」
這個菸斗,是爺年輕時候花重金從一個河南賣老鼠藥人的手上買來的。爺用了半年後,面黃肌瘦,四肢無力;有段時間,甚至窩在家裡養病。後來,爺在庭院的角落種了幾盆說不上名字的花;花開鮮豔,芬芳四溢;這才緩解了爺的病情。
這種花的學名叫罌粟,加工的產品,人稱「鴉片」。
「哦!」奶雙手抱頭,恍然大悟,「你爺當年的情況和你一模一樣!」
奶回憶,當年,爺就是抽得離不開這隻菸斗。後來,爺在庭院種了這種既豔麗又香氣撲鼻的花。爺時常背著奶,擠出果實裡的汁水,晾乾,抽菸的時候,菸斗裡夾些晾乾的粉末。
聽了奶的陳述後,戒毒所的專家得出這樣的推斷:
菸斗最早的主人,一定是個癮君子。常年吸食鴉片,菸斗的檀木滲透了鴉片的精華。所以,雖然時隔百年,其毒瘤依然陰魂不散。爺和我每次抽菸,都會有微量的鴉片隨著菸絲被吸食。久而久之,吸食者慢慢就由菸癮上升到了毒癮。只是爺比我聰明,偷偷地在自家的院子種了罌粟。菸斗最初的主人,之所以用菸斗,而不是用煙槍吸鴉片,說明菸斗的主人一定是個權高位重的大人物,不敢堂而皇之地做朝廷明文禁止的事。
最後,專家仰頭看著我:「鑑定結果,菸斗最初的主人是誰?」
我追悔莫及地咬了咬牙:「大清帝國兵部尚書董恂董大人。」
「操!」專家搖搖頭,咬牙切齒地說:「難怪大清帝國屢戰屢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