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山一水一聖人」及其「嶽鎮南版」的斷想
o薄文軍
近段時間,關注和研究「一山一水一聖人」話題的熱心人忽然多起來,其間找我問詢的也很不少。
學術無壁壘,文化無疆界。面對這類話題的諮詢,我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從來不會為了回護包括家鄉在內的某城某地的狹隘「文化利益」,而去說一些違心的經不住推敲的話。但同時,對於其他人包括其他地區的一些人士過分熱衷小範圍狹隘「文化利益」的行為,也不敢苟同,哪怕是最終把自己置於最尷尬的境地。
地域文化嘛,既然稱之為「文化」,就該有文化的胸懷、境界與擔當。要麼如石榴籽般緊緊相擁、聚為一體,要麼如天上的星星各自運轉、互不幹擾。當然,這有點天真,有點不合時宜,但不失為一種處理問題的比較坦蕩的思路和方式。
現在大家研究「一山一水一聖人」,真正關注的無非是三個問題:一是誰說的;二是指什麼;三十研究來幹什麼?關於第一個問題,目前來看尚無定解。因為大家至今還沒有從古代文獻中找到這句話的直接出處,包括民國以前的國史、方志、野史、筆記中均未發現有關記載。個別的記載,跟這句話有一定的相似度,但也似是而非,尤其它不符合大家按圖索驥的先入之見,所以人們仍不肯就此罷休。
我本人1992年1月在上海《少年文藝》發表小說《家鄉隱私》;1997年3月7日在《東營日報》周末頭版發表大特寫《文化鄉·文化人》;2006年10月11日在《東營日報》三版刊發紀實文學《文化鄉·蔬菜鄉》(該文同年刊發於東營市文聯主辦的文學雜誌《黃河口》及《首屆黃河口杯文學徵文大賽獲獎作品選·紀實文學卷》);出版個人著作《穿越黃河口》《黃河口旅遊文化》《東營進士全傳》等,均提到嶽鎮南脫口秀「一山一水一聖人」的內容。
嶽鎮南(1787-1844),字文峰,號衡山,山東省武定府利津縣北嶺莊(今東營市利津縣鹽窩鎮北嶺村)人,南宋抗金名將嶽飛後裔,清朝嘉慶十二年(1807)丁卯科舉人,道光二年(1822)壬午恩科第二甲第五名進士。先後任翰林院編修、督察院監察御史、會試同考官等職。道光十一年(1831)五月,以江西道監察御史出任湖南鄉試副考官。同年八月留任湖南學政,道光十四年(1834)八月離任。後歷任巡漕御史、江西九江知府、江安糧道、浙江鹽運使、甘肅按察使、直隸按察使、雲南布政使等職。道光二十四年(1844),卒於雲南布政使任上。
我之所以在多部(篇)個人作品中提及嶽鎮南讚美山東「一山一水一聖人」,並不是我為一種立場「主張」這話是嶽鎮南說的,而是我自幼聽家裡長輩和父老鄉親們講家鄉掌故就是這麼說的。嶽鎮南聚族而居的北嶺莊與筆者的家鄉薄家莊比鄰,我的初中時代和9年教師生涯都是在北嶺村度過的,自幼聽老師、同學,甚至村裡不識字的村民津津樂道的,就是嶽鎮南的這許多故事。也就是說,這故事在我們的家鄉口耳相傳已經一二百年了。
當然,任何的民間故事都有瑕疵。按照大家的發揮,「一山」是泰山、「一聖人」是孔子,都無異議,「一水」是什麼?有人說是「黃河」,有人說是「渤海」。一開始,總覺得把「一水」理解成「渤海」的人沒文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意識到把「一水」理解為「黃河」有點不妥當,因為嶽鎮南生活的年代,黃河基本不走山東,儘管偶爾黃河發生大的水患,洪水也會串入我們家鄉的大清河。黃河真正浩浩蕩蕩走山東、走利津,是1855年之後的事情了,此時嶽鎮南已經去世11年。而且,剛剛進入山東境的黃河,是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因為人與自然抗爭的乏力,當時的人們還無法從審美的角度、人文的角度更多觀照黃河,來不及用心欣賞自己的母親河。
但是,把「一水」理解為「黃河」不是嶽鎮南的錯。嶽鎮南自己解釋「一山一水一聖人」內涵了嗎?似乎沒有。他說「一水」就是「黃河」了嗎?絕對沒有。照我們現在的想像,他當時應該就是丟下這擲地有聲的七個字,然後悠然自得看同僚們的窘態了。至於這七個字的具體內涵,當時可能有共識,也可能出現「一種表述,多種理解」。古人說「詩無達詁」,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嘛。但總而言之,大家還是充分感受到了「一山一水一聖人」文化衝擊力。
從嶽鎮南為官江南的清朝道光年間,到現在大約180年左右的時間過去了。其他主張的乾隆年間、康熙年間,就更加久遠了。人證已經不可能存在,物證有沒有也很難說,起碼現在還沒找到。其他主張的也是如此。那就讓我們暫時擱置這話的原創版權,就此轉入第二個問題:「一山一水一聖人」到底指什麼?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直到今天仍是如此。既然這樣,我們不妨把這句經典名言還原到當時的文化背景下去嘗試做些解讀。
既然是想用「一山一水一聖人」折服「千山千水千才子」,這三者必須有足夠的文化承載力、輻射力、影響力。除了在山東本地,其在江南一帶也應該有一定的知名度。泰山、孔子自然當之無愧,但在黃河尚未貫穿山東的情況下,哪個水體又能擔此重任呢?我們有點不知所措,但古代典籍對此還是有所涉及的。
明朝嘉靖版《山東通志》序言:「山東,古青兗徐之域,奄有齊魯,岱宗、渤海亙其坤維,大庭爽鳩流其德化,孔子孟軻垂其道統……」「海岱,天下山川之宗也;聖賢,天下人物之望也;六經,天下文章之祖也。鹹在茲土。」「泰山雄峙東方,為五嶽之長……夫海者,百穀之王而萬水之宗也。……《說文》曰:『東海之別有渤澥,故東海稱渤海。』……《初學記》曰:『北海之別有瀚海。瀚海之南有渤鞮海,則北海亦通稱渤海矣。』」
清朝康熙版《山東通志·山川》:「夫地有名山大川,則國為之重。山東,青徐兗合壤,山惟曰岱,水惟曰海,宗五嶽而會九河……」
清朝宣統版《山東通志·山川總》:「東方三大,海岱居其二,山以岱為宗,水亦以海為宗也。」
清朝光緒九年版《利津文徵·碑記》:「魯有三望,海其一焉。」
……
綜上所述,明清時期渤海(亦稱北海、東海)的文化含量遠遠超過今天我們對它的認知。在當時,渤海和泰山是相提並論的。不管嶽鎮南也好,其他人也好,關鍵時刻祭出「一山一水一聖人」三大法寶,其中的「一水」最大的可能應該是指渤海。
最後談談第三個問題,即便我們能夠證實最初版本的「一山一水一聖人」是指泰山、渤海、孔子,也不妨礙我們今天根據齊魯文化發展的大勢,對其作出新的解讀,以這個古色古香的罈子,裝入更有時代氣息的新酒。自古而今,包括「三皇五帝」「三山五嶽」等在內的許多文化歸納,其實都曾作過調整的。今天,渤海的文化承載力已經遜色於其他一些海域,而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享有崇高的文化地位。黃河文化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受到海內外的普遍關注。山東,作為黃河入海口所在地,有理由將黃河與泰山、孔子一起作為是山東文化的重要標誌,精心鍛造新版的「一山一水一聖人」文化旗艦。
作者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黃河口地域文化研究學者、資深媒體人,著有地域文化書《穿越黃河口》《黃河口旅遊文化》《東營進士全傳》《黃河口抗日戰爭史》等,主筆《墾區——山東戰略區的穩固後方》《滄海桑田黃河口》《印象墾利》《墾利文化通覽》《東營旅遊》等圖書,主持和參與多個大型展覽館展陳大綱及內容撰稿工作。參與編寫《東營市志(1996-2013)》《東營圖志》《山東區域文化通覽·東營卷》《黃河口特色旅遊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