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高中畢業生,尤其是學習成績優秀的孩子,高考後都心裡踏踏實實地等待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當年等待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心情可不是這樣輕鬆,充滿了焦慮、忐忑不安、甚至絕望。
先介紹點基本背景。我入學那年是1972年,是國家在文革停止大學招生後,第一年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有朋友可能認為我這麼說不對,因為在1972年前,1970年有的大學就開始招生了。我的回答是,確實1970年有的大學招了一部分學生,但這次被確認為試辦班,文革期間全國範圍的大學正式招生是從1972年開始的。1972年的這次招生在各地是很正規地進行了各科全面考試的,據說我當時的考試成績是全縣第一名。第二年,也就是1973年,出了個交白卷的張鐵生影響以後就不再考試錄取學生了,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幫」宣布文革結束,1977年才重新恢復全國統一的高考。
我1972年參加了入學考試過後不久,我知道經過故鄉的縣常委領導會議討論,通過了縣教育局招生辦審查通過上報的同意上大學人員名單,其中有我這個唯一的「可教育好子女」。這確實是讓我特別高興的天大喜事,但是我只高興了一小會兒。為什麼?我擔心我的入學資格在另外兩個關口政審會不會通過,一關是負責對全吉林省考生進行審核的省招生領導機構,再一個是我報考的吉林醫科大學招生機構。
母校基礎樓和白求恩塑像
時間在一天一天的過去,讓我越來越煎熬的時刻也越來越近。這個期間我們縣的考生們陸續地接到了各自報考大學的錄取通知。尤其讓我焦慮的是我中學同學、同樣報考吉林醫科大學的楊淑芹同學,已經接到錄取通知書很多天了,前一天已經動身去大學報到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沒有到。再後來,我的兩個初中和高中同班莫逆之交的同學康慶國和姜茂華,同時接到吉林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在準備行裝要去報到了,我的錄取通知書還是沒有到。原本說好我收到通知書後我們哥仨一起走的,但是一直等到他們必須報到的最後時間,我的錄取通知還是沒到,兩人不得不啟程先行了。那天,我在車站為他倆送行,面上強裝笑臉,身上強打精神。他倆不停地安慰我別灰心,通知書一定會來的。列車啟動互相揮手告別時,孤零零的剩下我一個人心如刀絞,此時如果沒有他們兩家送行的親人在場,我真能撕心裂肺痛哭一場。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僅是一般的焦慮和忐忑不安了,幾乎就是絕望了。
車站送行初高中同班莫逆之交康慶國(左)姜茂華(右)我心如刀絞
作文的時候,人們常常輕飄飄地使用「度日如年」這個成語,那些天,長那麼大切身體驗到了真正的度日如年是何種滋味,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我想到是不是省招生辦負責我們縣的王組長在省裡審核時沒有給我說好話淘汰掉了我?因為這位王組長在縣招生辦聽說了我屬於「可教育好子女」這個特殊身份後,專程來到我下鄉的公社問主管領導說:你們公社貧下中農子女那麼多,只有這麼一個招生指標,怎麼偏偏選了一個這樣家庭有政治問題的人呢?我們公社領導跟他講:咱們黨的階級政策不是規定的嗎: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如果你有疑問和不同想法,你可以親自去小張所在的生產隊,直接當面向社員們了解他的表現。如果有一家或者一個人說小張表現不好,就算我們選拔錯了。
這位省領導小組組長還真是這麼做了。他堅決不讓公社派人帶路陪著他去生產隊調查我,擔心陪同人員對我有傾向性專門領他去說我好話的人家,而是自己隨機地到社員家裡邊去了解我。這樣,他有的是走到我下鄉的生產隊人家裡,有的是到走到了其它生產隊人家裡。了解情況的時候。他還讓社員們親自用筆寫下評價我表現的文字證實材料。現在想起來,我也很能理解他,在那個特別強調階級鬥爭和政治立場的極左思潮橫行的年代,不要在自己負責工作的範圍內出現政治立場的大原則錯誤,這是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遵守的最基本的要求。對我這樣一個家父是「右派分子」階級敵人有嚴重敵我性質政治問題的人,如果處理不好很容易給自己添麻煩和給革命事業帶來重大損失的!換做哪個人都會非常小心慎重的。
應該是這位慎而又慎的王組長所有訪問的人家對我的可想而知的一致好評感動了他,在親自調查結束後,讓公社領導通知我,他還要親自跟我面談一下。見面的時候,他問了我很多問題,我雖然心裡挺緊張,但是全部一一如實作答。最後王組長對公社領導和縣招生辦領導都表示,他本人對我審查合格。
現在我的錄取通知書還沒有到,難道是王組長回省城長春後向領導匯報時又轉變了對我的態度?
難道是省招生領導機構在審核時篩掉了我?
能不能是吉林醫科大學在最後政審的時候把我刷掉了?
……
總之,任何環節審查的時候都有可能出現異議而做出不錄取我的決定,越想越感到非常的絕望。
那些天,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心思幹了。怎麼消磨時間呢?想來想去,釣魚去吧。故鄉現在有個稱呼蓮花池的著名景點,那個時候的人們都叫它荷花泡子。每到夏天泡子裡面長滿了荷花和大馬蓮草,泡子裡還有野生的魚,最多的是鯽魚,也有鯰魚、黑魚棒子與河蚌。我拿著魚竿,滿腹愁雲在蓮花池邊坐下。本來心思不在釣魚上,但是那一天的魚啊,邪了門地不斷咬鉤。魚鉤剛放到水裡,就有魚上來咬,起竿就是一條魚。剛把釣上的魚放到魚簍裡,給魚鉤按好新的釣餌放到水裡,又一條魚咬上來了。真好像是魚兒知道我的心思,紛紛主動咬鉤來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忙得我沒空去想錄取通知書的事情。手忙腳亂地忙乎了一上午,竟創下了我個人釣魚史空前絕後的最高記錄,釣了差不多滿滿一簍子魚!
到了中午,我起身準備回家了。看著滿滿一簍子曾經紛紛主動上鉤獻身給我的魚兒,我實在不忍心攜帶回家讓它們成為犧牲品,又把它們全部放回了池塘裡,拿著空魚簍子和魚竿回到了家裡。
魚兒好像知道我的心事紛紛咬鉤分散我的注意力
吃完午飯躺在炕上看著從鄰居劉殿文家借來的參考消息報,忽然聽到有人喊我名字,抬頭一看,是縣郵電局姜喬立。喬立是郵電局的郵遞員,和我年齡相仿,負責往縣教育局方向的線路送信。他對我錄取通知書是否到來的事情非常關心,因為他姐姐曾經患有頸部淋巴腺結核,用抗結核藥物一直沒有控制住,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我用針灸的方法,將頸部兩側多個比玻璃彈球還大的結核疙瘩給消滅了,他們全家人對我也是感激有加,患者的愛人恰好是我下鄉公社的教育助理,更是在我上大學審批方面盡最大力量做了很多關鍵性的工作。喬立每天到教育局送信,凡是有錄取通知書的,他都要叫接信人當面兒打開,看看是不是我的。在連續很多天都沒有錄取通知書的這天中午,他發現有一封送到教育局的裝錄取通知書的信,他猜測很可能是我的通知書來了。於是喬立決定先不是沿途就近送信,而是先直奔教育局。到了教育局讓接信人打開一看,果然是我的錄取通知書。他立即不再往下邊繼續送信,掉轉車頭一路狂奔最快速度來到我家告訴我這個好消息,讓我快去教育局取回通知書。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再次問他,確信了真實性後,高興地從炕上跳下地來,以近乎瘋狂的速度一路騎車直奔教育局取回了讓我們全家人都朝思夜盼、讓我幾近瘋狂絕望的的吉林醫科大學最後一批發出的錄取通知書。在親人和朋友們的幫助下和有關部門的關照下,一路順利神速辦理好所有諸如遷戶口、轉檔案等事情,迫不及待於第二天中午就啟程奔赴長春母校報到去了。
到學校報到的那天,還有個非常有意思的小插曲。負責我所在72年級第一教學班的副班主任叫方青山,濃眉大眼,國字方臉,是著名的第一汽車製造廠派到我們學校的工宣隊員。文革那時強調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所有大學都必須有工人宣傳隊進駐,幫助學校把關定向避免出現方向性重大政治路線錯誤。我記得在我籤到後,這位方青山副班主任當時特意笑著問我,你就是張洪林吶,我早就認識你了。我感覺很奇怪,問他怎麼以前就認識我呢?他說你的檔案最特別,裡邊材料最多,全是為你評功擺好的證實材料。他的話差點讓我當時就鼻子一酸控制不住感動的熱淚!我深深叩謝那些樸實善良用感天動地的好話給我寫下證實材料的社員鄉親們!!是他們的滿腔善良和對我的深愛把我護送到了大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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