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大家好，這是為正道書院公益助學開講的專題，題目叫《三國人物的親戚關係》。這種親情倫理，在過去是常識，但現在有距離，所以大家可能會有點繞。同時我的水平有限，存在不嚴謹的地方，請大家包涵。另外內容也有刪節。
西周封建，當時的諸侯，有歷史上聖王比如堯舜禹的後代，有降臣比如商朝的勢力，還有功臣比如呂尚就是傳說中的姜太公，最多的，還是周天子的本家與親戚。這就是我們熟悉的「宗法制」。這個制度，可以說是貫穿了整個中國歷史，從上到下，影響極其深遠。
孔子崇拜西周，西周也確實奠定了中國禮樂文明的核心。但西周輝煌也就兩百年左右。周厲王倒行逆施，老百姓道路以目，後來國人暴動，周召共和，西周就開始下坡路了，然後宣王中興，幽王作死，烽火戲諸侯，犬戎入侵，平王東遷，一個偉大的王朝實質上結束了。
東周開始了，就說大家所熟悉的春秋戰國。在想像中這時代很熱鬧，實際上非常悲慘，禮崩樂壞，戰爭非常頻繁。有句話說「春秋無義戰」，但春秋算好的，甚至在整個歷史上都可以說是非常文明的，因為當時的禮儀起到了很大的關係。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當時的諸侯國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而且分封的全是自家兄弟，都是同一個家族裡的人。那麼這樣看，春秋五霸，哪怕是遙遠的楚國與秦國，老祖宗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麼就算打仗也都要講些規矩的，不能太過於殘忍，也不能趕盡殺絕。
比起來，戰國就比春秋殘忍多了。白起號稱殺人魔，整個戰國人口不過千萬左右，白起殺人上百萬。秦國統一六國，把六國諸侯都遷移到鹹陽集中居住，實際上等於春秋早期的戎狄入侵，斷了一些國家的香火，當然難以持久。
管仲尊王攘夷，所以說他超級偉大，難怪諸葛亮崇拜他。《論語》裡也說，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跟春秋戰國相比，三國的段位其實算低的，歷史短暫，人才雖多，但重量級的有限。不過這段歷史為什麼影響廣泛，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三國演義》的影響。這是文學的效果。不過既然是文學，許多東西就存在誇張與變形，比如個人魅力的因素。許多有價值的東西，卻容易被疏忽。比如說，血統和親戚關係，歷史上至關重要，但在演義中，我們卻很少注意到這個因素，而劉關張這個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結拜兄弟，在底層社會中影響極大，遠遠壓倒了那些真實存在的歷史。
所以我們今天來講三國時期的親戚關係，頗有點正本清源的味道。在生活中，許多人聽到這些信息，會驚嘆：原來如此。這就是讀正史的好處。
我們先來說說曹魏集團內部的親戚關係。
按照裴松之的說法，曹操本姓夏侯，他的父親曹嵩過繼給大宦官曹騰做養子，這就是陳琳罵的「贅閹遺醜」，這個讓曹操很感到羞恥。當然曹家遠祖是西漢開國元勳曹參，也算可以了。不過夏侯家的祖宗是劉邦身邊忠心耿耿的夏侯嬰，也不差，陳壽說趙雲就是類似夏侯嬰的存在。
曹操起家自沛國譙郡，歷史上稱為「沛譙」或者「譙沛」豪族或者武人集團。這跟劉邦的「豐沛」群英並不遠。跟朱元璋的滁州鳳陽也是。這也是林語堂先生說的，以徐州為中心，五百公裡半徑，這範圍內，出了中國歷史上一半的豪強。
按照現在的說法，曹操是安徽人。不過那個時候，安徽並不存在，曹操是地道的中原人氏，北方人。所以他看廬州人周瑜、九江人周泰，是標準的南方人。他的愛將許褚，還有被他害死的華佗，是標準的老鄉。
演義裡，曹操刺殺董卓失敗，潛回鄉裡。最早的班底是樂進、李典、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還有他們的家族武裝，士兵幾千人。比起其他大諸侯來說，實力一般，但比起劉備，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而且這個團隊人才鼎盛，忠誠度高。傳說中的「八虎騎」，包括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曹純、曹休、曹真、夏侯尚，前五人與曹操同輩，後三人是子侄輩，地位崇高，後來曹魏建國後，稱他們為「佐命元功」。
夏侯惇之於曹操，不亞於關公之於劉備。他是唯一可以直接進入曹操臥室、與曹操共坐一輛車出入的。演義中他勇猛剛烈，正史上他的個人武力與軍功都很一般，但品德高尚，尊師重道，對曹操忠心耿耿，與部下同甘共苦。就親戚關係而言，他是曹操的叔伯兄弟，就是一個祖父。
夏侯淵與曹仁曹純曹洪，跟曹操同一個曾祖父。其中曹仁曹純是親兄弟，曹純是曹操王牌部隊虎豹騎的統領，威名赫赫，但演義中極少提及。
夏侯淵的人品同樣高尚。東漢末年天下大亂，這些豪強家裡也面臨飢餓的問題。夏侯淵為了養活亡故弟弟的女兒，捨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這在任何時代，都是難以想像的，可以比擬京劇中的《桑園寄子》。曹操年輕時犯事要坐牢，夏侯淵去「頂包」，把曹操救出來。這關係，親生兄弟也難以做到。至於後來的南徵北戰軍功赫赫，都不在話下了。後來定軍山夏侯淵死於黃忠之手，演義中說：操聞淵死，放聲大哭，親統大軍，來與夏侯淵報仇。
曹操的名言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能讓他如此動情，夏侯兄弟與他的感情，可以說是普通人難以想像了。
不過這中間除了夏侯淵的天性之外，曹操的魅力也是不容置疑的。曹洪此人，才能與名氣不如前幾位，卻是三國時期著名的大力士與小氣鬼，這兩個特徵合起來也很少見。就是這樣的人，在曹操敗於董卓之手險些被活捉時——要知道董卓的殘暴，被抓住可能會慘不堪言——曹洪救出了曹操，還說了一句名言「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這是曹洪的大局觀，更是曹操王霸之氣的效果。
曹操與夏侯淵，除了族兄弟之外，兩人還是連襟。這就親上加親。
曹操有七個女兒，根據《後漢書·獻帝紀》，其中三個女兒，曹節、曹憲、曹華，分別嫁給漢獻帝做皇后與貴人。這說明曹操與漢獻帝，沒想像中那麼差。另一方面也說明，曹操與劉備，是有親戚關係的。至少劉備有個身份叫「皇叔」。
曹操的女兒，清河長公主——聽名字就知道是曹丕的姐姐——嫁給了夏侯惇的次子夏侯楙，那是個標準的「二代」或者「二世祖」，草包一個。演義裡用他襯託姜維的優秀。
另一個女兒，安陽公主，嫁給了「王佐之才」荀彧的長子荀惲。表面上是公主下嫁，從家世上看，是曹家高攀了，畢竟潁川荀家是標準的書香世家。
至於荀彧，雖然因為與曹操政見不同自殺了，但家族勢力依然很大。他的女兒嫁給了潁川陳家的家主陳群陳長文，兒子陳泰是魏國後期的中流砥柱。
曹操的族侄夏侯尚，是曹魏在南方的大將，做到徵南大將軍。他死的很喜劇，因為他的老婆是曹丕的妹妹，他卻寵幸一個小妾，結果氣量狹隘的曹丕將這個小妾賜死，夏侯尚思念小妾，鬱悶而亡。不過這裡要說的是，他的女兒夏侯徽，嫁給了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那可是更威武的人物。
曹丕登基以後，對宗族的重視每況愈下，對司馬懿這些老牌士族的依賴越來越重。畢竟人才的底蘊還是不如人家。這個問題，《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中，曹真提到過。實際上也是存在的，到了齊王曹芳時代，就更突出了。
曹芳的族祖曹囧——這名字也有意思——專門向大將軍曹爽寫了一篇《六代論》，後來被收入《昭明文選》。文章專門論述宗族的重要性，建議「親親賢賢」、「強幹弱枝」。其中有這麼一段：
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資，兼神武之略，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袞豫，掃除兇逆，翦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穎邑。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於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裡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虞也。
不過曹爽也是著名的草包，沒有接受，對司馬懿也沒有足夠的提防，所以後來慘敗。但司馬懿基於各種考慮，也只是誅殺了曹爽與他的兄弟家族，削弱了諸夏侯曹的勢力，但還是有許多人保住了爵位，當然也有人鑑於危險，出國避難。
其中最有話題價值的就是夏侯淵，這個待會我們再說。
現在我們的視線來到南方。
先從東吳說起。
在三國中，東吳是配角。在我們這個話題裡，東吳也還是配角。
孫策崛起後，曹操為了籠絡他，把曹仁的女兒嫁給了孫策的弟弟。這樣孫策就比曹操低了一輩。這本來也不是事，畢竟曹操與劉備當年都是與孫堅一起破黃巾的。
孫策與周瑜，這對最帥的兄弟，他們娶了舒城喬公的女兒大喬與小喬，成了連襟。這四人，可以說是整個三國顏值最高的組合。
孫策遇害差不多十年後，他的妹妹，傳說中的孫尚香，嫁給了劉備。不管孫策在不在，他的輩分一下子高了，別說阿鬥，漢獻帝都要管他叫舅舅了。因此，劉備與周瑜也就算平輩了。
同時，孫策的女兒嫁給了陸遜，這個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首先，按照這個關係，陸遜應該管劉備叫姑父。後來的夷陵之戰，其實就是內侄痛扁姑父。
其次，陸家是江南大姓。江南四大姓，張朱陸顧，張文朱武陸忠顧厚。但孫策掃平江東時，陸家沒少死人。陸遜的族叔陸績，就是六歲懷橘的那位，雖然德才兼備，卻一直不得志。到了陸遜這裡，孫家開始籠絡人心，就有了與陸家聯姻的事情。結果證明，孫家賺大了，畢竟陸遜是三國頂級人才，他和兒子陸抗，都是名列武廟七十二名將的角色。
孫策崛起前的一個行為，給我們今天的話題，添了許多笑料，我們也待會再說。
江東西邊是荊州劉表，他們與孫家有血海深仇。
劉表身邊最愛作死的蔡夫人是蔡瑁的姐姐。演義中說她和兒子劉琮都被曹操殺死，歷史上沒這回事，劉琮安然終老。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蔡瑁還有另外一個姐姐嫁給了黃承彥，也就是諸葛亮的嶽父。劉備和劉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本家，那麼諸葛亮就得管劉備叫做表舅。諸葛亮的姐姐，嫁給了荊州大人物蒯越的兒子蒯祺。所以諸葛亮是不折不扣的晚輩。
諸葛亮的老家是山東臨沂，當時的琅琊郡。因為北方大亂，逃到了南方。所以諸葛家雖然是世家，但比紮根中原的司馬家實力差遠了。
但諸葛家有一個極其了得的智慧，就是傳說中的「布局」。
他與胞兄諸葛瑾，分別為劉備與孫權效力。堂弟諸葛誕，則在魏國當官。兄弟三人，有「龍虎狗」的稱號。
要知道能跟諸葛亮並列，不會差的。事實上，北洋政府時期，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也被稱為「龍虎狗」。
再後來，大家也都知道了。諸葛亮鞠躬盡瘁，29年後，兒子諸葛瞻，是阿鬥的女婿，志大才疏，敗死於孤軍深入的鄧艾之手。諸葛瑾安享天年，兒子諸葛恪是東吳的軍政一把手，卻因為剛愎專權被孫家殺死。諸葛誕則是淮南三叛的主角，前兩次是王凌、毌丘儉，不過三次都被司馬家鎮壓，可以說是三兄弟中最慘的。
劉備崛起後，內部開始聯姻。阿鬥娶了張飛的兩個女兒。因此有人推論，皇后的顏值很重要，女兒漂亮，老闆不會差。張飛的「豹頭環眼」估計是小說家言。
馬超在隴西時，老婆被害死，歸順劉備後重新成家，生了兒女。女兒就嫁給了劉備的兒子，安平王劉理。
到這裡，我們的幾個包袱也該解開了。
第一個包袱是，袁術是所有人的爸爸。
叫馬雲爸爸那是玩笑。馬雲有多少兒子我不知道，但許多沒血緣關係的人是在亂叫。
袁術不同，他是孫策的義父。
在演義中，袁術是個不折不扣的反面角色。尤其是在「溫酒斬華雄」時，總與劉關張三兄弟作對。
當然這是羅貫中同志編的。不過也能理解，袁術的出身，是當時的諸侯中最好的，別說曹操，袁紹都比不了。畢竟袁紹是庶出，而袁術是嫡出。直到後來袁紹過繼給伯父袁逢做兒子，才出了一口惡氣。這兩兄弟不和，曹操才有了機會。所以官渡之戰吃緊時，袁紹去招降張繡，賈詡責罵使者：你們家老闆兄弟都不和，還還意思籠絡天下人心？
袁術不但地位高，實力也強，當時的淮南，地廣民豐，兵精糧足，連孫堅都是他的手下。孫堅死於劉表之手，他的實力流離失所，袁術總想吃掉孫堅的嫡系部隊，但少年孫策是個梟雄，不肯就範。袁術軟硬兼施，但又口惠而實不至。所以最終被孫策獨立出去。
演義中袁術欣賞孫策，說了一句：使孤有子如孫郎，死而無憾。事實上，孫策是認了他做義父的。但袁術虛偽，孫策雄烈，最終一拍兩散。
不過因為孫策叫了袁術義父，袁術的輩分就超越了三國時期絕大部分人。孫策孫權自然是晚輩，作為孫策妹夫的劉備，以及他的同宗兄弟劉表劉璋自然都成了袁術的晚輩。甚至曹操，因為他是漢獻帝的嶽父，跟劉備也成了同輩，自然也是袁術的晚輩。當然這有玩笑的因素。
能跟袁術同輩的，只有他的兄長袁紹，還有他試圖結親的呂布。
所以有人說了，為什麼袁術敢於諸侯中第一個稱帝，因為他是所有人的爸爸。
這中間的樞紐人物，是孫策。
說回曹操與劉備，兩人除了漢獻帝之外，還因為一個人，他們重新有了親戚關係。
那就是張飛，張飛娶了夏侯淵的堂侄女。
時間在官渡之戰期間，劉備在許昌南部的汝南就是現在的駐馬店地區騷擾曹操。張飛出門，邂逅了在外「樵採」的夏侯氏姑娘。你想想，身為諸侯大將夏侯淵的堂侄女，卻要親自出門砍柴為生，說明當時民生艱難。張飛也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用強，納了這位姑娘。
亂世人命不如狗。
這樣一來，張飛就成了曹操的族侄女婿。劉備跟張飛是親家，自然也要跟著張飛叫曹操叔叔。
定軍山夏侯淵臨陣授首，夏侯氏請張飛為叔叔收殮，劉備無有不從。
這是古典中國的禮儀。
三十年後，魏國發生高平陵政變，司馬懿奪權。夏侯淵次子夏侯霸被迫出逃，到了蜀國，阿鬥親自出迎，指著自己的子女們對夏侯霸說，他們都是夏侯家的外孫。
這一幕頗有歷史溫情。
最有意思的還是前面說的諸葛誕。
早在他政變之前，他的女兒嫁給了司馬懿的三兒子司馬伷。司馬伷的孫子叫司馬睿，封琅琊王。
再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三國歸晉、八王之亂、五胡亂華、衣冠南渡。
諸葛家的曾外孫，到了南京，建立東晉，史稱晉元帝。
所以有人說，三國時期，其實是親戚在打架。
臨陣斬殺不算，抓到了，一般不殺，免得傷和氣。
所以我最厭惡孫權，因為他害死了關公。
相比之下，曹劉都有底線。
管仲對桓公說：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䁥，不可棄也。這個厭，是滿足的意思。
血濃於水，這道理只會變淡，不會改變。
最後，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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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劉根勤
劉根勤，男，江蘇興化人，文史學者，中山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博士、歷史學博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