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公務員夫婦生二胎假離婚敗露 5月大胎兒被流產
二胎「夢斷」的公務員夫婦
一個多月前,三十多歲的吳怡做了引產手術,孩子五個月大。
她一共懷孕三次,第一次兒子出生,第二次主動流產。最後這一次想偷偷留下來,被逼著「做掉」了。
她和丈夫鄭彤都是小縣城裡的機關公務人員。這份在當地令人羨慕的工作,致使他倆失去了可能迎接的第二個孩子。意外懷孕後,兩人試圖以假離婚、假結婚的方式保住這條性命。但最終,他們在當地計生部門和雙方單位的強大壓力面前,敗下陣來。
「你不能再流產了」
對吳怡夫婦而言,2013年可能真的是世界末日。
他們原本過著幸福的生活。吳怡在縣城做公務員,工資雖然不高在當地也算穩定,鄭彤是某局的小領導,收入比妻子高一些,是整個家庭的頂梁柱。生於70年代的兩人,有個九歲的兒子,每天朝九晚五,接送孩子上下學,日子平淡而踏實。
但正如吳怡的微信狀態所言:「Single is simple,double is trouble。」這句話有了別樣的意味:意為一個簡單,兩個麻煩。
2013年年初時,她意外懷孕,和丈夫商量後,主動去當地醫院做了流產。那時,他們從沒想過要個二胎,因為除了罰款之外,代價是沉重的。
當地執行和全國所有基層單位相同的計劃生育政策—「一票否決」制:涉事黨員幹部,將予以開除黨籍和開除公職的「雙開」處分。同時,如果具體部門年度計生目標考核未達標,將被取消一切綜合性先進、榮譽稱號的評選資格,主要負責人不得提拔晉升,任期內被否決兩次以上,將被降職或免職。
一位歲數很大的同事跟吳怡說過,自己曾參與了一件「挺嚇人」的事兒。90年代某年,當地計劃生育率超標。為達標,所有當年超生的,包括大月份孕婦,全都被拉到醫院,強制引產。此事被當地人稱為「大屠殺」。
鄭彤也知道一些「前車之鑑」。有幾個公務員、事業編制人員試圖隱瞞二胎情況,被發現後沒等單位開除,自己主動辭職了。
此外,吳怡當時發生了些意外,出現流產不全的危險。事後醫生告知,她不能再次流產了。「我們都是成年人。」鄭彤自責地解釋,兩人平時很注意保護措施。
可幾個月之後,吳怡又一次意外懷孕。
去當地醫院檢查,醫生告知,吳怡的身體很難再承受第二次流產的壓力,可能會面臨大出血、胎盤粘連等風險,往嚴重了說,將再也無法生育。
除了醫囑,兩人也考慮過家庭因素。
「再生一個,對小孩大人都有益處。孩子是獨生子,比較孤單。往壞了說,以後萬一有什麼閃失或意外的話,我們年齡大了心理承受不了。」鄭彤談起當時的「私心」。前些日子有新聞報導,一位60歲失獨母親接受試管嬰兒手術,生下了雙胞胎。她認為,哪怕40歲再生,都已經太晚了。
生與不生,在鄭彤心裡原本佔一半一半的分量,架不住妻子態度堅決,急哭了好幾次。而雙方的父母思想很傳統,覺得多一個孩子沒啥不好。最後,夫妻倆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他們顯然低估了形勢,在強大的計生壓力下,一切僥倖心理都是螳臂擋車。
鋌而走險
通過選擇題加排除法,似乎出現了一線希望。
鄭彤參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十八條中,可以按時間間隔生育二胎的所有情況,包括「第一個子女為殘疾兒(須經鑑定)」、「夫妻雙方為雙獨」等七種嚴苛的情形。
兩人各自有兄弟姐妹,孩子也很健康,均不符合條件。
身邊多少耳聞了一些成功的案例。有人花了四、五萬塊錢,給孩子假辦了殘疾證,耗時費力地打通關係,最終獲得了二胎資格。
「據我了解,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很健康。」吳怡說。
這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提前準備,並不適合臨時抱佛腳的他們。後來,經過百度「計生」、「二胎」等貼吧,以及一些有同樣需求家長的QQ群裡的經驗,鄭彤決定採用「假結婚」的辦法。根據規定,再婚夫妻,一方生育一個子女,另一方未生育過的,按間隔可申請再生育一個子女。前提是,他們需要先離婚,再找一個未婚男子和吳怡結婚,兩個手續都得是貨真價實的。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離婚手續,四處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
「這不像人才市場,可以在報紙上、網上發個招聘信息。」作為「原配丈夫」,鄭彤有點尷尬,「涉及男方的聲譽,身邊的朋友肯定不行。」
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們以1萬多元的酬金,找到了一位願意做「假丈夫」的男子。鄭彤出面,將真實情況和可能的後果都說清楚。對方很理解夫妻倆的不容易。只因為沒結過婚,他並不清楚「一個小孩的意義有多大」。
鄭彤陪著該男子去辦理手續的時候,負責計生工作的大姐一眼就看出這是「假離婚」。但她說了句話:「你(指該男子)平時也不怎麼會幹事兒,但這次做了件好事兒。」大姐痛快地蓋了章。這句話讓鄭彤覺得暖暖的。
結婚證順利地拿下來了,到區裡計生委辦二胎申請的時候,卡了殼。
做體檢的時候,吳怡被發現已經懷孕。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直接判斷出這是鑽法規空子的「假結婚」。並當場告訴吳怡,她這種造假情況,今年已經遇到三起,不久前剛有一位婦女被勸做了引產。
鄭彤覺得之所以被懷疑,主要是因為離婚和結婚之間的間隔較短,妻子又已經懷孕了一段時間。「時間太倉促。」他分析,「至少也證明,我們不是早有預謀的。」
事情敗露後,計生委拒絕了二胎申請。那一天,鄭彤接到計生部門打來的電話,要求他把申報材料領回去,並自行帶吳怡去做人工流產,「這個事兒就既往不咎了」。
他第一反應是不屑。所有的手續都是合法的,除非走法律程序起訴自己,可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和理由啊。所以,過了一個星期,他根本就沒理這茬兒。
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鄭彤的想法「太天真、太單純」了。
恥辱
「敬業」、「高效」和「過於強大」,這是夫妻倆對計生部門的評價。
如果繼續堅持這次是真結婚,也不是沒辦法。工作人員告知,可以把孩子先生下來,然後我們去做DNA鑑定,看看「到底是你前夫的還是現任老公的」。只要被查出是和鄭彤生的,就要算超生,結果按「雙開」處理,交罰款。
計生委迅速而詳細地調查了兩人的社會關係,並電話通知了各自的部門領導和戶籍所在地的計生部門。
首先發難的是吳怡的單位。
「這孩子你堅決不能要。」找她談話的主管領導上來就說。並告知,要了,單位和其他同事的提拔會受影響,評優資格也都沒有了,「就因為你一個人」。如果堅持,整個單位的人都記恨她。而且,作為一個國家公職人員,挺著個大肚子去上班,「全國都會知道」,「這個臉你丟大了」。
吳怡很難評價這是不是「威脅」。「我只不過想生個孩子,怎麼就成罪人了?」她不服氣,和領導頂撞起來。「大不了我辭職!」
幾乎是同一時間,鄭彤那天剛到單位,就有領導打來電話,要他去辦公室。進了門,他就什麼都明白了。平日裡領導跟自己關係不錯,話也說得很直白—如果不主動做掉孩子,就兩種情況:一,主動辭職;二,以違反國家計生法規為理由被單位開除,而兩者都得交納數額不菲的社會撫養費。
「有什麼能比一條命更重要呢?」當時,鄭彤心裡滿是這個「衝動的想法」。
後來,單位派人「一遍又一遍」地敲警鐘,鄭彤心裡動搖了。
他算了一筆帳,按照計生法規,社會撫養費按家庭年收入的3到5倍處罰,自己和妻子每月工資加起來6千左右,保守估計得繳納18萬,多了就得20萬開外。如果執意要這個孩子,兩人都得被辭退,當地沒有幾家企業,30多歲的年齡也並不好找工作。
「一個孩子,已經有點吃緊。兩個孩子,未來都要上大學,還要考慮生活成本。」他明白,一切都從頭開始談何容易。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妻子時,妻子表現出了強烈的牴觸。平日裡,吳怡性格文弱,即使受了委屈也都會把話藏在心裡。兩人少有地爭吵起來。
「我得從維護家庭的長遠利益考慮。收入非常重要,都丟了工作,你就是生下來還得考慮撫養的責任呢。你怎麼承擔?」鄭彤的勸說,換來妻子直到深夜的低聲哭泣。
這個時候,雙方的老人也因同樣擔心的理由退縮了。
就連還在讀小學的兒子都態度鮮明地反對。當時夫妻倆曾問他「想不想要一個弟弟妹妹?」孩子的回答是:「媽媽要是把工作丟了那(加重語氣),不能要!」孩子平時都是家裡老人帶著,估計也是聽長輩們說的,此前他就不是很情願。夫妻倆推測,可能因為是獨生子女,五六個大人一直圍著他團團轉,擔心「多一個孩子可能會搶奪大人對他的愛」。
「懷孕,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吳怡覺得很無力,「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堅持,仿佛成了恥辱。」
「這個歉我永遠不會道的」
動了,又動了。
肚子裡的孩子每動一下,吳怡的心也跟著顫一下。
因為發現時已經較晚,又忙前顧後地操辦假結婚,已經拖到懷孕四個多月,孩子胎動很頻繁了。
唯一的希望是,在醫院做檢查的時候,醫生告訴她,以她三十多歲的年齡,以及上一次流產的過程,做這種大月份引產風險太大。建議她跟單位說一說,最好還是把孩子生下來。但大夫也說,相應情況只有在手術過程中才能下結論,所以不能提前寫出相應的證明。
她抱著忐忑的心情,將醫囑告知領導,得到的回答是:那也不能要,如果擔心當地的小醫院有風險,可以去大醫院,找好的醫生。
言語間,透露著不信任。吳怡明白—因為自己的「前科」,現在說什麼都被認為在故意撒謊。此前她已經照過B超,得知孩子長得很漂亮,是個男孩。
鄭彤回憶,有位了解情況的同事告訴他,即使因身體情況,讓你生了,結果不會有什麼太大變化,「也是按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來處理」。
經過憤怒、權衡、掙扎以及絕望,吳怡妥協了,同意去做引產。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她天天以淚洗面。
11月份的某天,他們早上五點多就出門,七點多鐘到了省裡的一家大醫院。「去的時候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回來的時候,就沒了。」鄭彤一路都在想。
排隊人多,吳怡身體吃不消,鄭彤又託關係走了後門,試圖提前辦理手續。醫生診斷後拒絕收治,因為這屬於計劃外懷孕的引產手術,沒有相關部門出示證明就不能收。忙活了一上午,心情複雜地鄭彤又趕回縣裡,找到計生委蓋了個章,交給大夫才算了事。
「孩子很健康。你為什麼不偷偷把孩子生下來呢?不要做這個手術了。」醫生很遺憾。就連照顧她的護士也惋惜,護士的姐姐遇到相同的情況,最後辭職把孩子生了下來。
「可能我們跟她的情況不太一樣吧。」吳怡苦笑。如果病人堅持,醫生也只能勸到這份上了。「我多希望,醫生跟我說,這個手術你不能做,堅決不能做。」
住院一天後,手術開始。吳怡記得,是下午五點進去的。
躺在床上,一旁的醫生盯著B超,說動了動了,快扎。她清晰地記得,隨後肚子上注射了某種液體,可能帶有毒性。因為她感覺到,慢慢地,孩子的掙扎越來越微弱。
很難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好像小孩要跑,大人在後面追他,要弄死他。」她的意識到此中斷了。
鄭彤和丈母娘坐在門外,3個小時,沒有任何交流。那扇門是如此熟悉,自己第一次做父親的時候,曾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如今,天地之別。
門開了,吳怡被推出來。鄭彤說,妻子看上去面無表情,「不痛不癢的」。丈母娘哇地哭了,他則在一旁寬慰,以後等條件成熟了,咱們再生,再生。
大夫拉住鄭彤,詢問孩子的遺骸是自己帶走,還是留給醫院。徵詢吳怡後,他選擇了後者。他倆從沒見過這個五個月的男孩,不敢看。
「我已經崩潰了,至今我還不理解我自己(為什麼這麼做)。她怎麼承受得了。」鄭彤說。
兩天住院休養期間,縣計生委和吳怡的單位各自打來電話,催促把醫院的引產手術證明送過去。後來,鄭彤的領導曾主動表示關心,說「事情辦得比較倉促」,也是沒辦法。
一個月後,吳怡開始上班。按照當地政策,因為沒有準生證,懷孕後做引產或流產都是自費的,4000多元的費用不能報銷。
如今,單位領導對她態度不冷不熱的。有同事勸吳怡,領導現在對你意見挺大的,要不找個時間再去道個歉吧。
「道歉?」她笑了,「這個歉我永遠不會道的。」
夫妻倆與其說是緩過來了,不如說是漸漸忘卻,麻木了。時不時地想起來,心還會哆嗦那麼一下。
鄭彤希望,兒子長大以後,永遠不要記得這件事兒。「我們老了以後,他會體會到的。」他解釋,「對他而言,這將是個很殘忍的真相。」
李敏一直想多要幾個孩子。
在她看來,這可能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天性,無關財富、地位和工作性質。
但她自認為是整個社會裡,最不能生二胎的那一類人。身為一名公務員,特別是在對計生工作有所接觸的前提下,她深知多生一個孩子,將使自己的工作和前途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當「單獨可生二胎」的消息傳來時,她天天盼著北京出臺具體的實施方案—她已經35歲,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光欠」與「李八百」
「我們就你這一個孩子。」母親曾對兒時的李敏反覆強調。偶爾,還會補上一句,「而且是個女孩子。」
那時候,她並不理解這話背後的意義。只記得,父母加班的時候,自己便喪失了人身自由,被鎖在房間裡,哪也不能去。窗外是同齡人玩耍嬉戲的打鬧聲,她只能在「小黑屋」裡寫作業,眼巴巴地等待那扇門能打開。
「孤獨,好像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她回憶。
當自己成為母親後,李敏漸漸明白,這也許是因為他們害怕失去女兒。
李敏出生於一個小康家庭,母親是位國企工人,父親是位教師。兩人結婚時,正值1970年代國家推行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那是一個無論黨政機關還是企事業單位,都強調政治覺悟的年代,工人和教師同樣要響應這個號召。
李敏的家鄉,很多居民剛剛完成農轉非,家裡大多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在「養兒防老」等傳統觀念的影響下,依然有不少人選擇多要幾個孩子。這種與政策相悖的選擇,會招來一筆超出承擔能力的罰款,或失去工作崗位的處分。
一些李敏同齡人的小名,能夠反映出處罰措施的嚴厲:光倩,即「光欠」,孩子父母借錢交了罰款,一貧如洗又欠著外債;「李八百」,因為超生,被一口氣罰掉800工分,對掙工分的農村家庭來說,好幾個月白幹了。
這種影響是沉重而持續的。一對在當地某國企當工人的夫妻,因為生了二胎,雙雙被開除公職,只得回老家靠幾畝果林維持生計。如今兩個孩子已經工作,一家四口的生活依然艱辛。
這樣的大環境下,李敏的爸媽選擇「只要一個孩兒」,她也因此成為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後中國第一批獨生子女。
25歲那年,李敏正式成為一名公務員,在鄉裡的計生辦辦公。這不是她的主抓工作,但身邊同事們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她多少「耳濡目染」,了解了具體計生工作的難處。
「一票否決制」
這顯然是份費力不討好的活兒。
計生工作一直是鄉裡的重點工作,有一項指標不達標,就會面臨「一票否決」—失去參評優秀黨委和優秀鄉鎮的機會。除了做好避孕節育知識宣傳、免費發放計生用品等前期工作,還要聯合村委會進行挨家挨戶的孕期婦女普查,並即時上報。
一旦有人抱著僥倖心理,將會面臨一場「立體式」打擊。
一位做計生工作的老同事說,多年前,也發生過荒唐事兒。
某村一位婦女已經超生兩個女孩,這次好容易照了B超確定為男孩,人便東躲西藏。隨後,鄉長帶隊,鄉裡的執法部門、司法部門、衛生部門與計生部門聯合出動,來到該村民家進行勸說,希望做通思想工作,主動做掉孩子。
不出所料,大門緊閉,裡面的人拒絕配合。半天過去,幾十號人最終做了這麼一件事兒:任憑老人嚎、孩子哭,最終把藏匿孕婦的房子給拆了,以此對村裡其他人起到警示作用。
該婦女被控制後,上廁所的時候跳窗而逃,並躲過層層「追捕」,最終生下了孩子。後來,這一戶給男孩起了個小名,叫「狗追兒」。
計生工作人員下基層,家家戶戶都關起大門,「避瘟神似的」。早年間,如果實施強制引產,計生工作者會買好營養品、衣物甚至衛生用品,去衛生院安撫。那可是主動上門挨罵,一家子人會挑最難聽的字眼,「問候」工作人員的好幾代先人。
「老百姓不理解這項工作的意義。」李敏說。如今都是以說服教育為主,不允許再採用任何強制性手段。
李敏所在的單位,上至領導,下至科員,沒有一個人選擇生二胎,孩子都是清一色的獨生子女。
這不僅僅是為了起示範帶頭作用。按計生法規,生二胎要繳納一筆社會撫養費—因為多一個孩子,很多方面都要佔用社會資源。這筆錢按照全市上一年公布的人均生活水平為基數(農業、非農戶口基數不同),以3至10倍的倍數進行處罰。「執行3倍的情況很少,一般是5至10倍。」一位負責人介紹,「18萬是起步價,最多罰36萬多。」
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公務員群體要面臨的不僅是金錢上的損失。膽敢以身試法,將會被「一票否決」,丟掉飯碗。
2003年9月1日《北京市人口計劃生育條例》實施,對獨生子女家庭做出具體的獎勵規定,並明確了違法生育(沒經過審批生二胎,便屬於違法生育)的處罰:黨員幹部,要接受黨紀處分,公務員開除公職。「也就是輿論常說的『雙開』,是全社會人群中後果最嚴重的。」該負責人說道。
「你連工作都丟了,生存都成了問題,還談什麼再生一個孩子,沒人敢。」李敏評價,「公務員群體,是對計劃生育政策作出過重大貢獻和犧牲的。」
再生一個的勇氣
李敏認為,自己將是「單獨可生二胎」政策最大的受益者。
多年前,她曾聽聞過這樣一個故事:臨鎮的某個小領導,為了再生一個孩子,又不被「雙開」,妻子懷孕後一直瞞著外界。孩子出生後,戶口悄悄掛在了別人家的戶口本上,法律上並不認可其與親生孩子的關係。即使這樣,還成天擔驚受怕。
在她看來,有本事生二胎的人群,根本不在乎多生幾個:「有錢人」早就生了,無非多交點罰款,現在有能力還沒生的,也就是公務員這一類人了。
收入穩定,是公務員最大的一個優勢。雖然如今的奶粉錢越來越貴,但養活兩個孩子對她而言還並不算吃緊。此外,他的丈夫經營一家小企業,如今兩人在鎮裡住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還有輛轎車。丈夫有一個姐姐,是非獨生子女。兩人的情況,正好符合眼下「單獨可生二胎」大致的條件。
此前,北京市已放開了「雙獨」生二胎的政策。夫妻雙方均為獨生子女的家庭,女方滿足生育間隔不少於4年,或者年齡不低於28周歲這兩個條件之一,可以向計生部門申報,經過1個月左右的審批,以及一個月的公示期後,「就可以準備懷孕」了,不用再繳納社會撫養費。
但李敏單位裡滿足「雙獨」的同齡人,都不打算生二胎。哪怕如今「單獨生二胎」的政策逐漸明朗,很多「單獨」的同事,也沒做考慮。
李敏解釋,工作升遷是個重要因素—一個本科生進入公務員隊伍,經過考察轉正,已經二十四五歲左右。熬到可以升副科的年頭時,可能已經28歲左右,這時候大部分人會選擇生育。接下來要花心思撲在工作上,努力爭取正科的職位。到了30歲出頭,好不容易熬到提副處的時間段,可能將面臨去市裡掛職或去偏遠地區鍛鍊的情況,「如果這時候懷孕了,很可能就失去機會」。而這幾年,也是女性最佳生育年齡的後期了。身邊的幾個同事,都選擇以事業為重。
此外,多一個孩子的成本也令不少人望而卻步。雖然小鎮的消費水平比城裡低了一截,但投入在子女教育等方面花費和精力,以及長大後就業、結婚方面的壓力,令很多同事產生「一個孩子就夠受的了,兩個孩子活受罪」的想法。房子,更是個要命的問題。
李敏和大家想法不一樣。兒子上一年級,她工作之外的主要責任就是帶孩子參加課外班。她一直告誡兒子,不能凡事依賴父母,包括以後房子的問題,也得自己承擔責任。哪怕有了第二個孩子,她也會灌輸這種理念。
現在政策眼看鬆動了,夫妻倆有想法,兩邊的老人也都挺支持,就連自己7歲的兒子雷雷都催促,想要個弟弟或妹妹:「天天一個人玩沒意思,我把自己的玩具分給他(她)。」
李敏想起了自己被關在「小黑屋」裡的童年,她不想讓兒子重蹈自己的覆轍。
「就怕自己趕不及了」
如今,李敏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過年。
每年年三十兒那晚,她帶著孩子在三個家庭奔波:晚六點多,先去孩子奶奶家,吃頓餃子。到了九點多,丈夫留在父母家,她開車帶著兒子去姥姥姥爺家—推開門,等候多時的兩位老人,馬上張羅燒水下鍋,再吃一頓餃子。等到雷雷犯困的時候,還得坐上車跟媽媽趕回自己家的樓房,一家三口等待新年鐘聲敲響。
兒子很厭煩這種狀態,認為太折騰。李敏開導他:「這樣多好啊,你一個人可以放三次鞭炮,別的小朋友都會羨慕你的。」
最近,她看了一組報導,關於獨生子女家庭養老問題的,感同身受。自己爺爺奶奶那一輩,有個頭疼腦熱,父親兄弟幾個可以輪番照看。而等父母老了的時候呢?一想到這兒,她現在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失獨問題同樣是她關注的。她所在的這個小鎮上,有案可查的,也已經有十來戶失獨家庭了。市裡每月補貼二百多元,區裡再補貼五百多元,初步制定的政策是,等他們老了,可以免費入住養老院。每想到這兒,李敏就會一身冷汗:「我能活到現在,是件多麼幸運的事兒。爸媽生生擔心了三十多年啊!」
現在,李敏最愛看的電視節目是《爸爸去哪兒》,她覺得育子是幸福,而不是負擔,是一種享受。
明年,她就35歲了。身邊一個歲數比她大的朋友,因為工作忙一直拖著沒生孩子,後來做產檢的時候,得知胎兒是先天畸形,一家人愁得不知所措。她解釋,35歲是道坎兒,過了這歲數,晚一年,生下先天疾病或體質孱弱孩子的機率會翻倍增長。
「那時候再打掉,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兒。」她現在也忐忑不安,只盼著政策最好早一天到來。
早在幾年前,她就有生二胎的打算,衡量了一下風險性,還是放棄了。雖然著急,可她不敢提前做懷孕的準備:「萬一最後政策沒出來呢!這孩子是生,還是打掉?」
「現在,就怕趕不及了啊!」李敏期待中帶著憂慮。她深知,這也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文中李敏為化名)
劉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