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湘濤,如打鐵,所有力氣向鐵砧上砸;
寫雪平,如鉤花,用幾寸長的鉤針,鉤扯指縫間的線,慢慢織就圖騰……
湘濤、雪平接踵生日,我連續兩天寫了短文祝賀。不少人看了,覺得很好。聽說在一些小群裡,還有關於這兩個小文的討論。據傳聞,大家不討論湘濤、雪平的政績和品格,討論的是我的寫作技巧。技巧不能說沒有,但到了我這個年紀,早已經淡忘了許多。繼而琢磨一下,這兩個小文連續寫出,風格不同卻各得好評,倒真有技巧在。不過,這完全不關乎寫作,而是用了「打鐵技巧」和「鉤花技巧」。小時候,我從北寺巷家中出來向北,走到頭就是北街(今陵園街)。北街東端南側,是「鐵業社」。估計是公私合營後,舊社會從事相關行業的小業主們都在這裡。再向南是我爸所在的外貿公司。所以,童年時代路過或穿過「鐵業社」的機會很多。為什麼「鐵業社」可以「穿過」?因為它北門在北街,東門在東街,穿廠而行路程更短。
記憶中「鐵業社」的東門外是山城繁華之所在。四鄉裡來的牲口都雲集在這裡,那時還處在農耕文化時代,牲畜作用大,數量就多。因此給牲口換掌就是熱鬧生意,馬、騾、驢都排著隊一樣地候在那裡,一大片,很是壯觀。一般的流程是:將牲口蹄子向後彎,放在一個膝蓋高的凳子上,先拔掉已經磨爛了的舊馬掌。然後用專門的刀將牲口蹄子削出新鮮的部分,再釘上新的馬掌。接著把邊角削圓潤了,如同你剪了指甲還要磨一磨。在這個過程,牲口都很聽話,悄悄地任匠人擺布。
換掌的旁側就是鐵爐。鐵匠叮叮噹噹地打造馬掌或其他勞動生活用的鐵器。我記憶中打鐵是兩個人或三個人合力幹的事情,師傅左手用鐵鉗從爐中夾出一塊燒紅的鐵放到鐵砧上,右手持一把小錘,輕輕地敲打,有時候敲鐵,有時候敲鐵砧;而他的徒弟,也就是更年輕的鐵匠,揮舞著長柄榔頭,猛烈是向鐵砧砸去。每砸一下,師傅將紅鐵塊不停地擺弄方位。估計年輕鐵匠會根據老鐵匠的擺動而控制砸下去的力度。叮叮——當——叮叮——當,這就是那個時代鐵匠鋪的交響樂!師徒們常年勞動,配合得很好,打造出一個遼州鐵器文明的時代!我和湘濤相處,主要集中「推廣左權傳統原生音樂文化」,別無他事。所以,寫湘濤,沒有其他牽掛,就在這個點上,使出所有力氣砸一個燒紅了鐵塊。
童年時代比我大一點的小女孩兒鉸花之前,先要「燻花」。這約略是山區傳統剪紙藝術的一個傳承方式。過程是拿一個別人剪好的小作品,用牙花固定在一張紅紙的背面,點著煤油燈,將紙平置於煙柱上方來燻。這在複寫紙普及之前,是非常原始的傳統複印手段。煤油燈的煙很濃,很衝,燻花要小心才好,否則會燒了紙,甚至燙了手。把握好燈火和紙樣間的距離,不一會兒,紙上墨墨地黑了一層,燻功也就完了。然後把樣品取掉,紅紙的背面就呈現出清晰的圖案來。這樣,女孩子們嘰嘰嘎嘎而興高採烈地開始鉸出自己的處女作!
娘子們都能鉸花的傳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有那麼幾年,山城女孩子的手裡都有一個鉤針,口袋裡裝一團線,無論到哪兒,只有兩隻手能空出來,就一定在鉤花。那時沒有電視機,最時髦的是不是給摞在炕根的被子鉤一個披風?縫紉機機身或銀亮亮的轉輪上鉤點什麼裝飾物?自行車座套?手電筒套?甚至髮根的花結?我好像還見過有人家在窗戶玻璃上掛了鉤花的,是不是有點誇張?等有了電視機,把鉤花披在電視機上的,也是有的。我沒有鉤過花,但見女孩子們鉤花的次數不少。作品在左手裡,右手不停地鉤來鉤去,然後圖案就在這一次次的鉤扯中出現了。我和雪平相處時間比湘濤久,但是沒有核心大事,交往故事都極瑣碎、平常。寫雪平,就無法集中用力,只能像鉤花一樣,將零散的材料編織在一起。
李玉花剪紙作品《窗花》
有人說我寫湘濤寫得好,寫出了分量力度;有人更喜歡我寫雪平的那篇,說綿長醇厚。不過,我在動筆之前,都沒有技巧的概念。但湘濤宜集中,雪平宜分散,這都是材料決定的。選擇打鐵還是選擇鉤花,因人而下手段。我把湘濤寫成了下地用的鋤頭,砍柴用的斧頭;把雪平寫成了客廳電視機上吊角鉤花作品,或二八車車柄上帶球狀墜兒的裝飾套兒。你說這哪裡有什麼寫作技巧!我幹的都是體力活兒,寫過雪平之後,當即在朋友圈聲明:「你們別過生日,要過,過了年再過!實在忍不住要過,最好別叫我知道!否則,我只能用清潔工的技巧,把你的髒事都抖出來,然後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