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熱鬧是別人的,你我只是陌路人
周末是陸老爺子的八十三歲壽辰,沈忱怕安寧糊裡糊塗地忘了時間,所以一大早就去接她。
安寧被她拖下床的時候還睡意朦朧,「沈大小姐,現在才幾點……」
沈忱開了她的衣櫥,勉強挑了件香檳色連衣裙和黑色羊絨大衣扔在床上,直數落她道:「姑娘啊,你現在怎麼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安寧邊梳洗,邊抱怨,「我平常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哪有時間逛街買衣服?」
安寧現在做啤酒銷售,一直都在外頭跑,是真的忙,前一陣累出了病,這才休了年假。
安寧給陸東臨準備的賀禮是自己畫的一幅青松翠柏,旁邊寫了賀壽的題字。陸東臨果然很喜歡,撐著老花眼鏡直誇,「這麼多年,十一丫頭這字畫功夫是一點都沒有退步,字倒是更見風骨了。」
安寧親暱地攬著他的手臂,「正所謂名師出高徒!」
安寧這一輩的幾個姐姐學的都是西洋舞蹈或樂器,而她頑劣,長輩拿她沒辦法,只好把她送來陸家,跟著幾個哥哥一起練字學畫,修生養性。陸家是書香世家,陸東臨一手瘦金體瘦挺爽利,寫得極好。安寧雖是個女孩子,卻頗有幾分天賦,最得陸東臨真傳,所以陸東臨從小就偏疼她。
老人家被她哄得眉開眼笑,「這娃娃從小就嘴甜。」拍了拍她的肩,再開口已是心疼,「幾個月沒見,又瘦了一圈,待會兒可得多吃點兒!」
她正笑嘻嘻地點著頭,一瞥眼,見到陸東臨的臉已經沉了下來,安寧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竟然是陸辰逸來了。安寧一時間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久沒見到陸辰逸了,只覺得一陣恍惚。
「還是十一丫頭有心思,你看看這小子一年多沒回家,就送這個來搪塞我這糟老頭子。」
原來是一方綠端硯,石色翠綠晶瑩,雕刻精細,饒是並不算行家的安寧也看得出來是珍品。
陸辰逸的嘴角是上揚的弧度,眼裡卻沒有笑意,「您老人家心裡疼小十一,她送什麼自然都是最好的。」
陸東臨這才笑起來,「十一丫頭啊,瞧瞧,你四哥怪我偏袒你呢!」
雖然是家宴,但來了很多人,一頓飯吃得好不熱鬧。安寧今天格外安靜,一直悶頭吃著菜,等宴席結束才覺得吃多了,於是撇下沈忱一個人出去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西苑門口。
小時候在陸家,幾個哥哥都喜歡在西苑玩,因為地方大,又有假山荷塘,玩起來簡直無法無天。安寧雖然年紀小又是女孩,卻也跟著他們上竄下跳,無惡不作。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庭院東南角的枇杷樹,安寧覺得它似乎又長高了點。本想走近些,卻聽到了一聲咳嗽,原來是陸辰逸正倚著樹幹抽菸。
安寧想起小時候背《項脊軒志》裡的最後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鼻子漸漸發酸,匆忙轉身間撞到了拱門,發出一聲悶響,其實離得並不遠,可陸辰逸仿佛並沒有聽見。
下午兩點的陽光暖意融融,可是安寧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落進無底的深淵裡,再不見天日。
2.我永遠扮演著胸口貼著「勇」字的傻兵
安寧本來周二約了沈忱回H大聽梁永安的精品課,結果,沈大小姐臨時有事出了國,她只好一個人打了車去了學校。
室外淅瀝瀝地下著雨,安寧坐在教室裡,覺得很久都沒有那麼平靜了,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
那時候,她前腳踏進H大,陸辰逸後腳就去了美帝讀博。沈忱笑話她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計劃泡了湯,她也咬牙切齒,覺得命運跟她開了大玩笑。
可是,年輕的時候總有一種勇往直前的執著無畏,於是大二的時候申請了交流項目,漂洋過海只為了看他一眼。那時候真是傻,以為再大的艱難險阻也不過是黎明前短暫的黑暗。
許多人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她的耳中嗡嗡作響,意識殘存之際,聽見有人在喊:「同學,快來幫忙,這裡有同學昏倒了!」
安寧覺得冷,像是小時候失足掉進西苑的荷塘,十二月冰冷的池水灌進五臟六腑,可是她的四哥卻沒有來救她。
她一驚,就醒了,病房裡只有她一個人,手背上扎了細小的針管,正在輸著液。
「丫頭,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是誰送我來的?」
郜寧海將她的體檢單子放在旁邊,「你四哥……」
她有些急切,打斷他,「那他人呢,走了嗎?」
「他幫你去買點心,一會兒就回來。」郜寧海無奈地搖搖頭,「你一個人住在外面,也不懂好好照顧自己。」
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郜寧海回過頭,「辰逸,你回來了。」
陸辰逸淋了點雨,額發微微溼潤,朝郜寧海點了點頭。郜寧海起了身,「我還有事先走,你們也很久不見了,好好說說話。」
等郜寧海離開,陸辰逸才幫安寧把粥盒打開,「粥還熱著,附近沒有梁記,你將就吃一點。」
安寧仿佛賭氣,「我不要。」
「郜伯伯說你貧血又有胃潰瘍,別耍小孩子脾氣。」
「我生什麼病不用你管!你不是說再也不要見到我麼,那你還救我幹什麼!你儘管去美國,永遠別再回來!」
陸辰逸放下粥盒,臉色已經冷下來,「你已經二十四歲,不是小孩子了!身體是你自己的,犯不著跟自己慪氣!」
安寧別過臉,「你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你又不是我的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陸辰逸霍然站起來,膝蓋磕到了床沿,發出一聲鈍響,他卻渾然不覺,語氣沒有任何感情波瀾道:「你大姐一會兒會過來,你好好照顧自己。」
3.愛一個人,哪裡會計較他是誰
十二月的天氣,雖然冷,但是天氣很好,傍晚時分,在山腰上可以看到鵝蛋黃般的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
安寧難得回去吃一次飯,回到家,才發覺上了當,原來並不是安靖江身體不好,是大家合夥騙她回來相親。
郜君竺將她招呼過來,給她介紹道:「寧寧,還記不記得你談阿姨的兒子?剛從英國回來的,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
安寧其實一點都不記得了,但出於禮貌還是伸出手,「你好。」
宋祁也笑著與她握手,「你好,安寧,很高興見到你。」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她怕說錯話又鬧得不歡而散,於是忍住不快只是保持沉默。等晚飯結束,安寧頓時覺得舒了口氣,立刻跟郜君竺道別,「媽媽,我還有事,先走了。」
當著宋祁的面,郜君竺也不好發作,只是說:「客人還在,你這做主人的先走像什麼話?」
倒是宋祁幫她解了圍,「伯母,這裡下山不容易打的,正好我也有事,順便帶安寧一起走吧。」
郜君竺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叮囑他們路上小心。
等到了車裡,安寧才真正放鬆下來,對宋祁說:「剛才,謝謝你。」
「看你一晚上心不在焉,我還在想自己是否真的那麼惹人討厭呢。」
宋祁也笑,「看來我安慰到點子上了。」過了一會兒,卻又好奇起來,「那你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嗎?」
「談過一次。」她想起了從前,眼神漸漸黯淡下來,「大二的時候,我參加紐約大學的短期交流,那時候我喜歡的人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機械博士。周末的時候,我租了車,從紐約一路開到費城,只想見他一面,可是偏偏遇上了大雪封路。
「沒有乾糧,汽油也耗盡了,我在高速公路上被困了兩天兩夜,搜救人員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昏迷了。醒來的時候,我二姐和他都在病房裡。你看,我飛奔了一路,差點丟了性命,聽到的卻是他們在一起的消息,是不是很傻?」
「後來呢?」
「我回國以後,賭氣地談了一場潦草的戀愛,只維持了一個月。」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太多話,笑起來,「不好意思啊,搭了你的順風車,還讓你當了一路垃圾桶。」
宋祁倒是風度翩翩,「能當你的垃圾桶,我很榮幸。」
安寧覺得輕鬆了不少,「我猜,你一定很討女孩子喜歡。」
「那你要不要勉為其難地考慮一下?」
安寧知道他在開玩笑,也不甘示弱,「好啊,等到我二十八你三十,要是那時候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就湊一對,過一輩子。」
4.自尊矜持與你相比統統不值一提
走廊裡光線曖昧,有兩個姑娘正往這邊走,一個低著頭靠另一個扶著,似乎喝了不少。陸辰逸一時並沒有在意,沒想到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那個喝醉的姑娘一彎腰,竟然吐了,他躲避不及,還是被濺到了褲腿。站著的姑娘只來得及對他說了一句「對不起」,便蹲下來拍著她的背,「安寧,你要不要緊?」
安寧慘白著一張臉,看見陸辰逸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一瞬便換上了笑臉,「沒事,扶我回去……」
她的一聲「繼續」因手臂上的劇痛,硬生生地卡在喉嚨口。陸辰逸拉著她,臉色極難看,「跟我回去!」
「你們認識?」
陸辰逸將她安置在副駕駛座上,可能是喝了酒,他覺得車子的油門似乎鬆了,輕而易舉就踩到了底。中規中矩的商務車疾馳在深夜的公路上,快得簡直要飄起來。
安寧的醉意被速度驅散,抓著保險帶,一陣陣反胃。
剎車發出尖銳的響聲,陸辰逸回過頭,盯著她的眼神滿是厭惡,「你這樣作踐自己給誰看!你還知不知道自尊自愛!」
安寧是真的醉了,才會這麼平靜地跟他敘說,近乎絮叨,「你看,在你們心裡,我永遠不懂事,無理取鬧。就像今天,你看到我喝了很多酒,以為我和朋友花錢買醉,責備我不自尊自愛,卻不知道我一個季度30%的銷售額來自這家酒吧,我必須和他們打交道。他們要灌醉我,喝了啤酒又上紅酒,最後喝白酒,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陸辰逸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微微發著抖,「只要你低頭,伯父伯母一定不會跟你計較,何必要做這麼累的工作?」
她像個小孩子將頭湊到他耳邊,熱熱的氣息拂在他的耳廓上,「我不回去!爸媽惱我,急著要把我嫁出去。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我嫁出去,別再對你糾纏不清?」
他的回答被唇齒相觸阻斷,離得太近,他完全看不見她的臉孔,他愣了幾秒,推開她的時候幾乎有些狼狽,「你醉了。」
她澄亮的眼眸對上他的,笑著卻是心碎,「你知道,我一直很清醒,從十三歲開始,你就是我的夢想。那天在醫院走廊裡,你將我的手指一個個掰開,說好女孩不應該這樣,可是,四哥,你不知道,自尊矜持這些東西跟你比起來是多麼不值一提!」
夜風呼嘯著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陸辰逸覺得頭腦似乎清醒了一些,說起話來像背書一般流利,「在我心裡,你一直就是個小妹妹,小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過再多年也是這樣。你再這樣死纏爛打執迷不悟,只會讓我更加厭煩……」
她整個人微微發抖,揚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他生出莫名的快意,「高興了嗎?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5.誰是誰的奢望
安若沒有葬在陸家的墓園,那是安若自己的意思,因為喜歡大海,所以希望死後能葬在離大海近一點的地方。
陸辰逸將車停在墓園外,又在門口買了一束百合。墓碑上的照片微微泛了黃,陸辰逸蹲下來,輕輕擦掉上面的塵土,將花束放在碑臺上,仿佛對面是他的老朋友,「安若,好久不見。」
黑白照片上的少女,笑容恬靜,長得跟安寧很像,特別是眼睛,瞳仁像黑葡萄,看著一個人容易顯得專注。
「西苑那棵枇杷樹今年結了很多果子,比你在的時候要甜很多。」他靠著墓碑坐下來,「這兩年,我沒有回來看你,說忙是假的,我是不敢,是沒臉回來見你。你看你臨終託付給我的事,我一件都沒有做好……
「前一陣子我見過幾次小十一,她瘦了許多,跟家裡還是僵著,伯父伯母心裡對她還有疙瘩。不過,沒關係,她還小,總有一天她會放棄的。原諒我沒辦法照顧她,你知道那做起來太困難,我只有躲得遠遠的,離你們都遠遠的……」
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響從遠處傳來,他依稀說了很多話,因為有些話不能跟任何人說,可是太痛了,讓他覺得無法再支撐下去。
三年前,八十一歲的老爺子動了氣,硬生生將一根拐杖打成了兩段,「混帳東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事要是傳出去,你讓陸家如何自處?!」
他被打折了腿,在家裡躺了一個月,心一天天灰下去。
安若臨死前對他說:「辰逸,這是命,我們耽誤了彼此,是我對不住你。你要的,我是沒辦法給你了,但是答應我,放開些,世界上,還有這麼多值得愛的好女孩。」
是啊,世界上有這麼多好姑娘,可他要的那一個,於他而言,永遠只能是奢望。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又下起了雨。他離開墓園踽踽獨行的背影,顯得蒼涼而蕭瑟,漸漸融進細密的雨幕裡。
6.愛耗盡了我所有的氣力
當安寧揮手叫第四杯Rum Toddy時,宋祁終於伸手制止她,「安寧,別喝了。」
她的臉頰帶著微醺的酡紅,可眼睛卻是晶亮的,「古人不是說杜康解憂嗎?」
宋祁背靠在吧檯上,「又是陸辰逸?」
她晃著手裡的酒杯,「今天我在二姐的墓地看到他了……」
「你真是個傻瓜。」
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二姐去世兩年,他去了美國兩年,到今天,他依然忘不了她,他比我還傻。」
宋祁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安撫一個小孩子,「古人不也說過借酒消愁愁更愁嗎?走,我唱歌給你聽。」
他是這家酒吧的常客,很順利地得到舞臺,唱的是Elvis的Love me tender(溫柔地愛我)。他的聲線很好聽,整個酒吧在這樣優美的歌聲中陷入一種溫柔繾綣的氣氛中。
末了,他站在舞臺中央微笑著說:「這首歌送給臺下這位美麗的姑娘,雖然我跟她才認識兩個月,但這兩個月裡我看過她的笑容、她的眼淚,我清楚明白地知道,這個世界上,她獨一無二,我希望她能幸福。」
臺下爆發出掌聲,安寧知道所有的人都以為宋祁是在向她表白,只有她明白他剛才所說的只是朋友間單純的祝福。可是她並不在乎他們的誤會,上前一步跨上舞臺,輕輕擁抱他,「謝謝你。」
宋祁也擁住她,「我也謝謝你能把我當成知己。」
安寧並不淺眠,可在門鈴和敲門聲頑固地響了半小時之後,不得不從被窩裡鑽出來。
「開門!」
她沒有睡醒,反應本來就慢半拍,可聽到這個聲音,卻禁不住震了一下。
隆冬的天氣,陸辰逸只穿了件開司米毛衣,上面星星點點地散落著水珠,仿佛是淋過雨,臉色潮紅,安寧從沒見他這樣狼狽過,有些吃驚。
他抬起頭盯著她,眼睛也是血紅的,「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陸辰逸踉蹌地轉過身,「是啊,我是瘋了才會跑到……」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栽倒在地上。
安寧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弄進臥室,給他餵了退燒藥。她想起安若去世後的那段時間,他也是這樣失魂落魄,後來消失了一個多月時間,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聽陸東臨偶然說起,他是去散心了,多深沉的愛才能讓一個人心死成灰呢?
7.如果我知道怎麼捨棄你,那該有多好
安寧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被抱上床的,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房間裡有一小團橙紅的光暈,原來是陸辰逸正坐在床沿上抽菸。
因為發著燒,他的嗓子還是啞的,「寧寧,我帶你走,好不好?」
「你什麼意思?」
他沒想到安寧已經醒了,不禁回過頭去,安寧又重複了一遍,「你什麼意思?」
他掐滅了煙,緩緩傾身擁抱她,「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在一起嗎?我帶你走,什麼都不要了,好不好?」
那是安寧第二次看見陸辰逸的眼淚,其實並沒有掉下來,只是三十二歲的大男人紅了眼眶,像個執拗的小孩子。抵著她的額頭,那樣呼吸可聞的距離,他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一遍又一遍。
當她躺在費城的醫院裡,全身凍傷了七處,四十八小時沒有進食,幾乎丟了性命,卻仍然衝他笑,仿佛還是小時候,每次她被他欺負哭了,他只要給她顆糖,她就能對他甜甜地笑。他知道自己逃不開,這輩子註定要溺斃在她的微笑裡。
安寧沒有想過,故事的全部全然不是她所了解的面目。
「三十而立,小的時候我常想,等我到了三十歲,那時候你也大學畢業了,到那時,我就可以將你娶回家。」他用微微泛青的下顎摩挲著她的發頂,「出國起初並不在我的計劃中,可是爺爺希望我能出去一段時間,我覺得沒有必要拂逆他的意思。我的觀念是先立業後成家,我想你還小,我們有的是時間,那麼多年我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多等兩三年。
「你大二年那年的聖誕節,我和安若還有另外幾個朋友去泡吧,那天晚上氣氛很好,我們喝了很多酒,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其實都不記得了。醒來的時候,安若在我邊上……」陸辰逸似乎覺得難以啟齒,沉默了許久,才繼續說,「安若比你文靜,她的心思,我一直猜不透,她對我說我們在一起吧……
安若在訂婚後沒多久就檢查出了腦癌,陸辰逸直到她生病,才知道原來安若是真的喜歡他。突如其來的噩耗幾乎將她摧垮,他沒有辦法在這時候丟下她不管。
安若嫁給陸辰逸的時候已經沒辦法走路,她坐在輪椅裡,披著白紗,像每一個幸福的新娘,朝陸辰逸微笑,哪怕她知道他並不愛她。可是實現這樣一個願望,對一個生命走到盡頭的人來說,已經非常滿足。
每個巧合其實都是命中注定,命運環環相扣,讓他們再沒有回頭路。
8.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陸辰逸沒有想過,這一生還會為了這件事再一次面對陸東臨。上一次,他孤身一人,只為了斷絕自己的念想,那次之後,他整整離開了兩年,只為遺忘自己愛戀的姑娘。可是,這一次,他拉著安寧的手,為了微末的希望,只期盼陸東臨能有稍許的憐憫。
他們跪在陸東臨面前,老爺子很久都沒有出聲,突然就抄起書桌上的和田玉鎮紙朝陸辰逸擲過去。陸辰逸卻沒有躲,額頭生生被砸出血痕,他也沒有吭聲。
陸東臨指著安寧的鼻子,「你們要是真的結了婚,你要外頭的人怎麼說?,老爺子背過手,「你跟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爺爺,今天我和安寧跪在這裡,是希望您能成全我們。我爸媽走得早,是您一手將我撫養長大,我敬您愛您,可是我真的愛寧寧,從小到大,我想娶的人一直都是她。兩年前,我向您屈服,讓她吃了那麼多苦,爺爺,您也是看著她長大的,您難道真的忍心棒打鴛鴦?」
安寧幾乎就要流淚,「爺爺,求求您了!」
安寧終於沉不住氣打斷他,「爺爺,您說這是我們的命,可是我們不能認命。過去的事情我們沒辦法改變,可是至少我們還活著,外面的人說得多難聽又有什麼相干?只要我們幸福就好。」
安寧從來沒見過陸東臨這樣生氣,瞪著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千刀萬剮,手顫抖著指向門口,「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你們是想把我活活氣死!」
他們都知道,事情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長輩們絕對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陸東臨這樣的反應也完全在意料之中。
陸辰逸將她送回家,偏身親吻她的額頭,「明天帶好護照,到機場等我。」
這世界那麼大,總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從前,他為了太多的羈絆捨棄了她,如今他再也沒辦法錯過她。他們都吃了那麼多苦,總會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安寧勾著他的脖子,不捨得放開,即使得不到祝福,她也覺得豪氣萬丈,「嗯,我們這是私奔呢,你可千萬不能爽約。」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一言為定。」
安寧像兒時一樣跟他拉鉤,他雖然笑她幼稚,卻還是依了她。她滿意地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9.夢裡花落知多少
去機場的路上,天下起了雨,安寧的心情卻很好,她給沈忱和宋祁打了電話。遠在英國的沈忱笑得豪爽,恭喜她美夢成真,而宋祁也衷心地祝福她能幸福。
安寧覺得這樣就夠了,他們的愛情即使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可至少沈忱和宋祁會祝福她。
他們訂的航班起飛的時間很早,她拿出手機,才發現手機沒電了。機場大廳的廣播一遍遍播報他們所要乘坐的班機將要起飛的消息,她拉著行李箱走到落地窗前,看一架架飛機騰空而起,突然預感她要等的那個人再不會出現……
陸辰逸接到宋祁電話的時候,正等在華東醫院的手術室外。
「陸辰逸,你現在在哪?」
陸辰逸被他十萬火急的語氣嚇了一跳,「請問你是哪位?」
「中山醫院急診部!你馬上過來!」
陸辰逸心裡咯噔一下,「我有事現在走不開……」
他的話被宋祁狠狠打斷,「你不過來就不怕再也見不到她?」
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搶過司機手裡的鑰匙,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急診部裡橫七豎八地躺了很多傷員,出事故的是輛機場大巴,在回市區的高速上發生側翻。他有點暈血,只覺得暈眩。
宋祁已經看到了他,衝上來就給了他一拳,他卻不覺得疼,怔怔地問他,幾乎一字一頓,「安寧呢?她人呢?」
白大褂上血跡斑斑的醫生這時候從手術室走出來,解下口罩,「請問哪位是死者的家屬?很抱歉,病人的頸部大動脈被碎玻璃割斷,內臟不同程度出血,送來的時候已經出血性休克,搶救無效,我們盡力了……」
「死者」兩個字重重敲在他的耳膜上,他用了好幾秒才回過神,質問他:「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死者』?!你說誰死了?!」
見慣了生離死別的醫生語氣平靜,「死者護照上的名字是安寧,先生,非常抱歉。」
陸辰逸血紅著眼睛,就要衝上去,還好宋祁將他及時拉住,他幾乎是在咆哮:「你放開我!」
宋祁額上青筋暴起,「陸辰逸!你早去哪了?!她等了你整整一上午,你早去哪了?!如果不是你沒有出現,她怎麼會去乘那輛該死的機場大巴!」
蒙著白布的屍體被醫護人員從手術室推出來,他一個趔趄,幾乎是撲了上去。他伸手掀開白布,那是他的安寧,化成灰他都認識她。他瘋了一樣抱住她,叫她的名字,「寧寧!寧寧!你別嚇我……」
他永遠不會想到昨天一見竟是訣別,就像他不會想到,陸東臨得知他要帶著安寧離家出走的事後會氣得心臟病發作。他等在華東醫院的急救室外,以為可能會失去自己的爺爺,沒想到,最終失去的卻是他心愛的姑娘。
他最愛的女孩,死了,他在她生命最後一天說出「我喜歡你」。
命運永遠這樣,給你一點希望,緊接著就給你致命一擊,讓你再沒有絕地反擊的可能。
醫護人員將他從安寧的屍體上拉開,他的眼淚像黃豆一樣砸下來,室外暴雨滂沱,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城市的主幹道車水馬龍,在刺眼的車燈掃過來的那一刻,他忽然微笑,記憶深處女孩柔軟的笑臉浮現在眼前,那樣鮮活耀眼,是他一輩子無法觸及的渴念……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
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作品名:《遇見一場地老天荒》;作者:維尼愛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