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戲劇《枕頭人》
它根本就是故事套著故事、故事引發故事、故事揭秘故事、故事升華故事。那環環相扣的戲劇技巧,不僅讓整個敘事充滿懸疑,讓劇情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轉換,還讓罪惡與純真無限接近,殘忍與溫暖同時爆發,生動的形象和抽象的隱喻並駕齊驅。
至今我還記得那個有陽光的下午,第一次聽到朋友談起《枕頭人》時他那興奮又佩服的眼神。受虐的哥哥、聽著慘叫聲成為暗黑童話作家的弟弟、冷血的警察、蘋果人、小基督、小綠豬,這些令人錯愕的故事,串聯在精巧奇妙的戲劇構思中,連同愛爾蘭天才編劇馬丁·麥克多納的名字,都如那天槐樹葉間的細碎陽光,忽明忽滅地織進我的腦海裡。
後來就聽說京滬好幾撥兒戲劇人爭著要排演《枕頭人》的消息,為版權問題有過一番爭執,甚至在此背景下一輪輪的劇本朗讀會開始舉辦。
一場爭演大戰終於五年後在北京塵埃落定,眼下在鼓樓西劇場演出的《枕頭人》,主演是趙立新。儘管之前就了解他擅長塑造帶有悲劇底色的外國戲劇角色,趙立新的表演能力,仍然令人讚賞。他準確地表達演繹出被罪惡環繞的作家卡普蘭身上那種無辜、悲哀,以及他內心如他筆下的枕頭人一樣的柔軟,充滿痛苦和愛。這種準確的傳達對觀眾何其重要,否則該如何理解劇作中這樣一個專寫虐童悲慘故事、弒父弒母甚至在觀眾面前殺死哥哥的作家!
是的,《枕頭人》真是一部壓抑而暗黑的戲劇,它不似我文章開頭那般陽光燦爛,卻有著那種忽明忽滅的奇詭色彩:劇情始終被虐童、暴力、殘殺的黑暗所籠罩,卻在拽著情節前行的血色荊條上,出其不意地開出詭異或純美的花來。
本著劇透不道德的原則,我沒法具體把那些故事先講出來。但跟沒有看到《枕頭人》的人也很難簡單講述這個故事,因為它根本就是故事套著故事、故事引發故事、故事揭秘故事、故事升華故事。那環環相扣的戲劇技巧,不僅讓整個敘事充滿懸疑,讓劇情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轉換,還讓罪惡與純真無限接近,殘忍與溫暖同時爆發,生動的形象和抽象的隱喻並駕齊驅……如此複雜而矛盾的內容卻充滿了想像力,精巧而準確地組合於一部情節曲折的戲劇中,除了瞠目結舌地感嘆劇作家的天才,實在不能讓人說更多。那種暗黑而輕靈的風格,那種一環套一環的編劇能力,或許我們能在馬丁·麥克多納自編自導的電影《殺手沒有假期》中有所領會。然而戲劇《枕頭人》卻比迷茫暗黑的殺手電影更具有力量。或許,這就是看似「重口味」的它,吸引那麼多戲劇人爭演的原因。
這說起來迷幻而複雜的戲劇,其實只有四個角色,作家和他因童年受折磨而智力受損的哥哥、道貌岸然喜歡俯視掌控他人的冷血警探、簡單愚蠢而暴力的警察。警察們負責審案追問情節,弟兄二人負責講故事展開精神世界。四個角色兩個深沉複雜,兩個心思簡單,卻各自色彩鮮明,暗含隱喻,讓每個演員都有發揮。
演出中,趙立新的表演明顯與其他演員不是一個系統裡訓練出來的,似乎比他人多一個維度,聲音、臺詞、形體、表情都顯得更細膩豐富一些。愚蠢而暴力的警察埃裡爾塑造得色彩夠濃,但似乎在他的可笑、悲劇以及愚蠢單純之間,分寸感的把握火候不夠。純真的哥哥麥可也還好。複雜而冷血的警探其實很難演(趙立新自己在後面幾場還將變身挑戰此角),我僅是想,要是他換掉那身符號化的黑皮衣,換一身粗花呢英國紳士西服,恐怕人物會更精彩。除此之外,壓抑的舞臺縱然貼合劇情氛圍,可對原著詩意、迷幻的氣質表現不足,舞臺呈現還是太寫實或者說老實了些——縱然我如此挑剔,其實並不妨礙實際演出完成和進行得保質保量,飽滿好看。
好劇本難尋,但與其觀眾怨編劇,編劇怨導演,導演再怨體制環境,都不如有一場好演出讓人解氣。就在我講著這個英國劇本的故事時,旁邊已經有人被觸動柔軟內心,立刻訂票要去看了。但我不是營銷帳號,謹慎提醒:戲雖好,看了還能讓人反思不停,然而如果你不接受「暗黑童話系」,那最好還是不要輕率扎進《枕頭人》。雖然我們常常看到的虐童現實,比戲劇中還要黑暗,雖然很多直面現實的提示,都會變成被拒之門外的枕頭人。◎蓮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