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脫口秀表演即將開始。
北大街宏府大廈距離鐘鼓樓很近,處於西安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每周五晚8點,「可樂喜劇」會在這裡舉行一場脫口秀演出。
7月的西安,即使已是傍晚,微風依然燥熱。宏府大廈二樓,一個掛著黑色帘子的小門店,就是「可樂喜劇」的簡易劇場,圍繞不到4平米的舞臺,擺著三排椅子。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樣一場演出一般會來100多名觀眾,大學生和年輕上班族佔很大比例。
固定演出
臨近晚上8點,小劇場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主持人牛奶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在微信群裡溝通演出事宜。
牛奶本名梁墩煌,是「可樂喜劇」這個廠牌的主要負責人,同時也是脫口秀演員,他還有另一個身份:西安交通大學能源動力學院的一名在讀博士。
周五晚上西安多處路段過於擁堵,很多觀眾沒有按點到場,演出推遲了10分鐘。
8點10分,表演正式開始。
梁墩煌站在舞臺上,一手拿著麥克風,一隻手搭在麥架上,帶著一點嬉皮的笑,介紹自己的時候故意著重了「交大在讀博士」幾個字,現場發出「籲~~」的鬨笑聲。
「要不是接觸了脫口秀,現在應該已經博士畢業了」,笑聲更大了。
他走到舞臺邊緣,和第一排觀眾互動,得知一位女士的工作是房地產行業的管理層時,壞笑著調侃:「真的嗎?姐姐,我最近不想努力了」,全場笑成一片,甚至有人吹起口哨。
除了梁墩煌,這個晚上將有5名演員登臺表演。有少兒編程老師,暫時無業的年輕男子,IT行業從業者,醫學專業大學生,甚至還有西安另一個脫口秀廠牌「玩笑喜劇」的主負責人。
在西安,幾乎90%的脫口秀表演都是兼職。白天,脫口秀愛好者們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到了晚上,會活躍在西安各個脫口秀開放麥現場或者商演的舞臺上。
梁墩煌和他的朋友們表演的脫口秀,其實應該是Stand-up comedy,正確譯法為單口喜劇,而在國內,大家默認這種表演形式為脫口秀。
最近幾年,本地線下脫口秀表演,也成了西安年輕人新的一種娛樂方式。
「串場」的自我修養
晚上9點多,脫口秀表演進行到三分之二處時,突然出現了意外。
原本定好最後一個要出場的脫口秀「練習生」,因為當晚才從北京趕來所以遲到了,作為主持人的梁墩煌,不確定演員幾點能到,只能在臺上不斷拉長自己的「串場」時間。
即興,也是一個脫口秀演員的自我修養。
梁墩煌口中的段子,從陝西歷史講到陝西話,引申到陝西話的爆破音帶來的氣勢感。
「副駕駛坐西安女娃會怎麼說話?」觀眾們等著梁墩煌拋出笑點,他提高聲音用西安話說:「加油加油!前頭端直走!」這句方言引起了觀眾的共鳴,「我感覺我旁邊坐的不是妹子,而是駕校教練,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想要買兩條煙給她!」梁墩煌調侃到,大概是「西安女娃」和「駕校教練」的梗觸及到了有相似經歷的觀眾,笑聲變得熱烈了。
講段子的時候他基本不會有誇張的肢體動作,段子內容和講話手勢,逐漸透露出了他在這個舞臺上的人設:會講脫口秀的理工男。
作為一名在讀博士,梁墩煌身上有典型的工科男特質:沒有非常精準的表演,講段子很在意邏輯結構。同樣都是創造性工作,他還是會感慨,「做科研可比脫口秀難多了」,但同時又慶幸自己有科研經歷,「科研會給我很多創作靈感,讓段子內容更豐富,我也想通過這種幽默的方式,讓大家知道博士平時都在做什麼。」
其實,每個脫口秀演員有自己獨特的「人設」或「標籤」,這些幾乎都來自他們的生活經歷或工作環境,脫口秀舞臺就像一個出口,演員們以段子為線索,交換著不同行業的荒誕故事,引發觀眾的共鳴和笑聲。
20分鐘後,最後一個演員終於到場了,交接完麥克風,直到下了場,梁墩煌才鬆了口氣,擦掉滿臉的汗。
城牆裡的喜劇
當晚的脫口秀表演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有觀眾離場的時候還在討論演員們的段子。
對於梁墩煌來說,可樂喜劇成立兩年,目前每場演出能來100多名觀眾,在沒有過多宣傳的情況下,已經是一個比較滿意的狀態了。
兩年前,「可樂喜劇」成立之初,西安已經有了「唐蒜鋪子」這個本地脫口秀廠牌,創始人嘯雷也有一大批固定粉絲受眾,方言段子為主的演員們更容易吸引到西安本地觀眾,年輕的「可樂喜劇」並不被人了解。
「剛開始只有倆觀眾,還是我硬拉過來充數的同學,」梁墩煌回憶「可樂喜劇」成立後的第一次演出,「兩個人有點少,就把旁邊火鍋店等位的顧客都拉過來了,」梁墩煌形容這場演出是「慘不忍睹」:「第一個演員上去講了5分鐘之後,底下兩個觀眾覺得太沒意思了,走了,最後我們拉來的幾個觀眾也都走掉了,全程堅持下來的就只有我那兩個同學。」
其實,梁墩煌對脫口秀的興趣在大學時候就產生了,當時,國內並沒有太多關於脫口秀的表演,他對脫口秀的認知和模仿,幾乎都來自網絡,直到綜藝《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的出現,他才發現,原來國內一直都有人在做脫口秀,而且還做得蠻不錯。
綜藝引發的熱鬧只是曇花一現,但它卻點燃了「脫口秀」這把火,把它推廣到了全國各地,大批年輕人開始加入到脫口秀隊伍裡。
「可樂喜劇」的演出場地,牆上貼著國內脫口秀演員李誕、王建國等人的照片,當晚演出的演員李震和韓慶華,包括梁墩煌自己,也曾有過在北京深圳講脫口秀的經歷。無論從脫口秀的發展,還是內容的專業程度,北上廣深遠遠高於西安。
脫口秀在西安,就像是「城牆裡的喜劇」,不只是因為演出場地所在位置基本在城牆內,而是在習慣以相聲、秦腔娛樂生活的西安人眼裡,作為新生事物的脫口秀畢竟還是小眾。
但「玩笑喜劇」的負責人李震對西安脫口秀發展持樂觀態度,在他看來,未來這個行業還是有很大發展空間的。「古都」標籤之外,高校林立的西安也是一坐「青春城」,脫口秀作為一種更適應年輕價值觀的新形式,有「潛在」的發展土壤。
近兩年,西安脫口秀廠牌越來越多,這種現象讓演員們既欣慰又躍躍欲試,但出圈太難,無論是受眾還是傳播度,西安的脫口秀發展依然處在初期,如果說有什麼支撐著這些「城牆裡的喜劇演員」們往前走,大概就是觀眾的積極回應帶來的愉悅和滿足感了。
是觀眾也是演員
幾天前,單口喜劇演員六獸在微博上發表了一段話:
「單口演員都有病,堅持在這個舞臺上的人大部分都在饑渴於被認同和鼓勵,笑是最好的正向反饋,所以他們才忍受磨練,尷尬,挫敗,去追求那一點點復現笑聲的機會,然後從中得到慰藉。單口演員都有病,你們是藥。」
梁墩煌無比認同這個觀點,對於脫口秀演員來說,所有痛苦的創作過程,都會在觀眾大笑的那一刻被稀釋掉。
觀眾除了是「藥」,其實更是脫口秀表演的「新鮮血液」。
不同於傳統曲藝相聲的「師傅帶徒弟」模式,脫口秀選人幾乎沒有門檻,演員們基本都來自觀眾。
梁墩煌很長一段時間裡,也是一個愛好脫口秀的觀眾,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登臺表演,是在2018年3月,深圳一個脫口秀俱樂部舉辦的開放麥上。
「其實當時已經看過很多場開放麥和演出了,就覺得我是不是也可以嘗試一下,畢竟身為一個工科生,除了講笑話,我好像也沒什麼才藝可以展示,」場外背稿等待演出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演出順序是倒數第二個,突然萌生了一個段子:「沒想到今天我後面還有一個演員,要是我講完觀眾都走了,我只能跟後面那哥們說聲對不起啊。」
上場後,他用這段話緩解了初次登臺的尷尬和緊張,且效果頗好,觀眾們用笑聲肯定了他的表演。
開放麥是梁墩煌脫口秀的起點,也是絕大多數脫口秀愛好者練習的聚集地。
如今,除了每周五晚固定的演出之外,「可樂喜劇」在一周會有三次開放麥。場地通常在酒吧或書店,觀眾只需要6塊錢的象徵性購票即可進入。開放麥讓愛好脫口秀的觀眾得到上臺機會,也為「可樂喜劇」挖掘了不少演員,讓沒有經驗的喜劇新人更快登上舞臺。
脫口秀效應
除了擁有觀眾的笑和演出機會,實際上,脫口秀讓梁墩煌獲得了更多的東西:敏銳的觀察力、樂觀的性格、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在梁墩煌身上,這些都是一種「脫口秀效應」。
「作為一個工科生,我的生活圈子非常小,」梁墩煌的交際圈主要集中在自己的專業方面領域,接觸脫口秀、成立「可樂喜劇」之後,他的生活變得更多樣,要做很多事,協調場地,為演出做準備、經常在舞臺上講話,跟大家分享心得,這些舞臺表演經驗,讓他的溝通技能增長飛速。
講脫口秀以來,他最大的變化,大概是可以跳出自己生活中的慣常角色,以更大的視角來審視周圍的一切,當然,對於脫口秀,他還有很多困惑,也經常會陷入很多脫口秀演員都有的「創作環幻覺」中:「有時候自己寫了段子覺得觀眾肯定得笑死,結果一講卻冷場了。」
提到未來的職業發展,他有自己的思考:「做優秀的脫口秀演員和優秀的科研人並不矛盾,甚至兩者是相輔相成的。脫口秀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更是思想上的輸出和分享。」以一種輕鬆幽默的方式,讓大家了解另一個行業或者群體,是他想做的事。當然,他更傾向於有一份自己的本職工作,「畢竟工科博士的話,也能給社會做出一點貢獻,推動社會生產力的一定發展,對吧?」梁墩煌笑說。
至今,梁墩煌的家人從來沒有看過他的表演,有時候甚至會疑惑他到底在做什麼,這些都被他編成段子在表演時分享。實際上,對於家人來看演出,梁墩煌也有一種很矛盾的心情:「有點不好意思,面對家人和面對陌生觀眾真的不同,家人之間太熟悉了,有些話不太能講得出來。」
梁墩煌想像有那麼一天,他可以很坦然地請讓父母來看一場自己的脫口秀表演:「那就說明我已經自己足夠好笑,足夠強大了。」
【來源:華商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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