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浩明
轉眼間母親已去世半年多了。
母親去世後,我把房間內連結母親大床的小床撤了,這小床是我睡的,當時是為了方便照顧她。
撒了小床,我就睡在母親生前睡過的那間大床上,家人都說扔掉重買新的,我一萬個不願意。怕什麼呢?忌諱什麼呢?我是她兒子,哪有兒子怕母親睡過的一張床?何況老母得享高壽,九旬過了才駕鶴西去。
我睡在那張大床上,有時半夜醒來,母親的音容笑貌,她說過的話,擺過的龍門陣,做過的事,還有她的氣息都時常輕拂著我,纏繞著我,拍打著我,使我久久難以安眠。和母親的一些經年往事也不由湧上心頭……
記得我二十多歲時,母親因患炎症,每天須去某醫院注射一種帶油狀的西藥針劑。不知是那家醫院打針的護士草率行事,還是母親對那藥吸收不好,半個多月後母親臀部的注射處便出現了銅錢般大的硬塊。那護士建議用熱水袋敷,母親認真照辦卻沒絲毫效果,硬塊愈發紅腫,好像感染了,一跳一跳地痛。接著去那醫院外科珍治,醫生說要住院手術,把那感染潰爛的地方徹底清除。並開好住院手續,要母親儘快入院。
那時妹妹下鄉父親上班,大家一陣商量,我便把平時加班積攢下的補假條交出幾張,準備去醫院照護母親。
那天早上九點過,母親便慢慢收拾住院所須衣物和洗漱用品,她由於傷口疼痛,動作已很緩慢。去醫院搭公交車很不方便,那年月也沒什麼計程車,我便決定用自行車搭載母親去。母親只有80多斤,我騎車搭人應該無啥問題。
出門那天,我總是心緒不寧,慌亂不已,也不知究竟慌啥亂啥忙啥?
那時家裡房子很小,分裡間和外間,隔斷處有一破牆和門框。門框的上端和兩側為了掛東西方便,釘了幾根大釘子,大釘子鏽跡巴巴,好一個兇惡的猙獰相!
一切都凖備停當,我提著母親收拾好的包袱從裡間出來,走到門框處,我又調頭回去催母親快點快點!
可就在我調頭回去催母親那一瞬間,我左眼眉骨處被門框上的一顆長釘子狠狠地劃了一下,頓時鮮血直流!我也受到驚嚇,忙用手去擦,結果抹得滿臉是血,樣子十分可怕。
母親見狀急得大叫「不要管我了,快去醫院」!母親的話頓時使我清醒許多,立即說「好,媽等下我」!說了我抓起洗臉的毛巾捂住傷口,快步向醫院跑去。
當時家住小科甲巷,離市一醫院不遠。我跑到急診室,醫生也大驚,忙清創止血。診斷的結果左眼眉骨被劃破,醫生縫了十幾針,傷口不淺,還打了破傷風針,一塊厚厚的大紗布連眼睛都蒙住了。在傷口未長好之前,我就只有「獨眼照乾坤」,一目了然了。
醫生說回去好好休息,七天過後來拆線,注意傷口感染云云。
可這時刻,我哪能休息呀!當時到底年輕,吃了顆止痛片,傷口仍有些隱隱作痛。
回到家已近中午,我把母親扶出來放到自行車衣架上,開足馬力向那家醫院跑去。但一隻眼睛看路總覺不適,車騎得歪歪扭扭,母親在後座把我抓得緊巴巴的,不停地說「把細點把細點,」慶幸沒再出事。
母親住進醫院作了手術,但躺在病床上卻一直擔心我的傷口,給她的康復造成了很大的幹擾和壓力。
那時我還未耍女朋友。
由於傷口一直被紗布覆蓋,母親作完手術忍著疼痛,在病床上總是呆呆地愁容滿面地看著我。她擔心我眼睛會不會扯斜,眉毛會不會被醫生剃掉,她說眉毛不像鬍子,是胎中帶來的,剃了就不會再長了。一句話,會不會留下難看的傷疤?如果真的這樣就破相了,破相了變醜了,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住院的日子,母親的心就這樣七上八下,憂慮惶恐十分不安。不時還冒一句,「觀音菩薩保佑我兒,千萬不要破相呀!」母親的話說得我心裡也亂糟糟懸吊吊的……
終於,在她出院後幾天,我的傷口癒合了,紗布也拆掉了。還好,左眉骨處只有條淡淡的細細的傷痕。眼睛沒有變作斜眼,眉毛也黑黑的未被剃掉。醫生告訴我,隨著時間的推移,傷痕會變軟變淡,幾乎不留下後遺症。我把這些話對母親又說一遍,母親很高興,她用手輕輕地摸著我那條傷痕說「不覺得不覺得,不仔細看不出來,我兒沒有破相,還是個好小夥子」!「能找到漂亮的女花花」!她又說「那天你慌啥子嘛,去住院早點晚點都不來頭,你媽又不是得了醫不好的毛病」!
不久她上班了,接連給我介紹了倆個女明友,一個是她單位的姓陳,另一個是她單位熊孃介紹的姓劉,無奈我都無感覺不喜歡,母親難免又一陣嘆息……
這件事,能怪陋室中那顆可惡的釘子麼?但當時的居家條件就是如此,若沉穩行事,後面的災禍是可避免的。為什麼會這樣?母親說「你慌啥子嘛!」這句簡單撲實的話對我很上心。
其實人的一生中,不論遇到大事小事,總該心平氣和理性鎮靜地去處理,有條不紊地去做,才會達到預效果。倘若心志慌亂,手忙腳亂,必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今日寫來,愈覺慚愧。
如今已是老境了,睡在母親曾睡過的床上,總會浮現與母親在一起經歷過的一些事,有感動,有感慨,也有感悟和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