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案志:禹作敏,一個「農莊主」的倒掉
禹作敏倒臺後,大邱莊居民的生活仍然比較富足。
禹作敏,天津市靜海縣大邱莊原黨支部書記、大邱莊農工商聯合總公司原董事長。由於他的決策正確,1991年,大邱莊工農業總產值18億元,比1978年增長1300倍,公共積累達到4.8億元。1992年,在國家統計局的統計年鑑裡,大邱莊成為社會總產值、人均收入等多項經濟指標連年穩居第一位的中國「首富村」。禹作敏一度成為國內外知名的「新聞人物」。
也許是應驗了「物極必反」的哲理,1993年,禹作敏從「天堂」墜入「地獄」,他因犯窩藏罪、妨害公務罪、行賄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1999年10月,禹作敏因心臟病突發去世,結束了自己「改革風雲人物」的一生。
「討飯村」怎麼變成最富村
在案發前的幾年裡,禹作敏一直春風得意。他領導的大邱莊由一個華北鹽鹼地上的「討飯村」變成全國最富有的村莊。對此,《紐約時報》曾有報導:大邱莊實際上就是一個大公司。這個村有4400人,卻有16輛奔馳轎車和100多輛進口豪華小轎車,1990年人均收入3400美元,是全國平均收入的10倍。1992年,大邱莊的工業產值據稱達到了40億元。
當時的禹作敏儼然已成為「中國第一農民企業家」。這年的3月1日,他在《經濟日報》上發表「春節寄語」:大邱莊最大的貢獻,是給中國農民長了臉。
大邱莊的第一桶金來源於辦軋鋼廠。禹作敏動員全村集資,他對鄉親們說:「富不起來,我爬著去給你們拜年。」後來大邱莊真火了起來。到1991年,工農業總產值18億元。富裕之後,禹作敏曾說:「沒有我禹作敏就沒有大邱莊的今天。」
禹作敏雖只粗通文化,但話語頗有哲理:「抬頭向前看,低頭向錢看,只有向錢看,才能向前看。」更為文味兒的則是:「完善的經濟效益之花,必然結出豐滿的政治之果。」
據知情者說,聞知鄧小平南巡講話消息後,興奮不已的禹作敏當即做出一個驚人之舉:將前些年收藏在小金庫中以防不測的數億資金,用於追加投資擴大再生產。禹作敏說,小平同志在關鍵的時候,在關鍵的地方,講了關鍵的話。
昔日「喝苦水,咽菜幫,糠菜代替半年糧」的大邱莊,既不處於對外開放的陽光地帶,也不屬於享受特殊政策的經濟特區,短短十幾年越上「九重天」,這與禹作敏敢想、敢幹的作風有很大關係。
私設公堂 毆死人命
在禹作敏「統治」期間,大邱莊成為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正因為有「大邱莊十幾億資產可以說是我的」的思想,禹作敏父子及其家族人員把造成財產流失的人當成「敗家子」對待。
1992年11月,大邱莊華大集團公司總經理李鳳政突然病故。因為公司的所有權與經營權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老闆」突然故去,企業失去控制,平時的流通渠道中斷了,資金流向說不清楚。
「3億外債說不清」,「李鳳政死時發現外來的幹部有貪汙。」這對把大邱莊財產當作自己家產的禹作敏來說,是無法容忍的。他主持召開公司中層以上幹部會議,說華大集團領導是一幫「敗家子」,宣布撤銷華大公司,將其所屬的企業劃歸另外4家公司管理,同時撤銷華大集團9名副總經理職務,並對他們開始了非法審訊。
就這樣,大邱莊總公司的會議室成了一個私設的公堂。禹作敏讓人準備了警棍、皮鞭等刑訊器材,並設置了錄音、錄像設備。在禹作敏的主持下,大邱莊企業集團總經理禹紹政(禹作敏之子)、大邱莊治保主任周克文、總公司副總經理兼秘書長石家民等,先後對華大集團公司氧氣廠廠長田宜正、華大公司副總經理侯洪濱、華大公司養殖場場長宋寶進行了非法審訊。12月7日,禹作敏主持審訊,他首先動手打人,別的打手一擁而上,拳打腳踢,一直把人打得鼻青眼腫,按照他們的要求「承認」了問題才罷休。事後,他重賞了審訊「有功人員」。
禹作敏敢於私設「公堂」,他的部下就敢動用酷刑。12月13日,萬全集團經理部經理劉雲章把養殖場業務員危福合帶到會議室,要他交代問題。危福合說自己沒有問題,打手們扒光危福合上衣,用電警棍擊,用三角帶皮鞭抽,一批人打累了再換另一批。這場審訊持續了7個小時,萬全公司先後有18個人參加了對危福合的毆打。當晚10點,危福合停止了呻吟,被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
層層設防 阻礙調查
執法部門通緝嫌疑犯並開始搜查時,大邱莊在統一指揮下,調動汽車、拖拉機、馬車,設置重重障礙,組成「五道防線」,叫囂天津公安部門非法抓人。
「垮我禹作敏,大邱莊都得垮!」禹作敏把家人、親信都綁到他的這架戰車上,決心抗爭到底。當執法部門進村搜捕犯罪嫌疑人時,禹作敏讓領導班子成員組織3萬人到縣城遊行。
大邱莊事件引起了黨中央的高度重視,中央領導指示:「依法辦事。」1993年4月15日,禹作敏被天津市公安機關依法拘留。
1993年7月31日和8月14日,檢察院就劉玉田和危福合被毆打致死案向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對案件進行了公開審理。禹作敏等8名被告人受到公正審理和判決。
在庭審辯論結束時,禹作敏說:「大邱莊成為『華夏第一村』後,我頭腦膨脹了。造成這場犯罪有思想和歷史的根源。」
「土皇帝」的悲歌
抬轎與自我抬轎相結合,禹作敏升空了。禹作敏是莊主,是企業家,是全國政協委員:當年有一個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其主題歌有一句歌詞「投入地笑一次,忘了自己。」禹作敏忘了自己,忘了許多事,終於出事了。
1992年12月13日,大邱莊一個公司的一名職員危福合因涉嫌貪汙,被嚴刑逼供,毆打致死。12月15日晚,天津市公安局派員去調查,被村民拘禁13個小時。天津某市領導聽說後大怒,親令放人。
其後的調查則更為危險,大邱莊裡有15支槍,2000發子彈,還有一個獵槍廠。於是政府調來武警,遠遠逼視,此事一時全國矚目。
1993年4月中旬,禹作敏去天津,然後進去了。和他一起去天津的是8個精壯小夥兒,分乘4輛車。此前的3月,禹作敏還去北京開了全國政協大會。
其實,事情不應鬧到竟然公然對抗國家司法機關的地步。3年前,大邱莊裡就出了一起命案。幾個兇手被捕後,禹作敏宣布,大邱莊每200戶養1戶罪犯家屬,吃住全管。他帶頭為兇手們捐款10萬元。禹作敏太相信經濟決定政治了,以為財大便可以氣粗,若有人敢說個「不」,一個大棒便騰空飛起:你要破壞改革開放?
據說,禹作敏的驕橫在後來已經到了難以遏制的地步,他會跟國家領導人比誰的工資高,跟部長比誰的皮帶貴,他曾對一位離休官員說,「你是帶著窮人打倒了富人,我是帶著窮人變成了富人。」有一次,一位香港記者問他,「有人說你是這裡的土皇帝……」禹作敏沒等他把話說完,就笑著應聲答道,「我去了「土」字就是皇帝。」
禹作敏用封建帝王的那一套來「統治」大邱莊,在大邱莊他的話就是聖旨,絕對說一不二。大邱莊的百姓,雖然很感激他,但也像怕魔鬼一樣怕他。這位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大邱莊「莊主」成功之後,把自己當成了大邱莊無法無天的「皇帝」,儼然成了一方諸侯。
目無王法、目中無人為禹作敏的人生埋下了悲劇的伏筆,而這齣悲劇的導演就是他本人。
田文昌:為什麼辯護
(訪談)
問:到今天為止,我想禹作敏這個名字已經被很多人已經忘了,對於你來說這個名字特別有特殊意義的一個名字,它給你帶來的不光是一下子名聲大噪,還帶來些什麼?
答:禹作敏(影響)是最大的。當時最血淋淋的,震動的是禹作敏。
(解說)
大邱莊是天津市靜海縣的一個小村莊。從1984年開始,在村支書禹作敏的帶領下,大邱莊在短短十年內從一片鹽鹼地變成了當地的首富村,禹作敏一度成為一顆耀眼的明星。但也正是禹作敏,在大邱莊說一不二,把大邱莊變成了他的個人領地。1990年,大邱莊村民劉玉田被毆打致死,在禹作敏的包庇下,死者家屬求告無門,最終找到了田文昌。
(訪談)
答:這個被害人的兒子劉金惠,到我那兒血淚控訴了一番,我就覺得我忍不下去了,當時是拍案而起,太法西斯了。
問:他怎麼跟您說的呢?
答:他就聊整個他們的詳細過程,那是非常恐怖的,怎麼引起來,怎麼把他父親活活打死,怎麼把他哥哥,全家都關起來,孩子全關起來,怎麼把腦袋打個大窟窿,然後他是關了好幾個月,跑出來的,要不跑出來,他還找不到我。
(解說)
田文昌接下這個案子,當時他收了150元律師費和2000元差旅費。田文昌沒有想到,這個案子後來辦了3年。
(訪談)
答:(當時)我不是小青年,我知道這裡面的兇險。
問:當時最大的風險是什麼?
答:禹作敏當時發了很多材料,發了很多材料,材料明確寫我代理當事人告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找他的茬否定改革,否定中國農村的改革,這個非常險惡的。
問:當時他有沒有直接威脅到你?
答:沒有直接威脅到我,(但是當時)為了不讓他們在外邊折騰,就抓他(劉金惠),就下了死令,出動40多輛車,100多號人,死的活的都要,只要把他弄回來就行。答:(而當時)只有我知道他在哪兒。
問:你當時不害怕嗎?
答:也不能說不考慮,(當時)天津的一些政法委、人大的領導跟我講得很直白,說禹作敏我們10年前就想動,動不了,你要是帶著尚方寶劍,帶著充分材料,我們就動。這也是給我一種鼓勵,我就到處搜集材料。
(解說)
田文昌奔走了3年,收集了大量證據,禹作敏的真實情況逐步被揭露出來。隨後,檢察機關也開始介入有關禹作敏的一系列案件中。1993年,禹作敏被逮捕,最終因非法拘禁、非法管制等五項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一舉扳倒曾經不可一世的禹作敏,田文昌因此成為當年的新聞人物,他聲名大噪了。
禹作敏案件後,每年都有上千名委託人來找田文昌代理官司。就在我們採訪期間,田文昌1小時內穿梭會見了4個案子的委託人。1995年,田文昌乾脆辭去了大學教師的職務,掛牌成立了律師事務所,之後接連代理多起大案,以至於被許多人稱為"中國刑事案件辯護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