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吳一帆
2000年的暑假,我念高一,江西永新縣禾川中學正大門主幹道正中央的四層教學樓裡。我正在三層樓梯口的教室裡聚精會神地早自習,忽然,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推開了教室的門,輕聲的叫我名字,叫我出來一下,我頓覺得很驚訝(這一大早的)。瞬時出門,他把我帶下樓,一到正門口,就望見樓梯下摩託車邊上站著的母親。此時,大腦像放電影似的,一片胡思亂想,母親都沒怎麼出過門,今天怎麼一大早的趕到學校來了?走近後,她就高聲說:「你叔叔(原江西師範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副院長,也是我後來的碩士研究生導師)回來了,我們到他家裡去一趟」。2000年暑假之前,我不認識表叔叔吳一帆,他也不認識我,我爸爸認識他。此時我才大致明白個來由,原來母親從家裡到學校來找我,去拜訪叔叔,他正好暑假回來,趁著這個機會,叫我和他見一面,讓他把關把關我學習音樂的事情。我們很快就到家了,一進門,叔叔、爺爺、奶奶已在等候了,估計等了一會兒了。
進門簡短的寒暄之後,就開始了今天的「正事」,他把我領進裡屋(臥室),叫我唱首歌給他聽,我就果斷的唱了一首我的保留曲目——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流行歌曲,自小學以來就喜歡流行歌曲,小時候對流行歌曲的喜愛可能就是我的音樂啟蒙了,初中也做了兩年還是三年的班級文藝委員,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唱完後自己感覺還不錯。他來了句:「換首歌吧」(其實,我大致明白什麼意思了,應該是叫我換首民族歌曲或者什麼的,當時還不知道什麼是美聲唱法,更不知道什麼是詠嘆調,宣敘調,歌劇了,連聽都沒聽過),我這又問了一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可以吧?他說:「可以」,一段唱罷,他說:「可以了」。我們就出門到客廳去了,我媽正和爺爺、奶奶他們在聊天呢,一到客廳,奶奶就問了一句「基礎怎麼樣」,叔叔說「基礎一般」,奶奶又說:「還小,都還是童聲呢」,隨後叔叔問我:「你真的決定好了要學音樂嗎」,我點了點頭,他接著又說:「那你要比別人吃雙倍的苦,你又要學文化,還得學專業」,我還是點了點頭,這應該是我人生中做的第一次重要的決定吧。
恍然間,已經整整二十年了,但回想起來離我卻這麼近,猶似在昨日。這裡所發生的一切,給未來的人生指向第一道航標,指引了今後的路。叔叔這種嚴師慈父般的引領,為我成人成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母親的這種隱忍不拔、樸實粗廣的力量是至愛至深的,可以直指人心,照亮未來的路。
二、嚴師吳一帆
自從2000年暑假和叔叔見面,我就正式決定學習音樂,走藝術生的道路。很多人有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通常都以為文化成績比較糟糕的同學一般才會去學藝術,事實情況好像也是如此,但我應該是個例外。高一我們都是平行編班,我在高一(3)班,高一的時候我有時候會翹一些所謂不重要的課去上聲樂和樂理等課程,高二文理分科,我編入文科重點班高二(6)班,進班的時候我成績全班排名22,算是中等吧,但到高二下學期,有次全年級摸底考試,成績排名第八,這個成績已經算很好了,因為學音樂的事情,當時的班主任周雪林老師還找我談了兩次話,勸我不要學音樂,因為有這個成績進一個一般的二本院校肯定是沒什麼問題了,尤其是這次摸底考試成績全年級排名第八,周老師很正式的找我談了話,勸我不要學音樂。
自從2000年暑假見面後,完全是在叔叔的安排下跟劉雪梅老師學習聲樂,跟劉老師學習聲樂的一年時間,沒有交過學費。劉雪梅老師是永新縣文化館的職工,她丈夫是永新縣分管教育和衛生工作的副縣長。樂理和視唱跟原來永新師範的一位退休男老師學習,很慚愧,這麼多年跟這位老師也從來沒有聯繫過,我現在她姓什麼都模糊不清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健在。跟劉老師學了一年後,2001年的暑假到南昌跟叔叔吳一帆第一次正式學聲樂,這也是我第一次到南昌,坐晚上7點的班車來南昌,晚上8點出發,走國道,大約8個小時左右到南昌,凌晨3點到南昌,由於夏天的緣故,凌晨5:30到6:00左右天就亮了,在車上睡2到3個小時,天差不多就亮了。天亮了,我就從永叔路(班車都停在永叔路吉安賓館)搭乘24路公交車到江西師範大學北京西路校區。
叔叔家住在老江西師範大學的北區,進去左拐彎第二棟樓第二單元三樓左側一戶就是他家了,他家裡很小,兩室一廳,我估計只有60個平方左右,一間主臥,一間琴房(同時還鋪了一床單人床),一間很小的客廳,印象最深的是客廳的沙發,人一坐下去就陷下去了,沙發有點壞了。狹小的空間,樸素的布置,陳舊的家具,完全感覺不到是一個大學院長、教授的家,這就是一個普通工人的家。
記得第一次去他家上課,我們三個人一塊,王安慧、賀曉曉(也許記得不是很準確)還有我,第一堂課印象最深的他是把賀曉曉罵哭了,我和王安慧在邊上被嚇住了,這是第一次領略到叔叔對學生的「嚴」。我現在也是老師,在大學也教了整整十一年了,可我對學生的嚴格不及叔叔的十分之一,我很慚愧。老師首先要嚴格,在我的認知裡,不嚴格的老師可能很難培養出優秀的學生,正所謂「嚴師慈父」、「嚴師出高徒」。在我的印象裡,賀曉曉上了4次課不到就沒來上課了,就放棄學習聲樂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叔叔家上聲樂課。
第二次印象最深的也是在他家上聲樂課,練完聲,唱聲樂作品《西班牙女郎》,唱著唱著,突然忘記歌詞了,突然間,聽到一聲砸琴的巨響,並且來了一句,「滾」,下節課背不下來就不要來上課了。頓時,我很害怕,也很內疚,更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是叔叔第一次罵我,也是第一次對我這麼「兇」,也是他第一次對我要求這麼「嚴」。自從這次以後,我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堅決不能再出現忘記歌詞的狀況了。
接下來就是到2001年的10月份了,我和同是永新來的彭永文租住在一個房間,後來和學美術的王毅住在一塊。從01年10月份我正式和叔叔學聲樂,準備02年4月份的專業考試,並且報了江西師大組織的小三門(樂理、模唱與視唱練耳、音樂常識)的補習班,並且叔叔還幫我找了熊小玉老師上視唱練耳,陳媛老師上鋼琴,其中熊小玉老師帶了一個小班,我跟在裡面學,不用交學費,跟陳媛老師學鋼琴,40塊一節課。從01年10月到02年元月,02年2月到4月,陸陸續續估計5-6個月的時間,跟叔叔學聲樂沒有交過學費,一般一周一次課,到快考試的4月有時也一周上兩節課,我估計三十幾節課肯定是有的。
2002年4月,臨近專業考試了,印象最深的是考試的前一天,在叔叔家上完課,他拿起筆和紙,寫了幾張小紙條,並且提前打好電話,叫我分別去找下這些老師,叫他們聽一下我唱歌,我記得裡頭有曹汝森、胡建軍、何健民、李新庭、餘曉雲、徐美玲、姚志輝,其中去曹汝森老師家,是姚志輝老師帶我去的。可能是由於唱多了,或者是話講多了,考試前一天我嗓子啞了,第二天還要去參加聲樂考試,那可怎麼辦。後來,叔叔叫我去買黃氏響聲丸和「SMZ」(一種消炎藥),「SMZ」含在嘴裡,並且禁聲一個下午,一個晚上。效果真還不錯,到了第二天嗓子基本恢復正常。考完出來,帶我們進去考試的師兄楊群說我唱的蠻好。瞬間,我心裡踏實了很多。在叔叔吳一帆的關心和辛勤培養下,2002年9月我以優異的成績順利考取江西師範大學音樂學院本科,2006年也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江西師範大學音樂學院碩士。
三、悼念吳一帆
2017年10月12日,農曆仲秋,南昌的清晨秋雨延綿,雨細的像頭髮絲一樣,雨在西風的作用下,打在臉上格外的清冷。就在這個清晨,我的恩師(也是我的表叔叔)吳一帆教授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這個清晨,時間過的格外的慢,也似乎在7時15分,時間停止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我的老師哭泣,我心如刀割,但我又束手無策,無能為力。我很痛苦,在這最後的時刻我居然沒有能力為老師做點什麼,你住院一個禮拜我居然都不知道,我恨我自己。可是現在什麼都已經晚了,我只有默默的為你祈禱,祈禱上蒼有應,讓你平和安詳的步入天國。
回憶過去的往事,許多都歷歷在目前,依舊清晰可辨。你幫助過我許多,並且都是不計回報的,有這樣一位好老師,好叔叔,這是我八輩子修來的莫大福氣和榮幸,我引以為傲。正因為有了你,2002年我從永新縣禾川中學走進了江西師範大學音樂學院,06年本科畢業又繼續攻讀碩士,直到09年碩士畢業,這7年時光你一直在保護著我,這7年也是我人生中最寶貴,最溫馨的時光,可以有7年在學校無憂無慮的潛心學習。09年研究生畢業後,我們不在同一學校上班,接觸的機會雖然少了一些,但每年教師節和您的生日,我們會短聚一下。接觸的時間雖然少了一些,但每逢自己取得一些成績,有了開心的事情,總想著跟你匯報,與你分享。14年中國音樂學院博士入學考試,我初試總分考了第一名,我最先想到的是跟你匯報,因為我知道你希望你的學生是最優秀的那一個。可是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我該給誰匯報,與誰分享。
真是天妒英年!沒想到你這一住院,居然要了你的命,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現在我們陰陽兩隔,你的恩情只有來世再報了,願你在天國靜靜的安息,那裡沒有煩惱,沒有病痛。在你手術後的三天多時間裡,來自全國各地的這麼多學生在日夜為你祈禱,你知道嗎?殯儀館的告別儀式上有八百多人去給你送行,你知道嗎?告別儀式結束後,有十幾部汽車,上百人的隊伍護送您的骨灰回永新老家,你知道嗎?我想你肯定知道的!你生前幫助過許許多多的人,尤其是你的學生,在你離世後,我才知道你義務免費的給這麼多的學生上課,直到你過世。我想你還活著的話,你肯定還會繼續這麼做,學生和課堂就是你的一切!這就是你的師品!這兩天你每天上課的琴房門口總是莫名的擺有許多鮮花,這都是紀念你的!你知道嗎?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是我碩士畢業音樂會節目單上刻著的第一句話。桃樹李樹不招引人,但因它開花結果,人們在下面走來走去,便走出了路,你走出的這條路會有你的學生一直接著替你走下去,你的人品道德用不著自我宣言,就自然受到了人們的尊重和敬仰,你在你的學生們心中樹立了一座豐碑,願這座豐碑能萬世長青!
你生前也曾多次深情的說道:教師職業崇高,責任重大,我無怨無悔於這個職業,國家的發展離不開教育,我願為祖國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做一名忠誠的人民教師。回想過去的瞬間,你的音容猶在,可你的學生何以堪,你在天國肯定還在想著給學生上課,想著合唱排練,想著音樂會吧。每每晚上11點多還能看見你琴房104的燈光,每每音樂會都是在後臺看見你忙碌的身影,每每合唱排練都能看見你的熱情和專注,這些的這些在影響著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愛生如子在你那裡不是一句空話,你幫助和提攜的寒門學子不計其數,你是用一生在踐行著「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的教師誓言。我已淚流滿面,哭吾師!哭吾叔!願你在天國還能繼續給學生上課!還能繼續你一生摯愛的合唱和聲樂教育事業!
寫於2020年7月11日
修改於2020年8月18日 南昌
註:吳一帆原為江西師範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