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只限於壞人的一種量詞 | 鳳凰副刊

2020-12-25 鳳凰網讀書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看到新華社前不久報導「四人幫」在世的最後一個人――姚文元去世的消息,讓我想起了「文革」。說到「文革」,我首先想到的是一種語言,一種那個年代盛行一時的行文方式與說話風格。「文革」的戰鬥性,「文革」的殺傷力,多多少少和這種語言有關。不搞清楚這種語言的性質,就很難讓今天的年輕一代理解那十年以至於共和國數十年來經歷過的運動;不看透這種語言空洞的力量,就談不上反思「文革」,也很難保證後人可以徹底脫離歷史的陰影。

且舉一個例子說明什麼叫做「文革」式的語言,比如「極少數」這個形容詞。今天重看「文革」十年的文獻,「極少數」三個字出現的頻率可說是極不少數。內地以外的華人大概不知道「極少數」在這個脈絡底下,並非一種純粹描繪數量的中性形容詞,而是一種飽蘊價值含義的判斷。如果我們說「今天世界上只有極少數人染上了禽流感」,這裡當然沒有任何道德判斷的含義。因為這裡的「極少數」指的不過是患病的機會罷了。但是當年要做政治批判的時候,「極少數」就是很強烈的指責了。

是什麼使得一個中性的形容詞變成非常負面的價值譴責呢?當然就是近代中國革命裡的民粹思潮。按照這種民粹思潮的主張,凡是大多數老百姓認可的,必然就是對的;而凡是大多數老百姓否定的,多半也就是錯的了。放在政治上,這可是「民主精神」的體現,也就是得「堅定不移地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那一邊」。所以「極少數」和「絕大多數」都不止是單純的量的形容,而且是對與錯的判斷區分。

同時它還牽涉一個劃界的問題,無論是統戰還是批判,從實效上講都不可能團結「極少數」或者「一小撮」,卻跑去打擊「大多數」。當時每逢批判活動展開,惶惑不安的老百姓沒有誰願意當少數派,大家都希望自己是站在「廣大的人民群眾」那一邊,而不要被劃做一堆白羊裡的幾隻黑羊。直到今天,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害怕自己被叫做「極少數」。

這種對民主價值的理解,盛行於「文革」時期,說來實在十分粗糙。它不只把一切的事物都按數量的多寡來定質量的高下。而且還忽略了民主原則中尊重少數的精神。正是近代中國的民粹傾向,使得當時很多優秀的學者受到折磨,因為他們研究的東西與百姓日用無關:也正是這種傾向,使得很多卓越的藝術家不能繼續自己的探索,因為他們的創作太過陽春白雪,一般人看不明白聽不懂。在政治上我們當然要強調「多數決」,但藝術和學術乃至其他的意見表達,為什麼就非得是多數人欣賞認可的才是對的,而「極少數」就一定是錯的,甚至是邪惡的呢?

執政要為大多數老百姓著想,當然是正確的,但這並不能自動轉換成「極少數」就非得鬥垮鬥臭不可。偏偏在「文革」十年間,這種轉換來得太輕易太絕對,只會有利於不斷的鬥爭,無益於實際的施政和建設。其實少數可以是一些不同的意見,不同的思考方式。真正的民主是在依據多數決的原則下寬容少數,同情少數和保障少數,而非不斷在人群中挑出少數甚或製造少數派,再把他們變成打擊對象。不假思索地將「極少數」和「壞分子」聯結起來,會起到使大腦遲鈍、令焦點模糊的作用。

二戰之後的德國興起納粹語言學的研究,就是要分析政治語言的語法和詞條,看看空洞的語言如何造成了思想的貧乏和虛無的熱情。今天的中國已經正式告別過去的階級鬥爭,邁向建設和發展之路,我們也需要相應的語言反省和重建。以「極少數」為例的老式術語雖不是「文革」的產物,卻是可以總結那個年代的「鬥爭語言」代表。小心清理它過多的價值意蘊既合時且有益,否則說不定會鬧出一些笑話。

《常識》/梁文道/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4

  

相關焦點

  • 梁文道:庭中枯葉|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庭中枯葉文/梁文道日本茶道的藝術包羅萬有,舉凡日本的建築、花藝、繪畫、織錦、陶瓷、紡織乃至於美食,莫不受到茶道的影響,也莫不在茶道大師的關注之中
  • 梁文道:「欠債不用還」已深入美國小孩內心
    鳳凰衛視11月1日《鏘鏘三人行》,以下為文字實錄:竇文濤:《鏘鏘三人行》。文道也沒什麼資格談,最近說爸爸和孩子的話題非常火,幼婷看了。竹幼婷:對。我看了。竇文濤:但是幼婷,我先請你,你了解的比較清楚,先請你說,美國最近道歉了,是什麼電視臺?ABC。
  • 阿蘭·德波頓:讓人讀不懂的書未必高超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我所求於書的就是以一種高尚的消遣辦法自娛……我在閱讀中遇到難懂的段落時,決不為此咬斷指甲,作了一兩次努力之後就讓它過去了……一本書看膩了,就換一本。一個家藏千卷書,博學如希臘、拉丁哲學的百科全書的人說這種話只能當作胡言亂語或是開個玩笑。如果蒙田以一位喜作嚴肅的哲學講話的枯燥無味的紳士面貌出現,那是裝腔作勢。他一再強調自己懶散是一種策略,用以打破那種對聰明和好文章的陳腐觀念。
  • 蔡瀾:看女人吃東西最有趣 | 鳳凰副刊
    和我一齊吃過東西的人,都知道我的食量不大,所有食物,淺嘗而已。開懷大嚼的,沒有壞人,時間都花在欣賞食物,哪有心機去害人?愛吃的人,享受食物的人,大多數個性是開朗的,他們不會增加你什麼麻煩,不管在金錢上或感情上,的確是值得交往。曾經有過幾位被公認為大美人的,紅燒元蹄一上桌,你一箸我一箸,誰去管減肥?一下子吃得乾乾淨淨,你看,那是多麼痛快的一回事!
  •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有一種說法是阿炳「遭受日寇的迫害」,因而被弄瞎了眼睛。然而,事實是這樣的嗎?我們在本文中,就通過史料,去探個究竟。先來聽一聽瞎子阿炳生前的朋友、無錫人闞獻之的說法。不料想,闞獻之的說法,令人大跌眼鏡:阿炳的眼睛,是患梅毒致殘的,並非出於日寇的迫害,相反,阿炳和當年侵佔無錫的日軍,關係似乎還不錯。
  • 梁文道患甲流 康復歸來聊隔離
    鳳凰衛視10月21日《鏘鏘三人行》節目以下為文字實錄:竇文濤:《鏘鏘三人行》。我們這個節目總算是有了一個病例,大家請梁先生,豬流感患者現身說法。梁文道:你還好意思說,就是你們那回做節目,做完了之後,煩,居然有報紙都去報了,這是幹嘛,我生點小病這不算什麼。許子東:我們現在都冒著生命危險。梁文道:什麼生命危險。
  • 看看量詞與量詞的今昔,十寸為尺,一尺多少呢?
    量詞起源很早,殷墟甲骨文中有「鬯二升,貝十朋」的記載,不過那是的量詞只限於度量衡而已。從古典詩文看,先秦時期的量詞為數不多,越是往後,量詞越豐富。從司馬遷的《史記》就可看出,到西漢時期,古漢語中的量詞,尤其是物量詞已經相當豐富了,量詞和其它詞類同樣是不斷發展變化。
  • 帕慕克:春季的午後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 董橋:中年是下午茶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 在朝鮮上最好的大學是怎樣一種體驗?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他們的字典說這是一種炸彈,那麼blockbuster movie這個詞是指關於炸彈的電影,還是只是戰爭片?我解釋說這個字最常見的定義是「賣座強片」,他們眼睛發亮。「就像《獅子王》嗎?」除了《企鵝寶貝:南極的旅程》之外,這是他們唯一承認看過的美國片。我想告訴他們有一大堆賣座影片,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喜歡其中一些片子。另一次,有學生來問我課本上關於搭機旅行的一些句子。
  • | 鳳凰副刊
    慈禧太后最喜歡別人叫她「老佛爺」。太上皇的位置本是皇帝父親享有的,讓光緒稱她親爸爸,她居於太上皇的地位,似乎就名正言順了,這真是一種權欲薰心的變態心理。為此,她還找理由說,光緒是她親妹妹生的,她妹妹的兒子,就跟她生的一樣。慈禧的旨意,光緒當然不敢違拗。這樣,光緒皇帝在稱呼她時,不僅叫「爸爸」,還要叫「親爸爸」。
  • 梁實秋:何謂「饞」|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對有某一種食物有所偏好,對於大量的吃,這是貪得無厭。饞,則著重在食物的質,最需要滿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裡安放一條舌,舌上還有無數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饞?饞,基於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於藝術的趣味。也許我們中國人特別饞一些。饞字從食,〔饞字去掉食旁〕聲。〔饞字去掉食旁〕音饞,本義是狡兔,善於奔走,人為了口腹之慾,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饞吻,所謂「為了一張嘴,跑斷兩條腿」。
  • 帕斯卡爾:我們全部的尊嚴就在於思想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因此,思想由於它的本性,就是一種可驚嘆的、無與倫比的東西。它一定得具有出奇的缺點才能為人所蔑視;然而它又確實具有,所以再沒有比這更加荒唐可笑的事了。思想由於它的本性是何等地偉大啊!思想又由於它的缺點是何等地卑賤啊! 然而,這種思想又是什麼呢?它是何等地愚蠢啊!人的偉大之所以為偉大,就在於他認識自己可悲。一棵樹並不認識自己可悲。
  •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文化成為一個監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但它確實是一種思想體系,因為它帶給我們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以及一系列新的關係和觀點。對於這一切我們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我們沒有進行任何討論,我們只能順從。摘自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
  • 史鐵生:我的職業是生病,業餘寫點東西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人有一種壞習慣,記得住倒黴,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是對神明的不公。那次擺脫了眼科的糾纏,常讓我想想後怕,不由得瞑揖默謝。不過,當有人勸我去佛堂燒炷高香,求佛不斷送來好運,或許能還給我各項健康時,我總猶豫。不是不願去朝拜(更不是不願意忽然站起來),佛法博大精深,但我確實不認為滿腹功利是對佛法的尊敬。便去燒香,也不該有那樣的要求,不該以為命運欠了你什麼。
  • 梭羅:然而我們依然生活得卑微,像螞蟻 | 鳳凰副刊
    有文,有識,有趣——鳳凰副刊
  • 梁文道:日本把很多小孩愛看的動畫片都改編成AV
    鳳凰衛視3月26日《鏘鏘三人行》,以下為文字實錄: 竇文濤:網絡熱議灰姑娘改變命運全靠男人 竇文濤:《鏘鏘三人行》,咱們這個文學家來了,咱們怎麼也得談談文學話題。 王蒙:沒有。 竇文濤:王蒙老師,《灰姑娘》,我相信這最近的最新的《灰姑娘》這電影您沒看吧?
  • 梁文道:日本天皇家族有太多秘密 現在不能公開
    鳳凰衛視8月15日《鏘鏘三人行》,以下為文字實錄:竇文濤:《鏘鏘三人行》,你們倆好像有一個世紀沒見了,是吧。梁文道:沒那麼久吧,三年吧。馬家輝:三四年。梁文道:四年可能還沒有。竇文濤:可是當年你們倆多熟,為什麼現在越來越關係不太好了呢。梁文道:我不是老不在香港嘛。
  • 蒙田隨筆:論友誼|鳳凰副刊
    我們喜歡交友過其他一切,這可能是我們的本性所使然。如果不是這種情況,如果可以建立一種自願和自由的關係,不僅靈魂可以互相完全擁有,而且肉體也參與這一結和,男人全身心投入進去,那麼,可以肯定,友誼會因此而更充分,更完整。可惜,沒有例子可以證明女人能做到這點。精神的普遍一致是愛情最主要最有尊嚴的部分,柏拉圖派認為,精神一致結出的碩果於私於公都大有好處;這種精神的一致,是國家的力量所在,是公正和自由的主要捍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