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財經》特派記者 金焱 發自華盛頓
編輯 | 蘇琦
華盛頓的冬天，寂靜而規整，卻總有各種暗流湧動，總與政治相關。
1月5日，天陰陰的，但沒有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在網上，更在人們的心頭。
因為離白宮近而成為力挺川普的激進極右組織「驕傲男孩」經常光顧的哈林頓酒店（Hotel Harrington）和哈裡酒吧（Harry’s Bar）宣布在此期間歇業。華盛頓部分街道關閉了，一些區域被列為緊急禁止停車區。華盛頓特區市長反覆要求當地居民5日和6日兩天遠離市中心，不與尋求對峙的示威者接觸。國民警衛隊也啟動了……所有讓人屏息的信息指向都是，1月6日的抗議活動可能很血腥。
同樣的信息也出現在傾向於右翼保守主義的社交媒體上。對川粉來說，這是川普繼續留在白宮的「終極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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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的一個叫Rick的美國人天天泡在Parler上面。這個瘦峭的美國白人告訴我，半年前，當推特開始對川普總統有關郵寄選票舞弊的推文進行標註、提醒人們進行查證後，他們這些川普的擁躉就陸續轉移陣地了，其中最受歡迎的替代選項之一就是新崛起的社交平臺Parler。
從用戶指南就能看出Parler是「川粉友好型」：他們把刪帖審查降到最低限度，也不對發文進行事實求證。去年6月，Parler聲稱會給希望加入該平臺的那些在推特或臉書有至少5萬粉絲的自由派人士提供2萬美元獎金。於是在Parler上，人們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這裡熱搜的主題標籤包括二次內戰（#civilwar2），新冠騙術（#covidhoax2020） 和拜登暴亂（#bidenriots）。
1月5日，談論了很長時間的內戰和暴亂都更接近從網上搬到街頭，從虛擬搬到現實，這讓Rick興奮不已。
在Parler和thedonald.win等這些Rick們熱衷的社交網站上，到處都在談論槍枝、流血和對使用暴力的呼籲，其間夾雜著對川普的仰望和對拜登的咒罵。
「驕傲男孩」的頭目亨利·塔裡奧1月4日就到了華盛頓，他聲稱將有「創紀錄」的「驕傲男孩」成員到華盛頓來。但剛抵達首都，他就因涉嫌在此前的集會中焚燒標語被捕，同時因攜帶兩個大容量彈匣而被警方提出非法持有武器的相關罪名指控。
在自由廣場、華盛頓紀念碑、總統公園的橢圓形草坪，以及國會大廈附近幾個主要的集會地點，現在都立起了「禁止持槍」的標識，但在網上，要到華盛頓大遊行的人們分享著如何成功把槍枝彈藥帶入集會現場的妙招。根據聯邦調查局前分析師和參議院調查員丹尼爾·瓊斯（Daniel J.Jones）領導的民主組織（Advance Democracy）的數據，在donald.win網站首頁的前50個帖子中，有超過一半的內容與6日遊行有關，其中置頂的前五個評論全是對使用暴力的呼籲。
川普1月5日的推文也直接發出了呼籲，不過這是對副總統彭斯的使用權力的呼籲，他說，彭斯「有權拒絕通過欺詐手段選中的選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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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2020年12月28日晨，川普發推特稱：「1月6日華盛頓特區見，不見不散。」這算是1月6日華盛頓不會平靜的官方示意。但對於川粉來說，這是他們等待已久的衝鋒號。
實際上，在微信和其他社交媒體上，名為「1/6 MAGA March勇士的怒吼」的全國大群和各州小群都已經陸續建立起來，為不引發關注，很多群名用得隱晦而含糊。
我認識的一個華人N就組織了這樣一個群。我是通過一個共同的朋友認識了N，知道他自視甚高。
在一個傳遞抗疫實用信息的微信群裡，N大多數時間只是潛水。這個群自美國疫情變得嚴重時迅速組建起來。先是在美華人談論哪裡買口罩、衛生紙，隨著疫情發展，話題轉為檢測、疫苗接種和回國注意事項等。多數時間群裡沒什麼人說話。
12月15日，N突然在群裡說，「大家準備充足一個月飲食+各種必須用品。為可能的突發事件及戰爭做準備（內戰及對外戰都有可能）」。
N的話立刻引來側目，有人問他是誰，問他信息來源。N說，「前天，林武德律師推裡有類似信息。」 當他意識到群裡人連誰是大名鼎鼎的林武德都不知道，就不再說話了。在N的世界裡，林武德是美國頂級律師，是川普忠實的戰士，而在一般美國大眾眼裡，林武德不過是以散布陰謀論而聞名的小丑。
N重新回到潛水狀態，直到12月19日，他突然發布了一個二維碼，說「群主見諒，謝謝你！剛成立一個群，希望志同道合的朋友加入，一起守護美國的民主與自由，目前最迫切的事莫過於支持選舉的公正，stopthesteal，大家一起探討，一起行動。再次感謝群主！」
N建的群人數不多，保持活躍的只有三四個人，這促使N在聖誕節的第二天，12月26日再次結束潛水，發了一個連結，他說，「群主好，借用您的寶地宣傳一個支持川普的群，見諒，謝謝你！能使用電報軟體的朋友請打開下面的連結加xxxx群，永遠守護普世價值。」
（川普曾多次在推特上鼓勵他的支持者參與這場抗議活動，稱這將是一場「非常盛大」和「狂熱」的遊行。 圖：金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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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N建的群中，這些人除了都用中文交流，可能找不到第二個共同點。他們中大多數人是川粉，也有過來看熱鬧或藉機發廣告的；他們中很多人都視川普為馬首是瞻，也有人只是友情站臺，一到真刀真槍就立刻躲掉的；他們中很多人信教，相當一部人信的教已經被宣布為邪教。
雖然人數只是抗疫群的七分之一，但這裡顯然熱鬧得多。不時有人組織籌款、發各種因大選結果而為川普鳴不平的消息，1月6日的遊行計劃和連結也不斷地更新，連聖誕節都沒有停止。
群裡顯然有「匿名者Q」的追隨者——Q將自己描述為一名了解川普和「深層政府」間秘密權力鬥爭真相的政府內部人士，還宣稱知道一個由川普主導的秘密計劃。「匿名者Q」的五個核心理念是：一個邪惡的邪教正在統治地球；川普是美國英雄；民主黨被外國的反美勢力所控制；「匿名者Q」的追隨者彼此團結，勢力不斷壯大；愛國者掌握著一切，罪犯終將得到判決。
擔心這種純英語的論調不足以引發共鳴，幾個川粉中文自媒體人的文章也被不斷轉發。這些川粉自媒體人在頭條號、微信號上的追隨者現在變少了——他們的中文媒體受眾中，很多人接受了拜登當選的事實。這讓他們從去年曾經創造的輝煌頂峰摔落。
自疫情開始後，這些華人川粉自媒體發的各種假消息曾長期佔據華文排行的前列，很多國內不知實情的人都成為轉發鏈條的活躍分子，有些人明知是假消息也甘做傳播鏈條的一員。
在海外的媒體人後來發現，所謂華人自媒體的排名前十中，有好幾個出自於某教信眾。這一被定義為邪教的組織前幾年影響力與日俱下。川普出現後，他們借力打力，以追捧川普為支點重新壯大力量。
他們的策略是，先批量複製、上傳一些熱播視頻建立了龐大的粉絲群。粉絲群建立後，開始持續輸出支持川普的不實信息，並從中獲利。
經過幾年的經營，他們現在已經滲入美國右翼政治圈，甚至取代了主流媒體和川普的舊愛福克斯新聞網，成為川普陣營的新寵之一，從默默無聞變成新生力量。去年他們斥資150萬美元播出1.1萬條支持川普的廣告後，因「致力於散播涉及川普政治對手的各種陰謀論」被社交媒體巨頭臉書封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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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上支持川普的群也是同一個打法，先聚人氣，再擴大影響力。只不過N建的群進展並不順利，人數持續停留在半百左右，活躍的就那麼幾個，他們發的假新聞有時太沒有說服力，有時N自己都要出面說那是很久前的事，早被證偽，還要追加一句「力挺川普的右媒也沒好東西」。
（儘管各級執法機構未詳細說明其安保策略，但他們表示已做好準備 圖：金焱）
其間群裡還發生了主力人馬的互相攻擊——其中一次是為了要不要武裝佔領美國政府部門，群裡分為持槍行動派和反對持槍派，後來不了了之；另一次是圍繞彭斯，他的副總統身份成為美國總統選舉在憲法程序上最後一個步驟的關鍵人物，1月6日彭斯主持選舉人團的投票統計，宣布拜登為2020年總統選舉的獲勝者。群裡關於彭斯到底是天使（支持川普）還是惡魔（宣布拜登為總統）的討論也進行得很不痛快，直到副總統彭斯出面表示「歡迎」美國參議員挑戰拜登勝選結果，證實了他是可以信任的川普的人。群裡才再次平和起來。
雖然力挺川普的遊行在大選之日後已經進行了兩次，但1月6日遊行的緊迫性顯然不同。如今兩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再過半個月當選總統拜登就要正式就職，川普及其支持者堅稱的選舉舞弊四處碰壁，各州及聯邦選舉官員都選否定了舞弊之說，相關的法律訴訟也遭到多家法院的否決。似乎能走的路都走到了盡頭。
大西洋委員會數字取證研究中心（Atlantic Council’s Digital Forensics Research Center）追蹤右翼極端主義和虛假信息的賈裡德·霍爾特（Jared Holt）指出，恐慌和緊迫感將促使川普的信徒1月6日當天參加集會。「對這些組織及其追隨者而言，當選總統拜登就任的感覺，更多的是對他們設定的議程的直接威脅。」霍爾特說。
川普的戰略是政變嗎？從美國各種權利制衡的設計上看，如果川普在發動政變，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政變——美國軍隊的政變受到很大制約。也許川普努力做最後一搏，試著用美國從未見過的方式留在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