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古就有水月鏡花之說,光線反射的鏡像通常代表虛幻,通過鏡子或類似媒介體悟現實世界潛在複雜的反映別有一番滋味,正如莊周夢蝶,不知誰是蝴蝶,誰是自我。《簡·愛》讀者為仙德瑞拉式的情節以及英國憲章運動影響下追求階級平等的訴求所吸引,焦點一直聚集在簡·愛上。
隨著女權主義運動的熱浪來襲,人們開始重新審視文學經典,尤其是女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不僅僅是自我認識,也是拒絕男權統治帶來的自我毀滅。」被稱為「光環下的陰影」的伯莎·梅森闖入批評家的視線,這位閣樓上的瘋女人的甦醒代表一個群體睜開了眼睛。
同是女性,伯莎被喻為替身(double)策略的產物,她是簡·愛黑暗的重影。簡是理智的「人」立著,伯莎是瘋狂的「雌性人形獸」趴著,簡是能言善辯的雲雀,伯莎是沙啞失語的烏鴉。究竟誰是真身,誰是虛像呢?看與被看的身份轉換著,共性在於她們身處邊緣,都是被男性話語監視的對象。
她們就像是被雙面鏡隔開的姊妹,不斷交換著視點,分不清鏡面投射的是自我還是他者。 關於伯莎的爭議無外乎兩個方向:一是父權制理性話語下,認為夏洛蒂要完成 happy ending 的重任,痛痛快快地造出瘋女人火燒桑菲爾德,墜樓身亡,瘋女人一來為情節結構所需,二來為襯託簡的人格魅力,這是較淺層的解讀,符合「給叛逆的女性貼上歇斯底裡的標籤」的英國傳統。
羅蘭·巴爾特說:「閱讀便是找出意思……這是一種處於變換之中的命名。」文本的開放性,使讀者常讀常新,神話「水中仙」美少男阿喀索斯觀察水中的自己,是人類第一次面對鏡像的自我意識的發現,對於伯莎和簡關係本質的闡釋藉助「雙面鏡」這一象徵性的譬喻,有助於透過伯莎審視《簡·愛》的創作。
伯莎所佔篇幅極少,無人物話語的清晰表達,無內心活動的複雜流動,從小說表面文字讀來還是個阻礙正面主人公的反面形象。
伴隨羅切斯特先生的出現,伯莎·梅森與讀者有過短短幾面之緣,直至她縱火跳樓,悲慘而死,關於她的直接描寫或從羅切斯特、梅森、傭人等口中的間接轉述,加起來不過寥寥數千字,
夏洛蒂懷疑男權大廈的構建基礎,安排瘋女人象徵性地毀滅,她蕩滌一切,閣樓女性束縛的象徵不復存在,堡壘男性特權的象徵灰飛煙滅,艾米莉的《呼嘯山莊》提到來世概念,認為毀滅後的來生才是永恆。「潛在人性表象下面的力量將人性提升到崇高的境界」,縱觀整部《簡·愛》就是女主人公所代表的女性群體尋求命運鑰匙的過程。
瘋女人真正找到了命運的鑰匙即女性覺醒後衝破秩序的反抗,開啟了女性困頓難題的鎖孔。而簡復歸寧靜的芬丁莊園,一份遺產,一個家庭,一位賢妻良母,她對女性困境的思索不如伯莎在象徵層面上更通透、更徹底,她只找到了一把「和你們所寫的任何一個女主角同樣能引起讀者興趣」的鑰匙。
從情節上講,簡是明線,伯莎是暗線;從女性精神世界講,簡是暗線,伯莎是明線。只有這兩把鑰匙合二為一,才是一個兼顧現實與女性精神世界的夏洛蒂。伍爾夫評價夏洛蒂:「該寫人物的地方,她非要寫她自己。她老是要跟自己的命運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