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安徽農村的趙強曾對大學生活滿懷期待,但生活習慣和觀念上的差異,最終讓他與室友、同學格格不入。他也曾嘗試改變,忍耐、附和,也曾尋求老師的幫助,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他逐漸遠離人群,孤獨度過大學時光,並在第一時間逃離。他說,校園裡沒有溫暖,只想早點離開。以下是趙強的自述。
我來自安徽省阜陽市臨泉縣農村,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一輩子與家中的幾畝薄田打交道。為了供我上學,哥哥很早就外出打工。16歲那年,我成了村裡僅有的幾名大學生之一。
報到那天,爸媽為了節省路費沒去學校,只讓哥哥陪我去。到達位於城郊的學校時已是傍晚。夕陽下,看著比我生長的村莊還要大上幾倍的校園,氣派的教學樓、寬闊的林蔭道,還有路上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我對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充滿期待,確信自己在這裡將生活得快樂、充實。
辦好入住已是晚上。哥哥在寢室幫忙收拾床鋪,我則站在陽臺上看夜景。「你好,我叫李壯」,不一會兒,寢室裡多了幾位同學,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錯把哥哥當成了未來的室友,還舉手打招呼:「真好,小弟弟送你來上學。」尷尬的氣氛很快在一片笑聲中消散,那時的我又瘦又小,在室友面前確實像個「孩子」。
三個室友都來自省內的城市,家境也不錯,特別是李壯,筆記本電腦、手機、單眼相機等「土豪裝備」入校時就配齊了,而我卻只有一部國產手機,是哥哥送的上學禮物。好在大家相處融洽,時常聚在李壯電腦前看球賽,周末也會到學校門口下館子。跟著室友們我知道了NBA,看了美劇,也吃了人生第一頓自助餐。為了能融入這個群體,不讓大家看不起,我甚至放棄了申請助學金。
然而時間久了,一些問題還是暴露出來。我不標準的普通話成了男生們模仿的對象;不太合身又有些過時的衣著,被女生們稱作「小老土」;一些在鄉村生活養成的習慣,比如即便在教室,也會不經意地吐痰,則引來了刺耳的嘲笑聲。
我和城裡的孩子有太多不同。農村長大的我習慣了早睡早起,每晚十點便上床睡覺,然而室友們此時還都忙著聊天打遊戲,即便上床休息也會臥談到深夜,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我苦不堪言。
不間斷的玩笑和惡作劇更讓我難堪。剛入學時,我以為大學就是這樣,隨和一點會更快融入集體,沒想到這卻成了我「老實、好欺負」的標籤。一次在寢室看書,李壯覺得無聊,就在我身邊搗亂,還用毛巾蒙住我的頭,拿手電筒亂晃我的眼睛。這一次我發了火,與他扭打在一起。
此後,大家對我的惡作劇變本加厲了:在我睡覺時弄怪聲嚇唬我,趁我上廁所時關燈……「大學為什麼是這樣?」我問自己,覺得不可思議。
大一下學期的一個晚上,學校取消了寢室熄燈,直到深夜室友們依舊玩得很歡,而我實在忍不住困,準備關燈睡覺,這讓他們很掃興。「不許關燈,今晚通宵!」寢室長發話了,李壯直接坐到了我的床上,一副無賴樣子。又困又躁的我只好坐回書桌旁,用窗簾裹起自己,「這裡不屬於我,我想回家」,我在草稿本上這樣寫道,此時我想到了退學。
第二天我找到輔導員,「我沒辦法適應大學的生活,每天心裡都很難過」,我告訴她。輔導員給我倒了杯水,「在大學要學會融入集體,學會適應,你說的情況我會去找你的室友談談」,有了這樣的承諾和安慰,我放下心,打消了退學的念頭。
沒想到接下來惡作劇是沒有了,可迎接我的是徹底的孤立。
輔導員「給力」地將室友和同學教育了一番,於是我就連被戲弄的資格也沒有了,「開不起玩笑就別一起玩啊」「打小報告算什麼男人」……同學們對我嗤之以鼻,而輔導員對我的關注也只保留了「三分鐘」熱度。從此,我的大學生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我不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開始習慣獨自在學校裡亂逛,看著曾懷抱無限期待和憧憬的校園,覺得一切殘酷又陌生。
早出晚歸成為我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狀態。我也沒什麼學習的興趣,連續三年成績都排在年級「低位」,評獎評優壓根與我沒有半點關係,「拿到畢業證就走人」成了唯一的目標。
大四上學期,成績不怎麼樣的我第一個拿到工作offer,並非天上掉餡餅,也並非人家發現我是什麼被埋沒的天才,而只是因為我想早點離開,開始新的生活,所以隨便找個單位就籤了。
畢業季,我只在論文答辯時回過學校,所有的畢業瘋狂、離別情愫都與我無關。畢業後兩個月,我收到了一張沒有我的畢業合照。
回憶起離校那天,當我拖著行李回望生活四年的學校時,心中感慨萬千。大學曾猶如一尊晶瑩剔透的冰雕,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然而尷尬的境遇、孤獨的心緒卻讓這座冰雕漸漸融化,最終變為一攤無法掬起的死水。我的大學為什麼這樣?我的大學應該怎樣?
一名完成心理諮詢的大學生匆匆離去。趙眾志 攝
熱鬧的校園中,他們為何退避一隅
每所大學裡,總會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游離於「組織」之外,基本不參加班級集體活動,更不會出現在學生會和社團之中;在旁人眼中,他們我行我素,給人一種「自閉」之感。貧困、身份落差、觀念差異……這個群體有著鮮明的特徵,他們有很多故事,只是訥於開口述說。
「我和他們壓根就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
在室友眼中,張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邊緣生」。出生在農村,家境本來就不富裕的她,因為弟弟患有B肝需要治療,生活更顯拮据。和很多來自農村的學生一樣,在張雲看來,上大學就是要靠知識改變命運,「把書讀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活動都是浪費時間」。
在學校幾年間,「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是張雲生活的主旋律,心無旁騖地刻苦學習,也讓她屢獲獎學金和助學金。然而儘管成績名列前茅,同學們卻更願意用「不合群」來描述她。
「大宿舍一共住了12名同學,只有張雲每次都不願繳電費。」「張雲習慣早睡早起,總是抱怨室友睡覺太晚,影響她休息。」「寢室裡經常有人跟張雲吵架,很多次都要到輔導員那裡去調解。」說起張雲,室友們都表現得無可奈何。
「那些手拿iphone、整天玩電腦的人,我和他們壓根就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在張雲看來,自己和同學之間的矛盾根本就是不可調和的。她認為,自己用不起手機,更沒有電腦,用不了多少電,因此也沒理由承擔高額的電費。
事實上,矛盾不僅是電費這麼簡單。努力上進、自尊心極強的張雲在學業上出類拔萃,在社會交往上則顯得自卑、敏感,她羞於承認自己的貧窮,也不想坐下來和同學解決問題,更不願參加校園裡的各項活動。
「大學不屬於我,」張雲說,別看自己成績不錯,但其實內心並不快樂,遭受挫折的時候,她甚至會激蕩出極端的思想:「命運如果無法改變,生命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湖南一所高校的輔導員告訴記者,張雲的情況在很多成績優異但家境貧寒的學生中,具有代表性。這些孩子看似自信,其實情感上都很脆弱:他們可以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地讀書、背單詞,卻經受不起同學的一句嘲諷;他們大多內向、不善交際,也少有朋友。
記者在採訪中也發現,大學生「邊緣群體」中,固然有家境殷實者,但主體還是來自貧困家庭的大學生。與經濟條件較好的學生相比,他們發現自己不只衣著不時尚、裝備不佳,生活習慣與其他同學有一定差異,而且在社會實踐、業餘活動、人際關係等方面都不如他人。
「感覺自己明顯慢了一拍,有點不合群」
顧玲玲是北京一所重點高校的大一新生,來自西部一個縣城。性格開朗、善於與人相處的她,上大學之後卻發現,自己與身邊的同學「沒什麼共同語言」。
顧玲玲說,不少北京同學,高中階段要麼有過出國經歷,要麼參加過豐富的社會活動,比如志願服務、模擬聯合國什麼的,視野比一些來自外地的孩子開闊很多。這些同學剛一開學就著手規劃自己未來的發展路徑,考研啊、留學啊、工作啊,目標很明確,「感覺自己明顯慢了一拍,有點不合群」。
顧玲玲感受到的這種落差對許多剛上大學的新生來說並不陌生,然而並不是所有學生都像她一樣,對自己的處境有深刻的反思和清晰的認識。顧玲玲雖然有些苦悶,但依然對未來充滿信心,而也有同學沒能正確對待這種落差,最終成為邊緣生。
武漢大學2014級新生何思源看上去比同級學生成熟很多,身高1米80,陽光帥氣,但很少有人知道,這是他十年內第二次以新生身份邁進武大校門。
2004年,何思源以650多分考入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經濟學基地班。可入學後,高分帶來的優越感漸漸被失落感取代:身邊的同學個個都是「學霸」,跟他們相比,何思源沒有任何優勢。
習慣了出類拔萃、眾星捧月的他,喪失了對學習的興趣,後來大學生活就變成了上網、玩遊戲,還有逃學。白天泡網吧,晚上回寢室睡覺,能逃的課一定會逃,連去不去考試都要「看心情」。在這種狀態下,掛科成了家常便飯,甚至連體育都因為缺考而掛科。到大四畢業前夕,何思源還差27個學分未修滿。
「感覺在自我揮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猛地回頭,發現已經晚了。」坐在記者面前,何思源說自己不願回首這段往事,神情充滿悔意。
很多人像何思源一樣,以高中「學霸」的身份邁進大學校園,受到學校和家庭高度關注,對未來發展寄予了無限期待。尤其是那些家境貧寒的「好學生」,一心憧憬著邁入大學校門後改變境遇,彰顯個人價值。
然而,進入大學後,他們可能不再是學習上的佼佼者,在豐富多彩的校園裡可能也少有表現自己的機會,由受人追捧到做回常人甚至有時被冷落,一些學生無法克服這一心理落差,氣餒乃至喪失信心,漸漸成為「邊緣人」。
沉迷網絡,久而久之也可能成「邊緣群體」
除了上面兩種情況,大學裡少數學生由於缺乏自律、沉迷網絡、性格孤僻等原因,也容易成為邊緣人。
在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做了7年本科生輔導員的楊熙說,網癮有時候是個無解的問題。這類學生一般不願與老師有良好互動,老師想和他們交流都困難。上網成癮還可能導致失眠、抑鬱、營養不良,在社交上選擇退縮,不僅不能很好地融入大學生活,學業也完不成,嚴重者只能休學。
寧夏大學心理健康中心主任王淑蓮說,現在的基礎教育仍是應試教育,家長或者一些老師長期給學生灌輸的思想是「考上大學就進了保險箱」,部分學生自我約束能力又弱,脫離了家長、老師「保姆式的管理」,容易沉迷於玩樂。而隨著網際網路、手機等通訊工具的發展,他們也更有條件「宅」在宿舍,不去參與現實的人際交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邊緣群體」。
專家表示,邊緣學生的情緒往往不是十分穩定,面對挫折承受能力差、性格孤僻,極少與人交往,對自身存在的意義認識不清,經常悲觀、失落,並容易影響周圍的同學。
去年發生的復旦大學寢室投毒事件曾令輿論譁然。而從雲南大學的馬加爵事件,到近年來高校中不斷發生的「同室操戈」悲劇,邊緣學生往往成為校園極端事件的中心人物。
復旦大學社科部教授高國希認為,「邊緣化」使得大學生感受不到學校、班級、社會所給予的歸屬感,降低了成就動機。他們逐漸對人生和生命產生疑問,不知道人生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到底是什麼,代之以對人生持消極、悲觀的價值認識,採取或消極或過激的應對方式。
高國希表示,「邊緣群體」作為高校學生中的弱勢群體,需要社會、學校及家庭給予更多的關心與照顧。針對其所具有的特徵及成因,採取合理、有效的措施,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力爭讓所有大學生都活出自己的精彩。
8月22日,在瀋陽工業大學,新生在家長陪伴下來校報到。
校園內的分化是社會分化的投影
「邊緣群體」是校園內分化的一個縮影。隨著高等教育由精英教育向大眾教育轉變,進入高校的學生越來越多,他們來自不同背景的家庭,有著各異的經歷和興趣,在一個越來越開放的校園裡,在一種越來越包容個性的風氣下,分化或許在所難免。問題的關鍵是,如何在分化中形成一種積極向上的氛圍。
有的同學「翹課是家常便飯」
在南京一所大學念大三的王誠家境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剛進大學那會兒,他也曾不思進取,耽於遊戲。「埋頭苦學了那麼多年,終於考上了大學,最大的心願就是松一松。再加上大學生活相對自由,沒有了硬約束,慢慢就荒廢了學業。」王誠說。
那種狀態持續了一個學期,當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後,幾門功課都是勉強過關,他才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王誠說:「從大一下學期開始,我就上勁了,但也有同學覺得大學只要混個文憑就可以了,直到現在還沉迷在遊戲之中,翹課是家常便飯。」
王誠發現,同學們在大學中的表現,某種程度上和家庭條件有關。「像我,畢竟還是有就業壓力的,所以希望成績優秀一些,能考研就考研,不行的話出去找工作也有點優勢。」王誠說,但有些同學根本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情。
這些同學或者是家裡財大氣粗,或者是社會資源豐厚,他們之中當然有很努力的,那不用說,多半會成為院系裡出類拔萃的學生;也有不努力的,但沒問題,人家有不努力的資本,時不時還能炫個富,或者炫一下傲人的實習經歷。
在該校已經讀研兩年的張豐對此感觸頗深。他說:「儘管這種現象讓一些同學感覺不公平,但現實就是這樣,有錢人家的孩子比普通人有更多的機會,更好的發展前景,很多時候,貧寒子弟再努力,也是企及不了的。」
「都說進了大學就相當於跨入了社會的門檻,現在看來確實如此,大學校園內學生的分化,其實是社會分化的投影。」王誠說,一些大學生價值觀扭曲,說到底是社會問題造成的。
「校園官場」的奇怪氛圍
對於很多普通學生來說,一些學生幹部之間也有著一種奇怪的氛圍。「有的見面互稱『李總』『劉總』,官僚氣息很重,身後還有一群『小跟班』。他們手上有些經費,不時下下館子,組織點活動。」在湖南一所大學上學的楊晴告訴記者。
「其實班級很多同學都很排斥這樣的幹部,經常背地裡說他們的壞話,也不願意和他們交朋友。」楊晴說,他們有的雖然成績一般,有時還掛科,但在老師、輔導員面前卻是紅人,一些大家都感興趣的活動他們總能拿到參加資格。
正是因為這樣,許多同學對這些學生幹部心態複雜,可謂「羨慕嫉妒恨」。楊晴說:「曾經有個同學一開始很排斥這樣的幹部,但後來他也當上了年級某幹部,混進『圈子』後,就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當選那天,有不少低年級同學向他道賀,小則電話『溜須拍馬』,大則『宴請恭賀』,就是為了混個一官半職,以前對此大為反感的他如今卻很樂於接受,全變了一個人,對學習成績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意了。」楊晴說。
寧夏大學學生倪珂的看法則要平和一些。她說,積極投身學生工作的同學,跟分管老師和輔導員比較熟悉,比別人機會多點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們為大家作貢獻了嘛。雖然他們會比較注意交際,但也是學生工作的需要,而且基本在合理範圍之內,沒什麼奇怪的。畢竟大學也算一個小社會,競爭和優勝劣汰都是存在的。
誰是邊緣?誰是主流?
「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大學裡的主流群體是哪部分人,『學霸』是主流嗎?不一定。我感覺現在大學包容性很強,各種人都能發揮才幹,都有閃光點。」北京一所985高校的研究生付裕萍說。
倪珂認為,「邊緣化」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這要看是以一個什麼樣的生活為中心,離這個中心比較遠的,我們稱之為『邊緣化』。但是每個人的成長軌跡和追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地選出一個中心。」
採訪中,不少老師和同學都提出,邊緣群體的帽子不能隨便扣。個別同學有自己的愛好,可能這個愛好在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中不是那麼大眾化,從一般觀點看,很容易就把這些學生歸為「邊緣」,但實際上這些學生在自己的圈子中也是中心。
「現在班級一般很少組織集體活動,因為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忙著團委學生會工作,有的人忙著社團活動,有的人忙著旅遊,有的人忙著學習,有的人忙著打工,看起來似乎沒那麼統一,但這也正是大學的魅力,可以培養不同追求、不同能力的人。」倪珂說。
清華大學的葉清也對這種分化持正面的看法。她說,有些人可能專心學習,忙著搞學術發論文;有些人可能熱衷於社團工作,鍛鍊組織能力領導能力;有些人願意進行社會實踐,全國各地跑;有些人搞創業,交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只是選擇不同的方式讓自己變得優秀。
「我感覺我和我身邊的大學生都有一種趨勢,那就是不再習慣在一條道上競爭,而是在自己感興趣的路上往前走。」葉清說。
把握分化中的主基調
長期從事學生工作的寧夏大學教育學院教師張惠認為,現在大學生中群體分化的現象是客觀存在的,各色各樣,具有多元化的特點。
張惠把學生分為以下幾種類型:學習型群體(學習目標明確,學習刻苦努力,成績優異)、優勢型群體(家庭經濟基礎良好,學習及綜合素質較高,個人交際能力和組織能力較強)、弱勢型群體(經濟、學習、交往、就業較為困難,心理自卑)、玩樂型群體(無學習目標,沉迷網絡、戀愛,攀比享受)。
儘管面對日益多元化的社會,學生群體的分化在所難免,而且這種分化也為青年人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和更大空間,但張惠說,不可否認的是,學校內的分化也有利於一些消極思想的生長,比如個人本位主義、功利主義、拜金主義等。
不少老師反映,如今校園內一些學生過於物質化,有的因家庭條件優越,成為炫富族;一些學生功利思想嚴重,熱衷於拉關係、攢人脈,一些校園組織甚至淪為名利場;一些學生滿足於「混文憑」,無所事事,耽於遊戲。而校園分化的擠壓和消極思想的蔓延,無疑對大學「邊緣群體」的形成起到了助推作用。
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副院長劉中望認為,學生群體分化是一個正常現象,但大學教育應該建立基礎層面的通行標準,涉及思想品德、專業技能、身體素質、藝術修養、社會交往、文化水準等各個方面,學校在包容另類的同時,要培養一個大學生的基本素養,同時不讓一個學生掉隊,成為所謂的邊緣人。
「我們的教育應該做出積極的引導,要強化主流價值觀的導向作用,營造健康、活潑、積極的校園文化。」張惠說。
浙江大學為貧困學生開通綠色通道
用尊重和關愛融化堅冰
大學生「邊緣群體」的存在,縱然有學生個性等自身的原因,學校、家庭、社會關懷的缺失也難辭其咎。因此,需要搭建更多去「邊緣化」平臺,同時不斷完善各類心理、經濟救助機制,用尊重和關愛融化堅冰,讓邊緣學生重回校園主流。
救助,但不要「傷自尊」
對於貧困學生,經濟救助是緩解其學業壓力、幫助他們更好融入校園生活的重要手段。目前,很多學校都建立了以國家助學貸款、國家勵志獎學金、國家助學金和勤工助學為主的資助體系,社會企事業單位的捐贈和學校內部開展的助學助困活動也能為經濟困難的學生提供幫助。
但救助必須要得法,否則會讓一些貧困生感到很「傷自尊」,其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2013年,瀋陽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曾因讓貧困生演講「比窮」,遭到輿論質疑。寧夏大學心理健康中心主任王淑蓮告訴記者,以往的助學金評比確實經常摻有水分,諸如演講「比窮」的做法,多少也是迫不得已。
為了保證助學金能夠真正成為「及時雨」,近年來寧夏大學在開展獎助學金評比時採取全班根據平時消費情況給除自己以外學生打分的辦法,而學生的家庭情況,比如是否低保戶、是否單親等屬於「隱私」範疇的東西,只有學院輔導員掌握。這個辦法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但能在保證相對公平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保護學生隱私。
對大學生心理問題的疏導同樣需要注意這個問題。
陝西省從2013年起,對當年入學的大一新生統一開展心理健康測評,並根據測評結果,為每位學生建立心理健康檔案。普查中如發現學生存在心理問題,將進行約談篩查。約談對象既有存在問題的學生,也有測評正常的學生。這種非針對特定群體的調查方式不會讓學生產生牴觸情緒,有助於學校及時掌握學生心理健康狀態。
一些學校還探索在學生中設立心理委員。王淑蓮介紹,寧夏大學在各個學院學生會都設立了心理部,各個班級在「個人自願、班級推薦、輔導員考察、諮詢師培訓」的前提下設立心理委員。心理委員要求樂於助人,平時能主動關注關心他人,善於與人交往,把工作做在日常的生活學習中,這樣也能避免邊緣學生被特殊對待的壓力和不適。
為弱勢學生創造機會
一些高校學生輔導員表示,在日常工作中,他們非常注意儘量避免為學生貼上「邊緣群體」的標籤。針對個別已經邊緣化的學生,更多的是去用心溝通,通過日常工作的點滴積累,幫助他們重新融入校園主流文化。
西部一所高校的教師告訴記者,她曾經遇到一名來自農村的學生,家庭經濟比較困難、性格也比較內向,問他十句話,他可能只回答一兩個字。「這樣的學生其實內心是很敏感的,你不能直接去跟他談話,告訴他要多參加活動什麼的,這樣只會適得其反。」
她在經過一段時間觀察之後,發現這名學生的組織能力挺強的,就是不敢在大家面前講話。「一次我直接把組織一項班級活動的任務交給他,告訴他老師只看結果,具體怎麼操作由自己決定。」經過幾次鍛鍊,現在這名學生性格開朗了,開展活動時也敢在校園或寢室裡向同學宣講了。
北京師範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書記郭智芳告訴記者,曾有一個家庭比較困難的學生,剛來學校時不太合群,成績也不太理想。後來她參加了一個幫助貧困生的項目,這個項目幫助有些自卑的學生建立自信,幾年後,他們再去幫助更多的人。這樣一個過程讓她很有成就感,學習成績很快也得到了提升,大三時名列班級第一。
復旦大學社科部教授高國希認為,大學生得到的社會支持越多,體驗到的支持越強烈,就越有可能採取積極的方式應對壓力。要多為弱勢學生創造機會,鼓勵他們參加各種有益活動,幫助他們擺脫孤僻離群的習慣和自卑感,使他們在健康活潑的氛圍中成長,不至於因外部消極影響和內部心理矛盾而沉淪。
從基礎教育抓起
大學裡的邊緣生,許多來自中西部的農村貧困地區。基礎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均衡,不僅使農村孩子上大學難、上好大學難,而且也使得他們在費盡千辛萬苦踏進大學校門後,面臨巨大的心理落差。
甘肅會寧是西部的貧困縣,同時也是高考狀元縣。幾年前,會寧二中副校長張斌曾借到北京出差的機會,走訪一位引以為自豪的學生。沒想到這位學生卻對他大倒苦水:「從本科到碩士7年,我是班裡最忠實的『聽眾』。無論上課、討論還是聯歡、聚會,我不敢當眾發言,不會唱歌跳舞,只好靜坐在一旁。」
從農村到城市,素質教育缺失造成的綜合能力不足,使得農村學生面對豐富的校園活動手足無措,很難成為其中的主角。
「強烈的反差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很難接受,能不能適應,是一個很大的考驗。這時如果周圍環境友好還好,如果遭遇冷漠歧視,有些人可能就會變得沉默寡言、內向孤獨,甚至敏感、自卑、嫉妒和自我封閉。」高國希說,家庭和自身成長中的劣勢、資助體系的不完善、社會輿論的標籤和炒作、精神和文化關懷的缺失等,無形中把這一群體特殊化、孤立化和邊緣化。
專家指出,大學生邊緣化群體折射出很多問題,其中城鄉教育資源失衡尤其應該引起重視,政府、社會和學校應當形成合力,從源頭抓起,讓城鄉孩子同享陽光雨露,平等成長。
(專題採寫:艾福梅 袁汝婷 劉巍巍 陳諾 林苗苗 馮國棟 劉美子 謝櫻,策劃、編輯:鄭明達 高遠至)
(應被採訪者要求,文中學生均為化名)
*文章來源:半月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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