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e走的很突然。
他沒有留下哪怕是一張小紙條,能讓我相信他曾經來過的,只有一瓶酒,一瓶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的酒。
我不飲酒,會醉。
血色瓶身上,素素白白的幾個字:輕井澤。
是的,就是這個輕井澤,日劇《四重奏》的拍攝地。這個讓劇中的四人組得以喘息,重新出發的神秘之地。
而對於我,它只是一瓶沒有人打開的酒。
「久木想像著被蒼松翠柏環繞的幽靜別墅。走在發黃的落葉松林蔭道上,恍然覺得是在走向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 ——渡邊淳一
輕井澤是沒有結局的《失樂園》,它好像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你真切地站在遠方,得到不該得到的,失去不該失去的。
終於,在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穿過故事裡被落葉松和白樺林纏繞的靜謐,我踏上了前往輕井澤的路。
Shine告訴我,輕井澤是自熱之神眷顧之地。我根本不稀罕誰的垂青,只想在春天來臨之前,把那瓶酒還給你……
是的,我一定要還給你。親手。
二月的風,仍帶著寒意,夾雜著松樹的清香,撲面而來,造訪的我不像是客身,反倒是歸人。
許是剛到冬天又逢假日的緣故,即便是車停在這裡,也依舊沒有多少遊人,偶爾幾個匆匆而過的路人,也是低著頭裹著身上的大衣,只一會間,就行向各自的去處,淡了身形。
打開地圖,循著唯一也是最確定的一個目標找去——Karuizawaekimae。
可世間事,總是這樣,當有著明確的目的和方向時,反而更容易迷失。
當我拿著手機,第三次經過那家郵局時(Karuizawaekimae PO 12-11,你看我連門牌號都記住了),卻果斷地放棄了。那未寄出的信件,就算了吧。
住進最近的旅館,途中經過一家寵物店時,一隻金毛竟一路跟了過來,走走停停,兜兜轉轉,直到我進了旅館的大門,才不捨得離去。或許,是誤認我是它曾經的主人,又或許,僅僅是對我這個陌生人感到好奇。
總是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些陌生卻又熟悉的人或事,他們總在不經意間路過心扉。
晨起,我要去找Shine。
沿著日本文豪堀辰雄最愛的「私語小路」(ささやきの小徑),在金合歡樹和矢崎川的潺潺流水伴隨下漫行。這條被稱為最適合戀人們散步的小路此刻於我,是無邊的靜謐和遐想。
一路行來,未曾見到川端康成在《高原》中描述的「名叫『憧憬』的房子」,卻是偶遇了大家在此地的一處故居。
沒有什麼像樣的大門,繁密的灌木叢已經佔領了庭院。在圓木柱子的陽臺上懸掛著中國式的燈籠,有幾把藤椅被棄置在霧靄之中……
在輕井澤,無論哪一條道路和哪一棟房舍,都儼然一個神奇的故事 ,歲月的呢喃。
這暮色無礙行人的步履
降臨的夜幕是一首氤氳期待的古曲
是在那一時刻,我踏過細沙的霞光
步入一條未知名的街區
……
也只有博爾赫斯的詩句,才能描繪出這極致的畫面,只緩緩地行,靜靜的看就讓人沉浸,湧入我空蕩的心底。
如一滴紅色的酒,蕩滌。
也難怪這裡曾是披頭四的列儂和小野洋子一吻定情的定期度假地,更是明治天皇和皇后美智子邂逅的幸福之地了。
從「村民食堂」,輕井澤唯一一家以中文命名的餐廳吃過晚飯出來,天色向晚,黑的看不見路,才記起來房間裡的手電筒是為夜路準備的。
一路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耳邊靜的無聲。
原來輕井澤酒店的夜,是搖曳的燭光點亮的。
小軒窗內茶香繚繞,窗外一池碧水,綴著點點星光。索性出了房門,選擇了一處寬敞地,躺在長椅上,雪萊的詩從心頭掠過:
「星星,天上的鮮花,在我們頭上發光。」
Shine,帶一個信州的蘋果入湯吧……
溫泉在日本無處不在,而輕井澤的溫泉是其中最獨特之一。星野溫泉1914年開湯以來,一直被日本的文人雅客們青睞。其中露天溫泉Tombo-no-yu有個特別的名字,叫蜻蜓之湯,據說是為了讓老人和孩子更容易記住。
而我更願意認為它寓意著,這碧波恰似一隻蜻蜓,立於這群山之湖。也是在這裡島崎藤村寫下:初戀如同蘋果的味道。
從那時開始,到現在,蜻蜓溫泉的客人都有帶著蘋果入溫泉的傳統。
Shine,你還在嗎?
是不是這樣,偶爾想起消失的彼此時,就會如同此處星空,漫天的星都在笑,好像鈴鐺——
好像,你。
日本思想家內村鑑三說:只有大自然才是真正祈禱的地方。
在這樣一個貼近自然的地方,幾乎每行一處,都能閉著眼隨著呼吸脈搏走進靈魂深處,心無旁騖,認認真真的跟自己的心靈對話。
清靈之心,原來,這才是我此行的緣由,無關時下流行的熱劇,也非朝拜文豪大師之願,更不是探尋列儂和小野洋子的綺麗愛情。
也是如此,忽然看懂了《四重奏》選擇故事在這裡發生的用心,劇中人,在這個特殊的季節,所經歷的不也正是這樣一場尋心?
離開時,我什麼也沒有買,因為我知道,總是會再來的,不是客身,而是尋心的歸人。
離開時,我還是帶著那瓶酒,一瓶沒有打開過的「輕井澤」。
Shine用一個地方,把它還給了我……
一葦說
輕井澤(かるいざわ,當地人念作かるいさわ居多),位於長野縣東南部。淺間山的山麓平地上。四周為淺間山、鼻曲山、碓冰嶺等山峰所包圍,地處夏季氣候涼爽,海拔約1000 米的高原地帶。
輕井澤江戶時代興起,至明治而落,十八世紀八十年隨著加拿大傳教士Alexander Croft Shaw的宣傳而逐漸成為風景避暑聖地。
白絲瀑布,輕井澤最著名的景點之—位於北部林間。
石之教堂,又名內村鑑三紀念堂,美國設計師Kendrick Kellogg把「石、光、水、綠色、樹木」——自然界的五大基本要素全部融入到設計中,所建的「天然的教堂」。
沒有酒,沒有故事,但你還有教堂……
(全文終)
好吧,今天就到這裡
晚安,Shine
晚安,今天
我叫一葦,一二三四的一,蘆葦的葦。他們都知道我的名字,但沒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