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我曾經參與的寶塔集團票據詐騙

今天大家都過來聽故事了。

8月24號，寶塔集團的票據詐騙案終於開庭審理了。

寶塔集團旗下的財務公司共計審核籤發無真實貿易背景電子銀行承兌匯票284.6億，其中未兌付金額171.29億。

真沒想到，我也能有幸參與到這麼大的案子裡，當然，作為被害者的身份。

先解釋一下什麼是電子銀行承兌匯票。

簡單地說，就是一張定期存摺。

如果公司有真實貿易或者在銀行有1：1存款的條件下，財務公司或者銀行可以開具這樣的承兌匯票，承兌期一般都在3，6，12個月，一般市面上流通的都是6個月的。

也就是說，如果你拿到這樣一張承兌匯票，你等至少6個月以後才能拿到這筆錢。

這顯然是不合邏輯的，中小企業資金一向緊張，誰等得到6個月以後。

於是票據貼現業務橫空出世，你花點手續費，然後那些中介用現金買你手上的這張票據。

承兌期限越長，自然貼現手續費越高。

於是在票據貼現上，很多人就展開無限想像力，開始弄虛作假，搞票據詐騙了。

詐騙的模式很多，一般分為兩種：

第一種就是塗改票據，把一張廢票修改為有效票據，放在市場上交易；

第二種就是票據到期後，公司或者商業銀行根本沒有能力兌現這張票據，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空頭支票。

隨著電子票據的普及，第一種詐騙手段已經越來越沒落了，現在主要集中在第二種，像我們的寶塔集團就是第二種類型的詐騙。

把背景交代完以後，現在可以正式講故事了。

印象中那是2018年5月，劉老闆的長租公寓因為資方（某P2P平臺）倒閉了，資金鍊完全斷裂（詳情見 ），但是她並沒有告訴我實情，反而扯了個謊說公司被的資金被警方查封了，現在需要我這個小股東和她一起重新出資把公司盤活。

那通過什麼方式盤活呢？就是通過票據貼現。

但問題是，公司資金被「查封」了都是千萬級別的，即使我們再湊個1，2百萬出來，對整體形勢又有什麼幫助呢？

劉老闆說，不慌，我找了一個高人，他專門做票據生意，我們從他這裡拿票，然後轉手賣出去，一來一去的流程大概7到10天左右，一個月可以流轉3到4次，每次的利潤在1毛。

1毛是多少呢，就是10%。

按劉老闆的操作模式，一個月的利潤至少在30%~40%，如果算上複利的話就更可怕了。所以我們只要投入很少的本金，比如前期投入20萬，然後靠票據業務利滾利，很快就能夠把錢給賺回來。

當時我從來沒想過劉老闆會給我下套，我是百分之百信任她的，但是我對這個業務卻持有懷疑態度。雖然我對票據生意不是很了解，但是據我所知，票據的利潤可能也就一個月1%-2%左右，遠遠達不到她所說的數字。

劉老闆看我將信將疑，她說，票據業務囉嗦姐（劉老闆的閨蜜，人特別囉嗦，我也認識）已經做了一年了，賺了150多萬都去還債了，要不是我現在有困難，她也不會跟我說這個業務。

囉嗦姐在一邊撬邊，意思是她的確賺到錢了，並且業務真實可靠。

囉嗦姐說，我這邊經手的票據都是寶塔集團的票，上市公司，寧夏的標杆企業，有市政府背景，產值都是幾百億的，而且現在用的都是他們財務公司開的電子票，可以核驗，不用擔心是假票，也不用擔心寶塔無法兌現。

劉老闆立刻接話，我這邊用公司的名義把票據系統都開好了，銀行網銀你來控制，資金進出都由你來管，如果票據有問題，大股東是我，我來承擔風險。

劉老闆繼續說，這個高人是囉嗦姐的男朋友，他們在一起一年了，人很可靠，如果你有什麼疑問，我們可以讓他直接到上海來面談也可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漸漸我的感性戰勝了理性。

畢竟公司這麼大的窟窿在，又有這麼「好」賺錢手段在，短期內快速填補虧空是最佳選擇了。

但我還是有個核心問題不太理解，票從高人這邊拿，那麼我的下家呢，我去賣給誰？

囉嗦姐說，我們有個專門的票據群，到時候我可以把你拉進去，裡面有人收這個票。

那麼矛盾來了，既然高人你可以上下家通吃，為什麼還需要我這個角色呢？自己直接賣給下家不是可以賺更多的錢，有我這個角色在還要分走大部分的利潤？

囉嗦姐說，主要因為現在高人拿不出這20萬本金來，之前賺的錢都拿去還債，蓋房子了，所以現在等於白手起家，但是關係網還在，生意還能做。

當一個人在很絕望的境地，很容易被眼前的誘惑吸引住，這種誘惑哪怕小學生看上去都覺得不靠譜，但是潛意識會告訴你，如果事實的確如此，我不做的話豈不是損失了一大筆錢？

就好像一個人在大海上漂，快渴死了，明明知道海水不能喝，但是總抱有僥倖心理，萬一我喝了沒事呢？

這個世界真的沒有那麼多萬一，所有的萬一都存在於你的想像中，是自己努力欺騙自己，想晚點清醒過來罷了。

當時出於信任，絕望，貪婪等各種因素，我根據囉嗦姐的要求，走了一遍流程。

但是我始終不敢一下子投入20萬，第一筆我投入了2萬承接了一張寶塔集團的電子銀行承兌，試試水。

高人幫我找了下家，然後做了貼現，8天後到帳1600，高人抽走400。

一看這個模式走得通，我就想加大籌碼了，但是之前想跟高人面對面談一下。

就在見面的那天，出么蛾子了。

我和高人約在酒店見面，沒想到大晚上的來了兩個警察敲門。

警察態度很好，只是要求高人出示身份證，查驗了一下，並且問我們在房間裡談什麼。

高人看上去明顯有點心虛，他說談公寓的業務。

這特麼就太假了，我們明明在談票據的業務好嘛？

這期間，我偷偷用手機在百度上查「xxx（高人的名字）騙子」，高人的名字果然彈出來了。

高人曾經因票據詐騙（第一種，塗改票據）的方式騙了5萬多塊，然後在裡面呆了幾年，剛出來沒多久。

難怪警察上門來詢問，因為高人用了自己的身份證登記了酒店住宿。

但是，就在這樣的鐵證面前，你知道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嗎？

我在想，他會不會浪子回頭，重新做人，老老實實做生意了，畢竟寶塔集團的票是真實的。

現在回頭想想，簡直想把自己的腦袋給拍飛了。

不過好在在一個朋友的勸說下，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業務，沒有繼續做下去，要不然又是一個坑讓我去填。

也就是說，寶塔集團的票我經手了一次，賺了1600塊錢，但我還是不理解，為什麼這個票貼現可以有1毛的利潤。

半年後，我才慢慢得知，原來寶塔的承兌匯票早在18年5月份的時候就無法兌付了，那也難怪它的貼現手續費那麼高，因為根本就拿不到錢。

再仔細想想，高人那1600估計也是他自己倒貼的，希望釣到更大的魚，然後聯手上家把手上寶塔的票全部賣給我。

到了那一步，我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站在現在上帝的角度來看，這場騙局真的很有教育意義：

1. 千萬不要高估人性，不要感情用事，人性在金錢面前屁都不是；

2. 不要迷信權威，再大的企業，再有名的人，都有有可能破產；

3. 如果你對一件事/人在一開始接觸的時候就有所懷疑，請立刻放棄，你的懷疑90%以上是正確的，你覺得有問題的，一定有問題，人的直覺非常可靠；

4. 在絕望中不要做任何判斷，因為十之八九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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