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六歲登臺演出,八十多歲依然嗓音嘹亮、魅力不減。更令人欷籲的是,他對把自己引入歌唱藝術生涯恩師的那份父子般的情感。
夜幕將臨,排練大廳聚集起上海節日交響樂團合唱團的幾十名團員。平時每周一次的排練已增加到三次,他們正在全力為12月19日晚將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的舉行的那場聖誕音樂會備戰。
那天恰逢馬先生周年祭,音樂會的下半場,將上演馬革順譜曲的大型聲樂作品《受膏者》。
改革開放後,馬先生指揮樂團錄製這部作品時,獨唱男高音就由戚長偉擔綱。
馬先生與戚長偉的師徒緣分堪稱天合。馬先生早年與戚長偉的父親戚慶才頗有深交。抗戰勝利後,馬革順攜妻女從重慶回到上海,在戚慶才的相助下很快在幾所學校得以施展合唱指揮才賦。戚長偉天生就有一副好嗓音,加上從小喜歡唱歌,六歲那年居然像模像樣在學校登臺獨唱,一鳴驚人,這令音樂老師、歌唱家翟立中刮目相看。1949年春,馬革順學成回國,自然而然地成為戚長偉的聲樂啟蒙老師。馬先生輔導戚長偉發聲、運氣,精心講解舒伯特、莫扎特、勃拉姆斯的大量藝術歌曲,為戚長偉打下了紮實的藝術根基。戚長偉認為,無論合唱還是獨唱,馬先生對歌曲的藝術處理手法獨步天下。
三年後,戚長偉脫穎而出,他開始在大型音樂會上博得讚譽。一天,馬先生謙遜對他說,我再也沒什麼可教你了。我為你考慮了三位老師人選:華東師大教授應尚能,俄裔歌唱家、聲樂教育家蘇石林,中國「咽音」學派創始人林俊卿。
戚長偉決定先向蘇石林學習聲樂。蘇當時是上海國立音專教授,曾培養了周小燕、溫可錚等一大批歌唱家。半年後,蘇石林去外地休假,戚長偉便又師從林俊卿博士。剛從國外回來的林博士熟悉解剖學,長於咽喉疾病治療,他又是歌唱家、聲樂教育家。受義大利學派相關理論的啟迪,林開創了「咽音」發聲法。「咽音」發聲法拓寬了戚長偉的音域,經過幾年學習,戚長偉對義大利歌劇的美聲唱法駕輕就熟。1957年,上海成立聲樂研究所,林出任所長,戚長偉任聲樂培訓班主任,馬玉濤、郭頌、胡松華、張映哲、羅榮鉅等曾先後在該所學習過。1959年「反右」,研究所教學「凍結」,戚長偉被借調到上海廣播樂團任首席獨唱演員,並在電臺每周擔綱「新歌教唱」,《九九豔陽天》《騎馬挎槍走天下》《真是樂死人》……他名聲遠揚。他的第一張黑膠唱片《啊!親愛的伊犁河》,也灌制於上世紀五十年代。
1980年,戚長偉與朱逢博合作,為故事片《白蓮花》主題歌《白蓮花,潔白的花》配唱,「白蓮花」傳遍大江南北。
幾十年來,戚長偉把馬先生視若生父。2001年,上海愛樂合唱團舉辦音樂會,戚長偉雖已在新加坡居住了多年,但他特地自費趕到上海,為馬先生指揮的《受膏者》擔任獨唱。他重回上海定居後,經常去馬先生府上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雖說馬先生在夫人的照料下享受著藝術與人生的快樂時光,但有時遇到燈泡、插座壞了等瑣事,馬先生也會「暗示」大弟子,戚長偉則儘可能「立即照辦」。每逢馬先生有重大演出、排練等活動,戚長偉常常與師母陪伴著。去年12月19日,101歲的馬先生仙逝,八十多歲的戚長偉與師弟師妹們扶棺相送。今年清明,他又陪師母薛彥莉來到馬先生墓地,並深情歌吟,與大家一起祈禱。
"再相會,再相會……"戚長偉悠揚的歌聲在藍天下,在人們心頭迴蕩。他的歌猶如拂面的春風,每個音符都充滿了濃濃的情感,那是馬先生長期的藝術薰陶與「咽音」訓練法的結晶!
「我每次唱新歌,就必定要先唱給馬先生聽,請他指點。我向馬先生學了一輩子。」戚長偉對恩師敬仰依然,無論自己是十八歲的"嫰青",還是八十多歲的國家一級演員,戚長偉始終如一。
馬先生病重住院,戚長偉一次次前去探望。有一天,颱風延緩他的歸期,他回到上海便立即趕往醫院。有幾天沒看到戚長偉,馬老會問夫人:「戚長偉好嗎?怎麼很久沒見他了。」
上海節日交響樂團排練大廳進入了各聲部合練的高潮,指揮是位年輕的姑娘。謝光輝、沈威東站到了男高音聲部的隊列。合唱團的團員中有的退休前是江西、新疆、黑龍江等省區文工團的骨幹。今年,上海節日交響樂團合唱團奪得了奧地利巴德伊舍合唱賽銀獎第一名。
音樂奇緣說來有趣。擔任鋼琴伴奏的沈曉韻是沈威東的女兒,十年前在一場由馬老指揮全本《受膏者》的音樂會上,戚老師作為男高音獨唱、領唱,她則鋼琴伴奏。
歌聲時斷時續,那位女指揮以「馬家軍」特有的指揮弧線時而優雅舒緩地揮動手臂,時而為大家講解起「注意事項」。原來,她叫馬琦,來自上海合唱藝術中心,讀研究生時師從馬老先生的高足、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副主任王燕。馬老去世後,馬琦與王老師忙前忙後……
尊師愛徒,源遠流長,精益求精,桃李芬芳。泰鬥遠去,馬家軍續寫著中國音樂界的佳話。
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