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在光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我在一所技工學校當班主任代語文課。有一年秋天一個中午,我剛下班進門,跟著就傳來敲門聲。妻子轉身開門,我班實習班長劉麗玉探頭:「張老師回來了嗎?」
我一下看見跟在她身後的中年男人一定是她爸。我趕忙把父女倆一起讓進屋裡。爺倆都很拘謹,一直站著。我反覆說快坐下,劉麗玉他爸怯怯地要去坐馬扎。我妻子一下把劉麗玉拉到沙發上,她爸才勉強坐下,吞吞吐吐說「俺來也沒別事,就是想知道麗麗上學還用功吧,就手(順手)刨了幾墩地瓜和果子(花生)順便看看老師。」
我是農村的,真不稀罕這所謂的特產。我一再推說我們都不愛吃,你還是拿回集上賣了吧。我接著就埋怨劉麗玉,怎麼讓你爸給老師送禮呢?
劉麗玉父親一聽就毛了:「老師,俺不是送禮,這是俺自己地裡的,又不是什麼貴東西。」
我妻子趕快丟眼色制止我別再說了,她接著招呼劉麗玉:「你快幫阿姨拿到陽臺來,我喜歡吃鮮地瓜和花生。」我趁機給劉麗玉父親倒了一杯水,說劉麗玉文化課學習算中等,但是面點專業成績還是數一數二的,您就放心吧。劉麗玉她爸這才放鬆下來,高興得直搓手……
妻子從陽臺回來,興高採烈地說中午一起吃飯吧,冰箱裡有昨天剛買的餛飩。我為了掩飾剛才言語的「不妥」,連忙應聲:「對!咱們一起嘗嘗劉麗玉這夥孩子的調餡技術咋樣?看看餛飩煮熟香不香?面點技術基本功到什麼樣了?你也算觀摩一下你閨女的學習成果吧。」
劉麗玉父女倆一臉的惶恐,死活不肯,站起來就要走。當時,我也矛盾:心裡感覺走就走吧。但是,妻子不知道怎麼了,說什麼也不叫她爺倆出門,還一個勁地示意我發話……
我半天才醒過神來,馬上「甩臉子」:「劉麗玉,你和你爸這時候從老師家裡走了,多看不起老師啊。飯點了,在家裡吃頓飯怎麼了?又不是特意去飯店。」我很嚴肅地連續說了這麼幾句,我妻子都被嚇「傻了」……
可能是我語氣有點過了,自己都感覺有點「假惺惺」。當時,我腦子裡好像閃回了自己大學畢業找工作遇到種種不如意的鏡頭,曾有些似曾相識。那時,我是多麼希望那些「貴人」能問我一聲「吃飯了嗎」?就算是「虛情假意」我也會「心滿意足」。那時候,我「求爺爺告奶奶」都快「瘋了」,但是沒有人尊重我理解我。此時,我內心裡突然閃出一句:農村不僅僅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學生家長,那裡還住著今天城裡人的爹娘……
我內心一抖動,又回到了現實:「劉麗玉,快叫你爸坐下,你也去幫你阿姨煮餛飩吧,我和你爸說說話。」
劉麗玉她爸情緒也有了轉變,主動地怯怯地說:「俺不走了,老師您別生氣了。」
我又故意說:「我不生氣,你都看到了吧?你家劉麗玉她現在根本都不聽我的話了!」
誰知,劉麗玉父親沒有聽出這是反語,回頭對廚房孩子說:「麗麗,你都多大了,還不知道聽老師話?你想找揍啊?」
我妻子和劉麗玉在廚房裡一起笑了。劉麗玉她爸才明白,臉像喝了酒一樣紅,不好意思地也笑了。
餛飩端上來時,父女倆已經沒有一點拘束了。劉麗玉和我妻子悄悄耳語:「早知道我們班實習「作品」(餛飩)張老師會買到家裡來,我們當時多放點餡多好。」
我看到劉麗玉她爸也非常高興。他一個勁地說:「張老師,今天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
我們送走劉麗玉爺倆,實在憋不住滿肚子的疑惑,就對著正在廚房洗碗的妻子大喊:「哎,偉大的夫人,您一貫反對學生給老師送禮,特別看不起莊戶人的仨瓜倆棗,今天,您那根神經搭錯了?」
廚房裡平靜如水,一點反應沒有……
不一會,妻子走出廚房。我繼續追問:「你不是不愛吃地瓜嗎?今天是怎麼了?」
妻子:「我現在突然愛吃還不行嗎?」
她放下手上毛巾,接著說「這不是什麼貴重禮物,也不是什麼有價證券,這是學生家長的一點心意。人家從地裡挖出來又大老遠送過來,咱要是非叫他帶回去,村裡人怎麼看他?他怎麼看你這個老師?你班裡同學要是知道了,劉麗玉還不得丟死啊?」
我還「強詞奪理」:「那你也沒必要硬留人家在家吃飯啊?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妻子一臉「壞笑」:「怎麼是我硬留?明明是你耍班主任威風強留下的,你沒喝酒就別裝醉了?」妻子倒打一耙,揶揄起我來。
我一時語塞。但是,我們兩口子內心都很敞亮和愉悅……
今年,我已經退休五個年頭,算是真正體會到「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滋味不那麼好受。還好,我已經習慣了把自己關起來「構思」自己那珍愛的微型小說。
今天是雨後一個少有的涼爽天,我想趕出這篇《善良》交給編輯,正在電腦前「遐想」呢,敲門聲起:「張老師在家嗎?」
開門後,我一下懵了:「你是……」
「老師,我是您學生劉麗玉啊。實在對不起,畢業這些年一直在廣東,年前剛回老家就遇上疫情,這……」劉麗玉說著說著,情緒突然失控,哽咽地說不下去了。此時,妻子從後陽臺趕過來,才算『救了駕』。
一會,劉麗玉又破涕為笑,和我聊起了她們那一屆同學的狀況。我從中知道了很多同學都有不錯的發展非常欣慰。特別劉麗玉這次回老家幫助沂蒙老區創立食品加工企業,走高端發展之路,我心中感到無比自豪。
劉麗玉還要去XX縣洽談小麥種植基地事宜不能久留。我把她送到樓下,她叫司機把她公司生產的精緻餛飩給搬我家。後備箱打開瞬間,我驚呆了。
我連連阻止:「太多了,不行的。」
劉麗玉笑了:「老師,這些不是都給您的,還有我爸的一份。」
我尷尬地笑了。
劉麗玉也笑了:「老師,我今天還得守著師母抱怨你一回。我爸現在餃子都不想吃了,就是喜歡吃餛飩。這都是因為我上學那年在您家吃餛飩吃出的『毛病』。」
哈-哈-哈。我和老婆子一起都笑了,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這次劉麗玉反而沒笑,她用少有的嚴肅跟我說:「老師,您和我爸的餛飩我從現在起要供一輩子。」說著孩子的眼圈紅了,我一時語塞……
劉麗玉怎麼走的,我忘了。我就記得那天下午我破天荒醉了,餛飩煮的很多,吃得很少。
飯後,老婆子和我一直在爭:她非說劉麗玉是學習委員?我記得劉麗玉是團支書。
後來,我們倆都爭累了。我說:「劉麗玉啥也不是,她是我的學生!」
老伴沉默半天:她也是我的學生……
【作者簡介】張在光,山東沂水。曾供職沂水八中、九四三九軍工學校、臨沂市技師學院。國家註冊心理諮詢師、全國中小學作文輔導員、山東中語會會員、臨沂市心理學會會員、臨沂市道德教育職教學會會員、臨沂市作協會員、臨沂市雜文會員。小說、雜文、隨筆、詩歌、說唱詞見諸報刊及網絡平臺。華文原創小說籤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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