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條貧困碩士畢業生跳珠江自殺的新聞引發熱議。
新聞當事人陳某,自幼家貧,靠自己努力考上了中南大學,畢業以後又考取了湖南大學碩士研究生,期間接受好心人資助,如今29歲了終於可以回報社會和家庭了,想不到因為感情問題想不開而自尋短見。
看到這條新聞,感觸特別多。因為新聞裡的這個主角,有太多我自己的影子。相信每一個有類似經歷的朋友,對此都心有戚戚吧。
很多人在分析陳某為什麼會走上不歸路。有人被新聞報導誤導,覺得陳某上了名牌大學這麼多年,卻沒有改善家裡條件,父母依然生活在貧困當中,然後加上感情的不順,讓他萬念俱灰。
事實其實並非如此,陳某碩士畢業以後在廣州某國企工作,工資收入都不錯。從他寫的日記可以看出,他這句「我們在廣州兩年左右就可以買房安定了」就可以說明。
而網上陳某的一個發小的說法,則證明了陳某的家庭並沒有新聞報導的那麼不堪。
陳某還有一個哥哥和姐姐,其中他的哥哥初中畢業以後就出去打工,早期陳某讀書的費用有很多是靠哥哥支持。他們家靠著哥哥打工,當然他父母也沒有閒著,靠這些年攢下來的錢已經建了三層樓的新房,就快住進去了。並不是新聞報導裡面說的「9年過去,陳陸洋的家貧窮依舊」那樣。
所以,很難說是貧窮壓倒了陳某。但陳某最終的悲劇,又和貧窮息息相關。其實貧窮對一個人最大的傷害,並非來自物資層面,貧窮會折磨一個人的內心,久而久之,自卑而敏感的內心,會嚴重影響一個人的心理健康。
有的人能夠走出來,有的人可能就走不出來。
我想結合我自己的經歷,談談這個事兒。我出生於1984年,李健在歌手舞臺上翻唱的一首《父親的散文詩》相信很多80後都深有感悟。
關於我的家庭情況就不多說了,總之在我懂事之後很長一段時期,我都為學費而發愁。
1996年,我12歲,上小學五年級。那是暑假前的某個星期天,不知道是哪個小夥伴提議,我們從村裡往鎮上出發,一路上看到廢紙就撿起來,走了半小時到廢品收購站,把手上的廢紙賣掉,一斤3毛錢,賣出了3塊錢。1塊錢12個遊戲幣,在旁邊的街機遊戲廳,我們用了1個小時把遊戲幣打完。
那會我們最喜歡玩的是街機三國志,1個小時,10個遊戲幣差不多可以通關。
錢沒了,我們繼續津津有味看著別人玩,直到天快黑,才戀戀不捨離開遊戲廳回家。
這是屬於一個12歲小孩子的童年故事,這是我小學歲月非常普通的一個星期天。
暑假來臨的時候,我已經迷上了撿廢品。
每天天剛亮,我就爬起來,直奔鎮上,把每個街道每個犄角旮旯都走一遍,把頭天晚上他們丟在門口的垃圾翻檢一遍。
那一年的暑假,賣廢品我積攢了100塊錢,人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那一刻非常開心。開學以後,這些錢大多拿去交了學雜費。
1997年我小學畢業了,這個暑假,我迎來了新的挑戰。
村子旁邊的農場搞科技育種,想培育一種新的抗蟲害棉花。需要像袁隆平搞雜交水稻那樣,搞雜交棉花,需要給棉花人工授粉。
這是一項非常有意思的農活,雖然當時13歲的我早已看過並自己做過所有的農活,但這種農活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
這個活兒具體怎麼幹,就不給大家囉嗦了,反正在7、8月份的大多數時候,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我都在棉花田裡待著,因為有棉花葉子遮擋,倒也曬不著,但是悶熱如蒸籠,非常非常難受。每天幹活我都要帶上那種軍用水壺——那個年代大塑料瓶還比較少見,一天下來至少要喝掉5、6壺白開水。
暑假過去,我掙到了400多塊錢。這筆錢變成了我初一學費的一部分,我很開心。
初中3年的暑假,我都和這個農場結下了不解之緣。
2000年我上高中了。由於不是義務教育階段,高中學費更貴,加上住校的夥食費,這些遠遠超出了當年我這個貧窮家庭的想像,就在這一年,我的母親,隨著村裡外出打工的隊伍,去了廣州。但是每年新學期開學之後,總有那麼幾天,我在教室上著課,會有教務處的工作人員把我交出去,問我學費的事情。
我只能看著他的眼睛,然後說家裡暫時還沒錢。每個月住宿150-200塊的飯錢是必須保障的,學費能欠著就欠著吧。
整個中學階段,學費一直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魘。反而到上了大學,國家助學貸款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
不過在大學第一個學期,吃飯也還是個問題。入學之初辦完各種手續我帶的錢只剩下一千塊,對付完了4個月,平均每個月夥食費只有200塊多點,後來有了助學金和勤工儉學收入,然後學校一個老師得知我的情況,每個學期資助我一千元,直到我畢業,這份恩情,至今難忘。
總而言之,一路走來,我和這位陳同學的經歷,應該有很多類似之處。在很長一段時期,貧困是一直壓在我們頭上的陰影。因為貧困而帶來的其它問題,特別是自卑的心理,相信是每一個貧困家庭出來的孩子,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我還記得,在我5年級那個暑假,我在鎮上大街小巷翻撿垃圾的時候,偶爾遇上同班同學的情形,確實有點不堪回首。
上大學第一學期,我基本上都不和同學一起吃飯,因為有時候中午這頓,我吃完了米飯,剩下的菜要放在飯盒裡,晚上打一份米飯繼續吃,我也不想讓自己的同學看到這一幕。
由於自卑而導致的不合群等心理問題,困擾了所有的貧困學生,我想這是每一個貧困生在十多年的求學生涯中,最難以面對的困境。
所以,貧窮帶來的最大問題,不是物質的缺乏,而是因為物質的缺乏導致的,和其他人的交流問題。因為物質的缺乏,而不願意,或者說沒法像其他人那樣正常社交,因為社交必然要涉及到物質,沒有物質的基礎,很多交往就沒法開展。久而久之,貧困家庭的孩子就會變得越來越自卑、自閉、敏感、多疑,進而影響其個人的心理健康。
那麼,我是如何應對這些情況的呢?
說來很慚愧,我個人覺得面對這種困境,首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臉皮要厚一點。我就舉一個例子,高中的時候我母親去廣州打工,每次周末放假回家,我都是在親戚家吃飯,有時候去同學家蹭一頓,有的時候就是在同學那玩得時間過了,同學父母說要不然一起吃,我也不懂拒絕,可能臉皮厚是我的天賦吧。
當然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挺不懂事的。
每個人的性格各有不同,說起來我本身就屬於神經比較大條的那種。
多年以後,回顧我的少年時代,我覺得這是自己能夠撐過那段艱難歲月的重要法寶。後來我越來越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
窮人家的孩子,臉皮真的不能太薄。如果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你的內心就會越來越沉重。活了這麼多年,如果說有什麼生活感悟的話,我覺得是一個人千萬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我也知道看開點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很難,但是窮人家的孩子,有的時候不要太把尊嚴當回事。
其次,我覺得少年時代的很多磨練,確實大大增加了我的承受能力。
從小學開始我就做各種農活,尤其是初中那幾年暑假幹雜交棉花的活兒,當時真的特別苦。記得當年的太陽,透過棉花葉子的縫隙投落在腳邊,碎碎的陽光,斑駁的時光,很多時候,我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不動,汗如雨下,那個夏天的那種明亮陽光,讓我記憶到了今天。
棉花開的最多的時候,一天有10多個小時都在地裡勞作,從早上5點多爬起來,中午午睡是必須的,但下午可能到天黑了還沒有完全乾完,有的時候真的是完全憑一口勁兒在撐著。
多年以後,我倒覺得這段經歷對我來說挺寶貴的。能吃苦,吃得了苦,絕對是一個人的優勢。以後再遇到什麼覺得難事,都不會覺得那是過不去的坎。
所以貧困家庭出來的孩子,在小的時候最好多磨練自己,磨練自己的意志,也磨練自己的氣性。
其實,貧窮有時候給我們的生活帶來的東西並不都是負面。
20多年後,我回想起當年的小學時代,一路走來,浮生如夢,夢又幾何?
恍恍惚惚,1996年鎮上的電子遊戲廳街機場景,似乎猶在眼前。我用張飛拿著箱子裡拿到的草薙劍,還在大殺四方。
後來玩過的所有遊戲,都不曾再能找到1996年的快樂。
物資匱乏的時代,一點點的快樂都足以讓人記憶終生。這就好比沙漠中喝到的那滴水,寒冷冬夜之中烤的那個篝火,最是記憶深刻。
唉,就說這麼多吧。
祝福咱們國家所有的貧困家庭都能早日脫貧,祝福所有的孩子都能在富足的環境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