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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滾石修復版《明天會更好》放出後,又有當初羅大佑《明天會更好》歌詞手稿流出。大概甄別了一下,應是真的。
放手稿圖和初稿、終稿歌詞對比圖在下面。
《明天會更好》的歌詞,最初是羅大佑執筆,後來又經眾人改動,是確定無疑的。
羅大佑執筆這首歌的歌詞,與臺灣實力派「眾人教母」張艾嘉有關。
直接轉豆瓣上的一個帖子(作者董小姐)(https://www.douban.com/note/642779367/)
70年代末,張艾嘉與劉文正搭檔出演電影《閃亮的日子》,羅大佑經人介紹參與音樂創作,兩人結緣於此。之後張艾嘉籤約滾石出唱片,羅大佑拿出6首壓箱底兒的作品支持她,其中就包括《童年》《光陰的故事》。
羅大佑的首張創作專輯《之乎者也》受阻,沒有唱片公司願意代理發行這張不會賣錢的唱片。張艾嘉四處遊說,甚至跑到香港音樂教父黃霑那裡拉來了一筆贊助。最後成功說服滾石唱片代為發行,滾石由此發跡。等到羅大佑出第二張專輯《未來的主人翁》時,整張唱片充滿抑鬱蒼涼的情緒中,特地寫了一首送給張艾嘉的《小妹》收錄其中,滿滿的溫情與寵溺。張艾嘉張羅「呼應世界和平,紀念臺灣光復」獻禮歌曲的時候,找到羅大佑寫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羅大佑自然義不容辭。他費盡心力寫下《明天會更好》,但是交稿之後,幕後團隊一致認為批判風的基調太過灰暗。
在製作人李壽全的主導下,一群人通力協作,改成了現在聽來明朗輕快,朝氣蓬勃的流行版本。參與修改歌詞的有張大春,徐乃勝,李壽全,邱復生,詹宏志,編曲則由陳志遠完成。
這件事,2013年,楊樾在採訪《明天會更好》製作人李壽全時,後者的表述也可以佐證上述說法,或者說,也支持了《明天會更好》這個「羅氏版本」的存在。
楊樾:當時這首歌的歌詞是你們幾個一起寫的,怎麼分的呢?
李壽全:歌是大佑寫的,歌的詞曲都是他寫的,你知道,大佑的歌詞通常都會帶有一點點批判或者灰暗,作為《明天會更好》就感覺到歌詞不太合調,大家說我們一起來改好了,最後的歌曲誰改?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到底改多少,我也不曉得,但是要把它變成一首看起來比較陽光一點的。大佑也許很不滿意,「為什麼歌詞被改成這樣?」(笑)
楊樾:大佑有跟你提過這事兒嗎?
李壽全:我忘了,他沒有提。但是我覺得那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不要那麼嚴肅去看那個事情的過程。
《明天會更好》音樂旋律可以很容易辨認出羅大佑的風格。歌詞,有些部分,還是有非常明顯羅大佑的痕跡,應該是出自他的手筆,比如:「抬頭尋找天空的翅膀,候鳥出現它的影跡,帶來遠處的饑荒無情的戰火依然存在的消息」。但「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即使是今天老得已經格外柔軟的羅大佑,憋得臉紅,應該也憋不出來這樣的歌詞(純粹個人看法)。
對於歌詞被改,據說,「羅大佑僅僅表示修改之後的這首歌過於煽情,而少了他所強調的『責任感』,卻也沒再追究。」《明天會更好》與羅大佑的糾結,是在後來。
1985年年底,臺灣大選,國民黨的提出的口號是「要有更好的明天」,《明天會更好》被用作競選主題曲。不明就裡的民眾和朋友開始抨擊羅大佑為政治寫歌,委屈的羅大佑則認為自己「遭到政治利用」,一氣之下與臺灣樂壇斬斷聯繫,飛往美國。
對此事,羅大佑在後來還專門發聲,說「藝術,應當是一種很單純的意念,不應該同政治牽扯什麼關係。我從來不認為我創作的歌曲是政治歌曲。寫歌,應該是很自然的、人性化的 !我所寫過的歌曲中,我最討厭這首歌!寫歌時,我只想表達一種對明天的嚮往,但結果發現是被政治利用的工具,你還會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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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羅大佑出道的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臺灣還在持續著嚴格的審查制度。你不去碰政治,政治會來碰你;你無視政治,政治不會無視你;你以為自己沒有政治,可是政治就在你身體裡。
在《臺灣當局禁歌史》( http://www.sohu.com/a/131046815_300922)中,曾經對當時臺灣的環境有過具體描述:
1973 年,出版法頒布,共列出十二條歌曲查禁的理由:「違反國策」、「為匪宣傳」、「抄襲匪曲」、「詞意頹喪」、「內容荒誕」、「意境晦淫」、「曲調狂蕩」、「狠暴仇鬥」、「時代反應錯誤」、「文詞粗鄙」、「幽怨哀傷」和「文理不通意識欠明朗」。
數年後,新聞局發布了載有九十一首歌的禁歌清單……現今回頭來看,諸多歌曲被禁的原因仍然模糊不明:《熱情的沙漠》無疑是因為其中的一聲「啊~~~」被認為帶有性暗示而被查禁;《一條日光大道》可能是因為提及太陽(令人聯想到被稱為「紅太陽」的)而被禁止,另一種說法認為被禁原因是歌詞裡的外語「Kapa」(原意是日文的「河童」,審查當局通常不喜歡外來語,因為擔心可能帶有禁忌的含意)。
同一時期,政府開始著力推廣被認定為「健康」、「乾淨」的「淨化歌曲」,包括《臺灣好》、《桃花舞春風》、《中華民國頌》等愛國歌曲,或是像《友情》這種被認為有正面意義的歌曲,並要求歌手必須演唱一定數量的淨化歌曲才能保有歌星證。
當時甚至看似無政治意識的歌曲亦需面臨審查,例如《橄欖樹》這首歌雖是李泰祥最著名的作品,它在發行時大受歡迎但後來仍然被查禁,原因是歌詞中這句「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聽來也是非常無害的《抉擇》,據說是歌詞裡的「尋覓雨傘下哪個背影最像你/啊!這真是個無聊的遊戲」、「臉上交橫的是淚是雨……卻不知小雨是否能把你打醒」等等數句都有問題,後來修改歌詞才過關。唱片公司原先以為這首歌是相當容易獲得批准,送審前即已壓片,沒想到送審三次才通過,最後只得收回重壓。
了解這些背景環境,也就有助於理解《明天會更好》文本的大幅度切換。在這篇文章中,還專門提到了羅大佑:
儘管政治迫害與過去白色恐怖的年代相較已經寬鬆許多,但1980年代的知名創作歌手羅大佑仍遭遇到諸多審查的問題。他的首張專輯《之乎者也》一發行就獲得商業的成功,其機智和帶有社會意識的歌詞及搖滾導向的編曲吸引了年輕的知識分子,但這張專輯的同名曲因為這句歌詞「歌曲審查之/通不通過乎/歌曲通過者/翻版盜印也」(作者註:羅老師真是nozuonodie典範啊)而被審查員駁回,羅大佑故意將這段改寫成「眼睛睜一隻/嘴巴呼一呼/耳朵遮一遮/皆大歡喜也」稍微挖苦了審查制度。雖然新版本通過了發行審查,卻仍然被禁播。
羅大佑1983 年的第二張專輯《未來的主人翁》的主打歌《亞細亞的孤兒》為了讓審查員相信這首歌的內容是關於東南亞的難民,羅大佑加入了副標題「紅色的夢魘——致中南半島難民」,然而實際上內容卻是關於討論更加敏感的臺灣議題。
1984 年,羅大佑的第三張專輯《家》有更多的歌曲未通過審查,包含《吾鄉印象》《耶穌的另一個名字》和諷刺歌曲《超級市民》。
其實羅大佑的歌詞因為審查而改動的還很多。比如著名的《鹿港小鎮》,就沒有通過「新聞局廣電處」的審查,因為「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涉嫌「挑撥離間人民情感」。為了電視臺電臺打歌的需要,最後歌詞被改成了「這裡不是我的家」「城市不是我的家」。
就我所知,《現象72變》也有一個版本,在「就像彩色的電視變得更加花俏/能辨別黑白的人越來越少」之後,接下來的是:
道貌岸然掛在你的臉上 滿臉是裝腔作勢一表仁慈
倚老賣老告訴大家你是 可敬的忠貞不二愛國份子
嘴裡說的永遠都是一套 做的事天地良心自己知道
假如你真的認為自己不可一世 為何不回家好好照照鏡子
《戀曲1980》的歌詞,也有兩個版本。變動不大,一個是「今天的歡樂將是明天創痛的回憶」,另一個是「今天的歡樂將是明天永恆的回憶」。當不是審查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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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佑《明天會更好》初稿版本,之前報導說「早已軼失,無可考據」,不意還能重現江湖,也是個驚喜。其間的變化,對於今天中國做新媒體內容的人來說,大概都能會心一笑。35年跨越萬水千山,在海峽彼岸,「我們終於又等到民國72年」。羅大佑的很多歌,已經看不到聽不到。
不過,在看到羅大佑手稿的時候,我確乎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若回到民國72年,你會選擇哪個版本的《明天會更好》?如果當年按照羅氏版本的歌詞,它會流傳到今天這麼久遠嗎?
我以為大概率不會,儘管羅氏版本的歌詞唱起來,會更像羅大佑。或許就如古龍小說裡爛俗的那句話:愛比仇恨更有力量。爛俗,然而迎合人性。
正是「青春不解紅塵,胭脂沾滿了灰」——胭脂還有最終不沾灰的嗎?
kiang,就是西藏野驢,藏語讀將,將來的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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