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作為晏殊最小的兒子,從一出生就得到其父最多的寵愛,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他可謂是錦衣玉食的長大,縱橫詩酒、鬥雞走馬是生活常態。「金鞍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牽繫玉樓人,繡被春寒夜。」晏幾道幾乎把一個紈絝子弟該有的樣子表現得淋漓盡致,然而,他與其他紈絝不同的是,他有才氣,且是詩詞上的大才,自幼聰慧過人的晏幾道繼承了父親晏殊的優良文學細胞,縱然是風流公子,也擔得起文學才子的稱號。
小山詞是唯美情深的,或許與晏幾道的成長環境有關吧,畢竟每天都縱情聲色,聽歌賞舞,所以他的詩詞題材大都寫愛情生活,風格清麗而又感情真摯,堪稱婉約詞派的大家,哪怕後來家道中落,但因為他性格孤傲耿直,從不屑於攀附權貴,又自成一番風骨。不過提及晏小山,就不得不提那首《臨江仙》,這大約是他所有詞中最著名的一首,是他懷念一個歌女所做之詞,但其中的真摯情感,無不叫人動容。
《小山詞·自跋》裡有:「沈廉叔,陳君寵家有蓮、鴻、蘋、雲幾個歌女。」沈廉叔和陳君龍是晏幾道的好友,也可以說是酒肉朋友吧,幾個人經常一起玩樂,那個時候的晏幾道就經常去這兩位好友家聽曲,故而和那些歌女們也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其經典詞多為她們所作,也由她們彈唱。每逢此時,小山就和沈、陳兩位友人一起「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這首《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就是為其中一個歌女小蘋而作。
臨江仙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夢醒的時候只能看見高高的樓臺上的閣門緊鎖,酒醒之後只見帷簾低垂,而去年的離愁別恨湧上詞人的心頭之時,恰好是落花紛飛之時,人孤獨地佇立在此處,看細雨朦朧中的那雙燕兒翩翩飛來又飛去。還記得和小蘋初見的時候,她穿著繡有兩重心字的羅衣,彈著琵琶訴相思,當時的月光明亮皎潔,而小蘋就像美麗的彩雲般翩然歸去。
詞人在夢醒之時看見了那高鎖的樓臺,簾幕重重,故人已不在此地,那低垂的簾幕就如詞人低垂的心情,晏小山在夢裡夢到了什麼呢?或許是和小蘋一起在樓臺之上載歌載舞的那段日子吧,曾經的他們多麼歡快啊,一個填詞,一個歌舞,美好又令人難忘,但如今酒去樓空,曾經的熱鬧與如今的悽涼形成了一股強烈的對比。去年的離愁在此刻又湧上了詞人心頭,落花傷春,人獨立在此,滿眼悽涼,而那雙燕繾綣,多麼像曾經的詞人與小蘋,但如今卻是形單影隻,孤獨寂寞在此刻卻顯得越發濃厚。
到了下闕,詞人開始憶往昔,猶記得初見之時,小蘋穿著「兩重心字羅衣」,這等細節還刻在腦海裡,可見晏小山對小蘋的印象有多深刻,正是這種深刻,才在分別之後格外思念難過。而那時的小蘋在幹什麼呢?彈著琵琶,唱著相思之曲,想起白居易《琵琶行》裡那句:「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那時唱得相思正映襯了小山如今的相思之情,於是詞的最後兩句轉而寫分別之景:「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分別那晚明月高照,照在小蘋遠去的背影之上,就仿佛天邊美麗的彩雲漸漸遠去一般。李白曾在《宮中行樂詞》中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晏幾道這最後一句,恰好是化用這一句,但又仿若更深情了些許。
晏幾道這首詞端的是婉約惆悵,意境朦朧而幽美,夢回酒醒,人去樓空,重回故地已是物是人非,只能在落花時節獨自遠望,卻在朦朧的春雨之中,看見雙飛的燕子,本就悲傷至此,卻又見此和諧之景,驟然之間,覺得自己越發悽涼了。然而越是悲傷就越發容易思念舊事,小蘋偏偏離去的背影自始至終都留在詞人的腦海之中,每當想起時,就是無比的惆悵寂寞,小山的深情,在這首詞裡被彰顯的無疑了。
其實,與其說這首詞在想念小蘋,不如說是小山在懷念和好友一起聽幾個歌女唱曲兒的日子,那時他們尋歡作樂,那叫一個瀟灑倜儻。但時過境遷,好友相繼病故,幾個歌女也輾轉流浪,不知歸處,這種聚散離合、生離死別最是讓人肝腸寸斷,小蘋不過是這眾多離別中的一個人,然而只一個都叫人如此難忘了,更何況晏小山面臨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呢?生命總是無常,曾經那些歡快的、放縱的、無憂的過往,在時間的摧殘之下,早已成為心中不可回憶的傷痛,因為過去有多暢快,如今回想起來,就有多失落了,而這種對比,往往最叫人絕望。
「多情總被無情惱」,晏幾道是多情的,於是有了這麼些纏綿悱惻的詩詞,但這種多情也是一個人至情至性的體現,而正因為晏小山的這番多情,才成就了宋詞上獨一無二的小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