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美食而辭官,中國人喜歡說「葉落歸根」,甭管走得多遠,老了之後總想回到家鄉。為什麼呢?作家阿城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別以為海外華僑的葉落歸根是出於偉大的愛國主義,實際上是人家胃裡頭有一種分泌物,叫做什麼氨酶的,到了老了只認少小吃慣的食物,終於熬不住,回國解饞來了。美食絕不僅是舌尖上的那點兒滋味,它包含著對童年對故鄉對逝去時光的情感,所以才會對異鄉的遊子產生勾魂攝魄的力量。今天我們要說一個人,他在文化史上聲名顯赫。
倒不是因為創了不朽的功業,或寫了傳世的巨著,而是因為他是一枚資深「吃貨」,一個為了家鄉的美食連官都可以不當的人。這枚「吃貨」名叫張翰,生活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西晉。張翰的老家在蘇州,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他是個大才子,詩書俱佳,曾寫過一句描寫江南菜花的詩「黃花如散金」。後來李白讀了之後,佩服得不得了,稱讚說「張翰黃金句,風流五百年」。張翰本來在蘇州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可一次偶然的遭遇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天,張大公子在閶門附近轉悠,忽然聽見一陣美妙的琴聲。
他聽得如痴如醉,便循著琴聲去找彈琴的人,結果在一條小船裡遇到了青年才俊賀循。他們倆相見如故,聊音樂侃文學,不亦樂乎。張翰就問賀循:你乘船打算上哪兒去啊?賀循說:我北上洛陽。原來,西晉在滅了東吳之後,為了籠絡人心,就將吳地的望族子弟召至京城給他們官做。而賀循就是「提攜東吳人才計劃」的受益者。張翰一聽,立馬說:巧了,我正好也要去洛陽辦事,咱倆同往。其實,張翰屁事都沒有,完全是腦袋一熱編出的藉口,就是為了追隨知己。他行李也不拿,家裡人也不通知一聲,走了。
少年時代的這次跨文化衝突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長大後讀了本叫《淮南子》的書,發現裡面有個「楚人烹猴」的寓言與 Emily吃牛蛙事件非常相似。說的是楚地有戶人家殺了一隻猴子,烹製成肉羹請鄰居共享。鄰居以為是狗肉,吃得歡快無比,等吃飽之後,主人才告訴他:您吃下去的是只猴子。這位鄰居的反應跟英國女生完全一樣「據地而吐之,盡瀉其食」。既然是寓言總是想告訴人們些道理,我猜想如果這個道理讓外國人來總結的話,那一定是:我們要愛護動物,吃猴子是滅絕人性的行為。
不過我們的古人得出的結論卻是:「此未始知味者也」,連猴子肉和狗肉都分不出來,簡直白長了條舌頭!中國人什麼都敢吃,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皆可納人盤中。蘇州才子張翰從此成了「北漂男」,不過人家出身望族、才華橫溢,找個好工作自然不難。張翰被當時的實權派齊王司馬冏看中,聘為辦公室秘書,掌握著官吏選拔的人事權。在別人眼裡張翰活得那叫滋潤,可他自己卻不開心。京城的政治氣候非常複雜,各種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跟張翰同為「北漂族」的江南才子陸機這樣描繪京師:「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
表面上是說洛陽空氣汙染嚴重,白衣服穿著穿著就成黑衣服了。實際上是說那地兒就一大染缸,乾淨的心靈也給染髒了。話說這一年秋風乍起,身在洛陽的張翰忽然思念蘇州的美食來了。其中有兩道菜讓他魂牽夢縈,一是爽滑鮮嫩的蓴菜羹,二是鱸魚膾,就是用鱸魚做的生魚片。他一邊抹著口水,一邊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乎!」做人嘛開心最重要嘍,怎麼能為了名利而跑到千裡之外來當官呢!
說完連辭職報告都沒打,就收拾鋪蓋回家吃魚喝湯去了。頭頂的烏紗帽居然比不上家鄉的鱸魚蓴菜,從此「蓴鱸之思」成了遊子思鄉的典故。千百年來,文人們津津樂道著張翰的回歸。有人稱讚他能夠見機行事,因為就在他離職後不久,頂頭上司齊王便倒臺了有人欣賞他的率性灑脫,因為他選擇的不是那些生活之外的東西,而是生活本身。我倒更願意相信張翰的選擇是胃裡某種氨酶的作用,所以人尚未動身,懷鄉的胃卻早已啟程。對此大家有什麼看法和見解,歡迎在下方留言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