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多少熱血青年投身警營是出於對那一身英姿颯爽警服的熱愛和嚮往啊!
1989年夏天的高考,千軍萬馬中,我終以超專科分數線的成績擠過了獨木橋。謀劃志願填報時,就心心念念想當一名人民警察,覺得這個職業好神聖,懲惡揚善、匡扶正義,還能穿上一身橄欖色的警服,而且可以配槍,既威武又神氣,讓我心馳神往。
志願表上,我工工整整地填上「安徽省人民警察學校」的名字,雖然那時候她僅僅只是高中中專,但足以讓出身寒門的我躍過「農門」、實現了由穿「草鞋」到穿「皮鞋」的轉變。報名過程中,雖有曲折,卻也沒有動搖我的從警意志。9月初,我終於拿到了鮮紅色的安徽省人民警察學校錄取通知書。
懷揣著錄取通知書,我來到了位於大蜀山腳下的安徽省人民警察學校,略有點簡陋的校門,一條長長的水泥路由校門口緩緩下坡直接通達最南端的大操場,校園綠樹掩映,學校不是很大,甚至與隔壁的農經學院全方位互通而無法分隔,但是對於我這個從小縣城過來的學生,如同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對什麼都感到新奇和羨慕:教學樓、集體宿舍、食堂、訓練場、身著警服的學員隊列、鏗鏘有力的口號聲、擒拿格鬥的矯健身姿……令我熱血沸騰。蔥蘢的大蜀山,終於可以見證放飛我的夢想了。
進了警校,卻還不能馬上就發放朝思暮想的警服,近三百名來自全省各地的男女新生們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開始了為期半個月的軍訓。
進入警校後的第一個國慶節假期很快就到了,對於我們這些剛離家不久的新生來說,都急於趕回家與親人團聚,分享這近二十天林林總總的新鮮感受,更重要的小心思是想以一個嶄新的準警察形象在家鄉的親人和小夥伴面前「顯擺顯擺」。
可是學校卻要等國慶假期結束後才能統一發放警服,這令我們一幫眼饞的新生很是氣餒,關鍵時刻,上一屆老鄉學長及時出現了,韋同學、雷同學幫我們幾個老鄉新生借來了警服,話說當年他們也是這樣穿著一身借來的警服回家「臭美」的。借來的警服雖不是特別合身,但是橄欖色的警服、鮮紅的領章,耀眼奪目。
假期裡,我穿著警服騎著自行車,和一幫小夥伴們穿行在縣城的大街小巷,飛馳在秋日的光影裡,那時還是青澀的微笑,明亮的眸子,對未來生活充滿無限的嚮往。
二
假期結束回到學校後,終於領到了屬於自己的新警服,難抑那種激動的心情,步入警察隊伍的感覺真實多了。「83式」警服雖然料子普通,但摩挲著鮮豔的紅領章,年輕的心,早已飛向了遠方。
兩年的警校生活,學習了很多課程,刑事偵查、治安管理、刑法、痕跡檢驗、法醫學等等,現在看來,多是粗淺的入門知識,卻也積累了滿腔的豪情。記得有一個老鄉間廣為傳播的段子:某位老鄉學長站在大蜀山頂、安徽電視臺發射塔下,憑欄遠眺暮靄下鱗次櫛比的省城,發出了「問安徽公安,誰主沉浮?」的豪言壯語。
1991年的夏天,安徽經歷了百年一遇的洪水,我們也要結束求學生涯畢業離開警校了。7月10日那天,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警校舉行了隆重的畢業典禮,時任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廳長王勝俊出席了我們的畢業典禮,已兼任警校校長一年的時任省公安廳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廳長尹曙生親自為他擔任校長的第一屆警校畢業生作畢業致辭,飽含深情地寄語,坐在臺下的我們內心百感交集。典禮後在食堂大廳的聚餐,很多人流下了惜別的淚水,即日起所有人將奔赴全省各地,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那一幕幕場景倒是真有一點像電影《芳華》裡文工團解散前聚餐那一幕,令人惆悵感懷。
哪裡來哪裡去的定向分配原則終將我們「打回」原籍,回到舒城縣公安局報到安排工作。想到終於要開始自己「正兒八經」的從警生涯,可以上班掙工資接濟清貧的家裡了,興奮並忐忑著。
那時的舒城縣公安局位於縣城中心龍舒路北側狹長的西衙巷裡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辦公區、生活區以及看守所、拘留所、武警中隊等都建在一起,狹小而有序,三層紅磚辦公樓略有陳舊,但是卻讓我感到無比敬畏和神秘,看著在裡面忙忙碌碌來來往往的人們,內心充滿羨慕,偶爾閃過一絲想法:我什麼時候要是能在這裡上班,那該有多幸福啊!
三
7月底,我被分配到張母橋區公安派出所工作。張母橋北與六安接壤,是一個當時在全縣交通最不便、經濟最落後的丘陵區鎮,號稱舒城的「西伯利亞」。
一條狹長的街道,兩邊密密麻麻高低不等的房屋和門面,間或還要擠過路邊的菜攤,上了一個坡道後,倒也豁然開朗,高大的法國梧桐,濃蔭下的柏油路,路邊依次是區委會和一些區直單位,盡頭北側就是派出所了。派出所不大的院子,最裡面是一排青磚平房,用來辦公兼住宿,拐角車庫裡停放著一輛草綠色的舊吉普車,那是我們平時都捨不得用的「小寶車」(俗稱)。院內一口水井,勤勞的警嫂們會每天早上蹲在井邊洗衣洗菜,噼裡啪啦捶著衣服,大嗓門拉著閒話。
張母橋距縣城30公裡,大部分是石子路,每天僅上午有幾班到縣城的小客車和零散的短途農用三輪車,夏天的下午,甚至都沒有到縣城的班車了,派出所條件也很簡陋,但是這些對於我這個剛吃上「商品糧」的小警察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
上班沒幾天,所裡工作分工由我負責聯繫的八裡鄉洪院村一處裸鋁線被盜,可憐我這個剛到單位沒幾天的新警還沒有正式到自己聯繫的管區「視察」過,就被直接推到辦案一線了。我背著包,獨自一人騎著大加重自行車,按照群眾所指的線路,沿著石子路上坡下坡一路顛簸而行五十多分鐘,汗水淌了一身,屁股顛得發麻,才到達了八裡鄉。真實體驗了後來我才了解到的當地流傳甚廣一段順口溜:「自從來到八裡橋,三年沒見客車跑,倒是有輛自行車,上坎推,下坎勒(音,舒城方言),平路顛著真吃虧(舒城方言)。」整理好已被汗水溼透的警服,挺直腰杆,走進八裡鄉政府,以一個警察身份正式開展工作了。
不久,我領到了參加工作後的首批警服,那時的「89式」警服與「83式」警服有了微小調整,紅色領章已經被金色的領花代替了。第二年,我還配發了一支鋥光瓦亮的54式手槍,雖然現在看起來54式手槍又重又大,但是它火力很威猛,掛在腰上足以讓我平添一份膽氣,腰杆挺得更直,54式手槍拍打著屁股,走起路來像一陣風。
四
1992年5月,撤區並鄉以鄉設派出所,我與徐德金、王家本兩位老民警被安排到新設立的棠樹派出所工作。
1993年初,迎來了人民警察首次授銜,因工作年限短,我自然只能是授予最低的二級警員銜。授銜的那一天,縣政府在縣委禮堂隆重舉行縣公安局民警授銜儀式,我和王家本副所長起了個大早,換上一身乾淨的警服,領口別上了新發的警銜,趕到縣裡去參加大會。縣委禮堂裡,全局授銜民警代表濟濟一堂,熱鬧非凡,佩戴上警銜以後,頓覺有了職級、資歷的差距,也讓我感覺自己那麼微小。
此後,警銜也逐步經歷了由領章式改為肩章式,位置從領口到肩上的變化,圖案也由簡單的星型形狀變化逐步豐富為星槓組合,識別更加容易,圖案更顯美觀。
棠樹鄉撤區並鄉時,從張母橋區分出來,由棠樹、西塘、八裡三個小鄉合一組成,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條件異常艱苦。起初時,所謂的派出所就只有鄉政府擠出的一間舊平房辦公,三個民警僅兩張辦公桌放在前半間,兩組舊檔案櫃作為隔牆,後面是一張值班用床,外加一輛時不時還「鬧脾氣罷工」的舊警用三輪摩託車,這就是棠樹派出所的全部家當了。狹窄的空間裡要辦理戶籍、要接待群眾、要調查問話、要值班備勤等等,猶如「螺螄殼裡做道場」,多來幾個人就連站都站不下了,簡陋的條件開啟了一個派出所從無到有的新工作徵程。
條件雖然艱苦,但想到要把新設立的派出所名頭打響,「創業」的兩位所領導帶領我一個小警倒是滿懷激情,渾身充滿著勁頭,咬緊牙關,白手起家,所址也經歷了由在鄉政府借用一間舊平房到兩間「大通道」,再到三間「大通道」房子的變化,1994年底,我們下大力氣徵用了四畝多土地新建了所址,圈起了院子,蓋起了12間坐北朝南的平房,牌子一掛,頓覺公安派出所的氣勢就出來了。
有意思的是,我們徵用的那塊土地上,原來墳地較多,建上派出所以後,雖周邊住戶稀少,我們辦公生活、偵查破案,大伙兒忙得挺嗨,絲毫不覺有啥問題。周圍老百姓都感嘆說:「這個場子其他人哪敢住,看來只有他們這些帶槍的公安局人才能鎮得住啊!」
所址建好了,我們還買了一輛新警車,總算不要「寄人籬下」了,在全縣新設立的派出所中也算較早實現了「有房有車」的目標,辦公、生活條件變好了,大家覺得底氣更足了,工作的勁頭更大了,接連破獲了一批群眾關注的系列盜竊案件,打掉了好幾個犯罪團夥,工作逐漸打開了局面,小所也真正實現了大作為。
五
1998年12月,縣公安局首次搬出了老城區,來到了城北桃溪路上,新址面貌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八層高的公安大廈,老鄉廳長尹曙生親筆題寫的「舒城公安指揮中心」八個金色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大門正中的照壁牆內側「國家安危,公安繫於一半」的題字,彰顯公安的忠誠和責任,三層副樓外牆上「挾風裹雷處警去,除暴安良太平來」的紅色大字,昭示著公安的緊張高效和為民情懷。院內建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倒也別有一番意境。
1999年5月,我從湯池派出所調往地處縣內平畈區的桃溪派出所擔任所長,從西南山區來到了舒城的北大門鎮守。2000年,為了順應時代發展,警服顏色由橄欖綠改為藏青藍(99式警服),警銜標誌也同步改為肩上鑲嵌銀白色星槓組合,警服也一改粗線條式的簡單型號區分為逐人量體製作,更加合體修身。2001年,新警服配發到了基層,我穿上新的99式警服,感覺自己仿佛有那麼點「國際範」了。記得當時第一次穿著新制服到鎮政府去開會,引發了鎮上好多幹部的羨慕,大家直呼:「你們的新制服太漂亮了!」
那時我接手的桃溪派出所經費非常困難,工作也積壓了太多問題,治安局勢又混亂,黨委政府不滿意、群眾也不認可,地方上的一些「混混」時不時還想在派出所頭上「捉捉火色」(舒城方言)。這樣的窘困局面,讓初到桃溪任職的我有近半個月時間晚上無法入眠。好在調整後的派出所班子是一個有戰鬥力的團隊,我們沒有畏首畏尾,而是橫下一條心,頂住壓力,不懼威脅,從群眾反映最強烈的問題入手,深挖徹查,果斷亮劍,「魑魅魍魎」陸續被收入網中,令群眾刮目相看,對派出所的鐵腕整治讚不絕口,派出所在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得到了根本性扭轉。
多年以後的2020年夏天,我縣遭遇特大洪水,豐樂河水位創歷史新高,我代表縣公安局在參與豐樂河桃溪鎮段防汛的那段日子裡,還會不時聽到很多群眾對當年我們派出所威震一方事跡的津津樂道。
可經費的拮据卻困擾了我們很長時間,最艱難的時候,派出所寄居在206國道邊幾間舊「大通道」平房中,呼嘯而過的大貨車聲從早轟鳴到晚,夏天酷暑的太陽從東曬到西,冬天寒風凜冽的時候,屋裡四處都漏風,晚上睡覺時常會有老鼠從身上竄過。掛在牆上的我一件積攢好久才狠下心來購置的皮衣也不幸中招,被老鼠把衣領咬成了鋸齒般,讓我心疼了許久。即便如此,一年又一年,我和戰友們始終咬緊牙關在堅守,一案一事、一分一毫,把派出所當成自己的家,單位雖小,責任重大,如同電影《集結號》裡穀子地的隊伍,軍號不響,固守陣地堅決不撤,派出所也終於闖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
2003年7月,桃溪派出所光榮的被評定為公安部首批一級公安派出所,並陸續獲得集體二等功等多項殊榮。榮譽得來不易,猶記得在那片土地上那段時光裡,為之奮鬥的我的每一位戰友都作出了犧牲和奉獻,至今回憶起來仍令我內心充滿敬意和感動。
六
光陰荏苒,進入21世紀,我也過了而立之年,一切節奏都好似在加快,時間也變得急促了。經濟條件在慢慢變好,99式警服也在不斷的進行微調升級,服裝種類也較老式警服增加了作訓服、執勤服、多功能服以及特警制服等等,警察形象的展示更加全面立體,更加端莊大氣,更加貼近實戰。
2007年元月,我調回縣公安局指揮中心暨巡邏警察大隊任職,真正成為公安大廈裡的一員。雖然進了縣城,實現了剛上班時覺得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內心更多的是感到壓力和責任,卻少了一些想像中的那種喜悅和激動。
崗位有了變化,隊伍壯大了好幾倍,對職責也有了更高的要求,接處警情、巡邏防控、執法辦案、應急處突等等,震耳的報警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的對講機指令呼叫、閃爍的警燈伴著急促的警笛,每一個不速而至的警情,每一起突發的緊急狀況,都讓我和我的戰友們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從不敢懈怠。
每每經過辦公樓下的警容鏡,看著鏡子裡自己一身威嚴的警服,職業的崇高感油然而生,更覺責任重大、使命光榮。
2010年以後的10年間,是舒城公安跨越式發展的10年,舒城公安隊伍得到了淬鍊,幾任局長高站位、大格局、深謀略,帶領黨委一班人一張藍圖繪到底,公安事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猛藥治痾,公安隊伍得以整肅;規範執法,民警辦案能力得到錘鍊;重視投入,基層基礎建設水平提檔升級;掃黑除惡、蕩滌塵埃,對治安掌控力也得到極大的增強,公安隊伍整體面貌煥然一新。
舒城公安在黨委、政府心目中有了堅實的位置,在人民群眾口碑中得到了更多的讚譽。作為這支隊伍中的一員,我也深深為之自豪,我為自己能為舒城公安做出一點點具體工作而倍覺榮幸。
2016年7月,舒城縣公安局再次遷往新址,一座16層高的地標性建築拔地而起,巍峨屹立在縣城西側入城口處,莊重大氣,國旗迎風招展,警徽熠熠生輝,站在新辦公室的窗口,眺望遠方的天際線,山巒起伏,幸福感、自豪感油然而生,今天起這兒就是我們的新家,更是未來我們為之奮鬥新的起點。
七
時間在流逝,社會在發展,奮進新時代,公安事業在不斷邁上新的徵程,面臨新的考驗,警服同樣也鐫刻著時代的烙印,見證著國家的興旺,陪伴著個人的成長,承載著一個普通民警的青春歲月。從穿上警服至今,算上學生時代我已32年了,32載春秋冬夏對於已走過72年奮鬥歷程的舒城公安來說,尚顯短暫,但已是一個為公安事業奮鬥者的大半青春年華了。32載漫長歲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其間的過程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很多時候自己也有過疲憊重壓、有過困頓窘迫,但更多的時候,有領導的關懷、戰友的幫助,有團隊的榮耀、群眾的支持,有攻克堡壘的收穫,有懲惡揚善的豪情,支撐自己咬緊牙關,一路前行。過盡千帆終不悔,源於自己對公安事業樸素的熱愛,讓自己更清醒的認識到一個人是渺小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但是當他融入到一個富有正氣激情的隊伍中力量是強大的,匯入到滾滾向前的歷史潮流中作用是無限的。
2020年8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向中國人民警察隊伍授予警旗並致訓詞: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重溫訓詞精神,深感肩上壓力倍增,總書記的諄諄教誨是希望、是重託,更是動力、是寫照,是人民警察隊伍無上的榮耀,也讓我們每一個從警者深深為之自豪。
今日得以撣撣警服上的塵土,擦拭帽簷上銀色的警徽,回首過往,我,還有我的戰友們,雖歷經數十載春秋冬夏的艱苦跋涉,唯有忠誠永不褪色,唯有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值此2021年1月10日第一個「中國人民警察節」即將到來之際,讓我用這樣的文字來紀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