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永遠的,不知怎麼就散了。
最後自己想來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當初是什麼原因把彼此分開的。
然後,你忽然醒悟,感情原來是這麼脆弱的。
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凡——張愛玲。
張愛玲的文字,總能一針見血地刻畫出男人在愛情裡的"有所保留"——在濃情蜜意時猛烈燃燒,在現實利益中失衡冷卻。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冷暖自知,但張愛玲敢於曝光愛情的幽暗面,揭露男權主義下的婚戀矛盾和女性群像:
她們追求潮流衣著、洋學堂和新式交際,勇敢追求真愛,渴望人格獨立,可最終,還是被主流道德觀和價值觀破碎了美夢。
在那個充滿束縛的舊時代,婚姻是女人屈指可數的選擇之一。
就算所嫁非人,可為了一簷避風港,她們也不得不忍受別人的評頭論足,在有限的選擇裡,付出自己的後半生。
張愛玲筆下的故事,並不評判道德,只是始終圍繞男女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來展開,印證了「不好的愛情讓人變成瘋子」這個魔咒;然而無論最後愛或不愛,這些俗世男女在貪痴愛憎過後,都躲不開婚姻這個終點。
而男歡女愛的開始,除了合眼緣的外貌和契合的利益,更離不開致命的性吸引——這是張愛玲最敢描畫的情慾底色。
小說最出彩、最誘人的情慾描寫,都集中在王嬌蕊身上:眉目傳情的暗示,曲線豐腴的誘惑,肢體放縱的挑逗,曖昧語言的撩撥;
豐富又細膩的文字如同畫面,勾勒出一個躍於紙上、風情萬種的王嬌蕊。
佟振保會被她的魅力徵服,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他們第一次接吻時,張愛玲不忘諷刺一把佟振保的自私自我:"振保發狠地把她壓到琴鍵上……這至少和別人給她的吻有點兩樣罷?"
他知道王嬌蕊還有別的情人,雖不至於嫉妒,但與她發生關係時,他卻會在暗自與別人較勁,這般充滿雄性佔有欲的心思只有一個目的——要王嬌蕊只記得他的吻。
有「柳下惠」之稱並引以為豪的佟振保,他之所以安心與王嬌蕊偷歡,除了性吸引使然,更因為她是有顧慮的"有夫之婦",方便他享受溫柔激情,卻不用負擔實際責任。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王嬌蕊會愛上自己,甚至孤注一擲地要改嫁於他。
結果可想而知,佟振保感受到名譽地位受"威脅"了,而且他認為放浪形骸的王嬌蕊只適合做情人,不是賢妻良母的料子,於是讓母親出面打發了王嬌蕊。
"你要是愛我,就不能不替我著想。我不能叫我母親傷心……社會上絕不肯原諒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們的愛只能是朋友的愛。"
"反省"後的佟振保,站在道德高點上,虛偽地勸退了王嬌蕊。
終於,揮別了熱情似火的紅玫瑰,又迎來了內向嫻靜的白玫瑰。
他和孟煙鸝的結合,表面上看是父母之命,可實際上,卻是佟振保為了自身利益的一次「投資」,但結果是投資失敗了。
他們的婚姻生活乏味如水——她不喜歡"最好的戶內運動",逐漸地,也令他對她的身體沒了興趣。
於是,無性婚姻的壓抑,成為他嫖娼的最佳藉口;
甚至逐漸發展成他厭惡妻子的理由,他惡劣的態度和語言,不僅刺痛傷害了孟煙鸝,還間接成為她出軌的推手。
他在人生不同的階段,分別擁有過紅玫瑰和白玫瑰;
然而花開雖美,但不懂惜花的他,親手摧殘了玫瑰。
男歡女愛看似公平,實際卻處處不公平,男人一旦認為自己的權威和利益被侵犯,那么女人就成為不二之選的犧牲品。
霓喜的美貌是底層社會中的一抹亮色,但她沒有父母呵護,而是在養母的棍棒下成長,於是她被教養得潑辣、計較和有心機。
但她有的只是小聰明,缺乏素養、見識和自知之明,註定她會在男女關係裡吃虧。
而且生活的壓迫造就她輕浮庸俗、目光短淺、可憐又可恨的個性。致使活在男權文化和貧富差距之下的她,很渴望男人給的名分——這是她追求的社會認同和自我價值的體現。
所以當雅赫雅相中她的美貌,並買了她後,"老闆娘"這名分便成為她一心追求的東西。
但兩人本就感情淺薄,隨著她出格的行為和壞脾氣,令雅赫雅覺得"投資失敗"了,只當養著個夥計,對外稱呼她為"二姑"或"樓上"的。
於是,在這"有實無名"的男女關係裡,她拙劣地做了很多適得其反的事——若受了他的氣,她就與別的男人公開調情,以此來維護自尊,同時也有威脅他給名分的意味。
殊不知她自毀聲譽的招蜂引蝶,反而讓雅赫雅抓住了把柄,不僅順理成章地趕走她,還找來新的女人取代她。
從那一刻起,霓喜不僅徹底敗壞了自己的名聲,甚至長遠地影響了自己後半生。
生活無依託,於是心思活泛又頑強掙扎的她,開始了幾段露水姻緣。
只可惜,她把男人當對象,男人只把她當過客。
"裡面有她的丈夫們的單人像,可是他們從未與她合拍過一張,想是怕她敲詐。"
她想要的名分和依靠,一直遙遙無期。
竇堯芳死後,沒有名分的她被竇家人趕走了;投入湯姆的懷抱,也只作了個被豢養的情婦。
每次費盡心機得來的棲身之所,最後都成為棄置她的簡陋囚籠。
白流蘇和範柳原的緣分和愛情,真要感謝老天爺這神助攻。
在我看來,他們最後能結為夫婦,恰是張愛玲最諷刺的一筆——看似患難見真情的曠世絕戀,但本質上,不過是在危牆之下抱團取暖。
白流蘇願意被範柳原的魅力徵服,卻痛恨被迫自貶身價,帶著家庭和經濟的壓力向他屈服。
可當她第二次去香港與範柳原相聚時,她已在「逼婚」這個戰局裡落敗了。
白流蘇格外看重自己的「淑女」身份,這是她逼婚的唯一籌碼,但在範柳原眼裡根本不值一提,馴服她反而更有趣,於是陪她玩了一場欲擒故縱的遊戲。
範柳原這情場老手,早已看透白流蘇的窘境、欲望和心計,只須小施恩惠,不僅能引誘她主動靠過來,就連她身邊的人都樂於推波助瀾。
果然,得到白流蘇後,範柳原瀟灑地抽身離去,曾經的一句「我愛你」,當時有多真摯,如今就有多廉價。
「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白流蘇開始思考自己的價值。她的出身和學識,是足夠做一個賢惠太太和母親的,但成為情婦後,她的本領便無用武之地。
在時代的桎梏和社會的壓迫下,太多女子如白流蘇,不得不依附男人而活,她們卑微的人生價值只能與婚姻掛鈎——而白流蘇的價值,被範柳原親手粉碎了。
到最後,大概連張愛玲都不忍心,只好用「傾城」的末日悲壯,來成全這對不完美的男女。
讓白流蘇如願成為範太太,絕對是範柳原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大概有三分衝動,三分真情和四分渴望抱團取暖的末日感慨。
但結婚不代表他會對白流蘇全心全意,而是變得"他不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
所以,他們的情愛和婚姻,只是看上去美好而已。
他們的「愛情」來得有多快,消散時就有多快,轉過身去,背影就是大寫的決絕。
在愛情裡有所保留的男人都很會尋藉口,說得好聽是緣聚緣散,但究其本質,是不夠深愛,怕麻煩、缺乏耐性和不想費心思了解女人。
就像張愛玲對佟振保的評價:"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縱然他遇到的事不是盡合理想的,給他心問口,口問心,幾下子一調理,也就變得仿佛理想化了,萬物各得其所。"
張愛玲用諷刺的文字,寫出男人的某些共同性——利己、懦弱或寡情,在故事裡折騰出一場場愛情悲劇和人生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