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轉學生,小學時從農村轉學到縣城,因為轉學生的身份,成了班裡男生們的欺負對象,慶幸的是,那時我剛從農村出來,還帶著些「野性」,車隊車的打過幾場後,也許是覺得欺負我所獲得的成就感還沒代價大,此後也便井水不犯河水的過完了小學。
至於那些嘲笑我為什麼只說普通話,被搶走的早餐錢,被威脅說,「放學後你等著」的忐忑和被圍堵在廁所裡的群毆,都算是翻篇了。
可能校園霸凌在你眼裡不過是同學們玩玩而已,為什麼會引發血案?
這些年,校園霸凌事件時常出現在熱搜,引起人們 側目,還有許多由此升級的案例在網絡上頻繁爆出,震驚全國,比如:浙江林姓男子因為女兒被同班同學欺負,隨即持刀殺害了女兒9歲男同學。
其實校園霸凌並不是越來越多了,而是之前就那麼多,甚至更多,更誇張。只不過是因為現在曝光的途徑增加了,人們獲取信息方式變得更簡單,信息爆發的速度更快,才導致校園霸凌事件好似越來越多的假象。
而頻繁出現的校園霸凌事件,也讓一段被我努力逃避,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聲音,又出現在半夜三更,那聲音對我咆哮道:「你這個懦夫,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只是看著,為什麼你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聲音的主人是初中時的一位同學,一位普普通通的同學,是那種畢業後就會從你生活中消失的那種普通。
可偏偏,他倔強的神態,紅著眼的無聲抽泣,拿著破碎汽水瓶的歇斯底裡,被人抬著撞向牆壁時,眼眶裡噙著淚水討好的模樣,還有望向我時,懇求中夾雜著期盼的那一眼。都像是刀鑿斧削的刻在了我的腦海裡,任由時光衝刷,卻依然宛如昨日。
其實,他並不曾對我說過那些話,是我從他的那個眼神裡,讀到了渴望,讀到了懇求。可那時的我卻太懦弱,除了繼續裝睡,我什麼都沒敢去做。
這位普通的男同學叫夏振華,初中三年,霸凌他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是每天都在發生,這些人裡有那些所謂的尖子生,女同學,甚至是老師。
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安好,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問了當年的同學,也沒人有他的聯繫方式,所以就只能憑藉一直鬱結在心底的回憶,去描述一下他。
其實學校裡最可怕的霸凌,不是來至同學,而是高高在上,擁有絕對權力的老師
老師不需要動手,也不用辱罵,只需要對你不理不睬,把你換到最差的位置,拿你做幾次反面例子,誰還會有心學習?都說殺人誅心,有些老師,就是在誅心。
這要說不是那位曾經誅我心的老師,而是在課堂上當著四十多人的面,對夏振華大打出手,破口大罵的一名中學教師。
可能是當時夏振華上課時開小差了吧,這位老師怒從心中起,一個箭步將坐在第一排的夏振華揪起,扯著領子拖到講臺邊。他紅著臉對夏振華大聲咆哮,滿嘴垃圾話,教室裡的人都看著他們,有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的,有幸災樂禍的,有習以為常的漠視,但更多的,應該還是慌亂的無能為力。
老師狠狠的扒著夏振華的頭,仿佛每一下都要將之擊倒
老師不停的質問著:「你什麼態度?你算什麼東西。」而夏振華被推搡至牆角,只是倔強的看著他,雙手緊握,好似下一刻就會暴起揮拳,又好似不會。
可能夏振華眼底瀰漫的情緒,激怒了他心底的野獸,那野獸像是領地受到了侵犯般的暴怒嘶吼,驚起教室裡的一片「飛鳥」慌亂四散。
「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它右手上本該是承載著知識的教科書,被捲成了棍狀,左手扯著夏振華的衣領,一下一下,一下的落到夏振華的頭上,臉上。
夏振華沒有吭聲,也許是被「知識的大棒」敲暈了,一直到它宣洩完,再重新開始講課時,夏振華就那樣站著,依舊是倔強的樣子,只不過他的目光逐漸空洞,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
其實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夏振華,一個特別沒有存在感的人,他身形消瘦,160公分上下,一張蠟黃色的臉,一眼看去像是營養跟不太上的樣子。那時我們同班了一年,透明的他,在那堂課上慢慢變得清晰,但很遺憾,是以這種方式記得。
我有那麼想過,他的透明感,可能是一種自我保護。
一節夏至的體育課上,空氣中滿是燥熱的分子,我躺在操場旁邊的樹底下昏昏欲睡之際,一位同學從食堂那邊向著教學樓跑去,嘴裡還喊著:「夏振華發瘋了。」
「瘋了?」順著嘈雜的聲音,我看到了夏振華手裡拿著摔爛的桌球拍,他憤怒的低吼聲中摻雜著委屈,像是一條受了傷,齜牙咧嘴小狗。這會,他是被那些「品學兼優」的尖子生逼到了「牆角」,他們圍成一個圈,而夏振華,像是集市上待售的狗。
更多的人聞聲而至,也許是他們看好戲的眼神和戲謔的言語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夏振華衝開人群,在食堂旁的筐裡拿了一個汽水瓶,舉起手再高高落下,破碎的汽水瓶就成了他的勇氣之源,也帶走了他的理智。
他攥著汽水瓶,看著人群,尋找著逼他至此的人,他走到哪,圍觀的人便退散開來。但可能是夏振華一貫懦弱的形象已然根深蒂固,圍觀的人群只是稍稍後退,無人逃散。
就在他罵罵咧咧的尋找中,有人從後背出其不意的將他雙手抱住,圍觀的人群一擁而上,搶下了他手中的汽水瓶。失去依仗後,他的理智和懦弱仿佛都在那一刻回歸了,他的眼眶便再也蓄不住狂湧委屈,淚水決堤而出。
但他的哭泣卻並不曾泛起任何漣漪,他的歇斯底裡甚至連老師都沒被驚動,姍姍來遲的政教處主任也只不過是讓圍觀的人散去,並沒有任何後續。不過那之後的一整個夏天,夏振華都沒有再被欺負,或者說是沒有被欺負到所有人都知道的程度,可能是他敲碎汽水瓶的事件被傳開了吧。
初三實行分班,目的是為了保證重點班的升學率,毫無疑問,無心學習的我被「掃地出門」,學習成績墊底的夏振華亦然。
重點班裡的差生被打包分配到了普通班,而普通班,則為我們準備了很「隆重」的歡迎儀式。我也算是一個手欠的刺頭,所以很「榮幸」的在還沒正式開學前,就被堵在走廊的轉角裡一頓狂毆,挺慘的,只打臉那種。
男同學或多或少都被這樣隆重的「歡迎」過,那時我還差點成了繼續被「歡迎」的對象,後來還是高年級的鄰居聽說了我的事,過來說情,才讓我躲過一劫。但夏振華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再一次淪為全班欺負的對象。
走過他座位的時候打一下他的頭,把他課桌上的書推到地上,撕他的課本,丟他的書包等等不一而足,對於那些人來說,不過就是順手欺負了,滿足他們畸形的支配和掌控欲。
還是體育課,我趴在課桌上補覺,迷迷糊糊中聽到一些聲響,眯著眼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夏振華被幾個人抬起著,以頭作杵,向牆壁撞去。他疼的捂著頭躺在地上,幾個人卻依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不停的踢他,讓他別裝死。
好一會後,夏振華才站起身,紅著眼,小心翼翼的陪著笑。我們有那麼一瞬間的對視,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渴望:「幫幫我」,而那幾個人也看著我,冷笑著沒說話,但是壓抑的氣氛卻令我幾近窒息。
我錯開了視線,趴在課桌上繼續裝睡,卻還是能聽的到他唯唯諾諾的哀求,幾人沒有停下的意思,甚至還有人還這樣說道:「輕點,別弄死了。」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說的是一隻螞蟻,不像是對人說的。
一直無法忘記聽到這句話時全身寒毛炸起的感覺,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去對待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很想幫幫他,可弱懦的我只是繼續趴著裝睡,怕惹事上身,怕自己也遭受到這種待遇。
不久後,幾人邁著螃蟹步走了,教室裡只剩裝睡的我和捂著頭,疼到呲牙的他
夏振華捂著頭揉了會,然後默默的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整理好被扯亂的校服,拍了拍灰塵,有些輕車熟路的唐唐突感。他見我一直看著,好似尷尬,就安慰般的對我笑了一下,然後背起書包走了。但那瘦弱的背影,比哭還難看的笑,就此烙印在心底,無法忘卻,也不敢忘卻。
畢業後,我逃也似的把初中忘得一乾二淨,去認識新的朋友,融入新的環境,努力的去擺脫這段地獄般的經歷對我產生的影響。然後為了活著,忙碌至今,而以為早已被遺忘的夏振華,卻斷斷續續的出現在閒暇的時間裡,有時他會狠狠的盯著我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幫我」偶爾又是走到教室門口,笑著對我說:「不怪你」。
不知那些霸凌別人的你們,這些年可否安睡,夢裡那一雙雙不甘,或不敢,或憤怒,或懦弱的眼睛出現時,你們會不會從夢裡驚醒?會不會如我這般羞愧不已,鬱結成了心事?我想,哪怕還有一點點良知,都應該對自己曾經的「少年少無知」而懺悔。
你們可能,不,是確確實實的摧毀過他人的自尊,自信,甚至是對生活的期待和依戀。象牙塔成了地獄,地獄的出口掛了一個時鐘,時間不到就只能熬著,熬到可以逃離學校的那天,或是熬不住,就帶著遺憾,逃離這個還來不及去探索和了解的世界。
末了,因為想要聯繫到他而聯繫了好些老同學,也問了他們關於夏振華的事。但大多數人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也有一些人記得他,記得他一直被欺負,但誰也說不上一個他一直被欺負的具體原因,反正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成了全班排擠,老師冷暴力的對象。
學生時代的我們,所有的喜好都是分明的,所有的情感,都是純粹的,而校園暴力會以最直接的厭惡,強烈的情感衝擊,來迫使一個正在成長期的人關閉與外界聯繫的通道。往往被霸凌的對象會自閉,自卑,厭世,更有甚者會走上另一條極端,成為施暴者。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對自我認知的瘋狂摧殘,想改變卻異常無力的頹廢,我想沒有被這樣對待過的人,想必都無法理解那種感受吧。
最後請老師們給差生一點溫柔,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擅長學習,也請給調皮的學生一點寬容,他們的世界和你我不同。也請父母教導兒女不要成為施暴者,但若是被欺負了,一定要反抗,因為沉默等同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