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從老家打來電話時,富宏正坐在省城酒店的包廂裡用一隻套了好幾個戒指的手在一個小姐的大腿上摸索著呢,聽說是他娘在老家院子裡摔了一跤給摔死了時,富宏另一隻手裡端的酒就灑了,灑了小姐的一裙子。小姐起身嗔怪,氣得富宏打了她一巴掌。
富宏是個暴發戶。但他小時候也和我一樣涎著臉拖著鼻涕泣看人家趙工人家的孩子吃好吃的或擺弄什麼稀罕玩意。富宏的父親死得早,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小時候他家的情況還趕不上我家。我是在初中畢業後才種地的,而富宏小學沒畢業就在省城去撿垃圾了,後來又上了建築隊。他人機靈,又肯吃苦受氣,慢慢地建築上的一套技術他都學會了,年紀輕輕就開始給工頭帶班,幹了幾年後,自己竟也包起了工,當了老闆。富宏的老闆當的順風順水,很快就發了。他回到村裡時開著奧迪車,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鍊子和手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面晃的直刺人的眼睛。但是同時,我發現富宏把我們這幫窮哥們給疏遠了,他很反感我們親熱地叫他狗日的富宏,連我們發的煙也嫌差不抽了,自顧自地抽著他的「黑蘭州」。我心裡暗罵狗日的富宏你有幾個錢你就裝鱉,你是不是忘了以前菸癮犯的時你滿巷道撿趙家工人的煙屁股抽的事了?
富宏應該確實是忘了那些事了。他回村子裡只是匆匆看一眼他娘或是物色幾個匠人,最多和支書大豎他們一起喝喝酒,我家的門邊他都幾年沒登了。聽說他在省城買了房子,又和以前的妻子離了婚,我想這就苦了他娘了。富宏以前的老婆會經常回村子裡住幾天,幫他娘洗洗衣服,做做飯什麼的。可自打富宏和她離婚後,她幾乎都不再去看老人了。富宏給了妻子一筆錢,連兒子也同意判給了妻子,一個人樂得個自由自在,一直未娶。於是,富宏的娘就一個人住在村子裡,老人家孤零零的寂寞,常常湊我閒著的時候和我聊天,聊我和富宏小時候一起耍的調皮。有時候她會拿些富宏從省城捎來的稀罕吃食送到我家,說是富宏讓給的。但是,我知道富宏早就不太記掛我這麼一干人了,可我還是收了下來,我不忍拂了老人家好意,有時逢年過節家裡做點吃的,我也湊富宏不在時給她端一點,我是怕富宏看見了還說我巴結他,想沾他光哩。
富宏他娘的確是摔了一跤,然後躺在院子裡昏死的。老人家過於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掃院子挑水。那天她不提防,又是上了年紀腿腳不靈活,竟挑著一擔水從屋子高高的水泥臺階上掉了下來,鐵水桶被摔扁了,她也就昏死了過去。其時正處寒冬,鄰居們都還沒起床,無人發覺,老人家真的竟就在院子裡咽了氣。富宏風風火火地駕著車從省城趕到村子裡時,老人已經被盛在了門板上,黃紙蒙了臉,穿上了壽衣。幾個正在主事的老人見了富宏都只是嗯嗯呀呀,不太理睬。有的人見富宏到了,甚至就想拔腿走人。我能感覺到他們心裡都在暗暗罵著富宏,罵富宏是個畜生哩。倒是支書大豎他們一夥對富宏格外親熱。我記得有一年大豎要把一個低保戶的名額給了富宏家,說富宏娘一個人在村子裡,不容易。富宏很不高興地拒絕了,他嫌領了那幾百塊錢辱沒了名頭。我於是想,如果大豎當時能安排個人照顧照顧富宏他媽,那真也是做了功德了,或許不出這樣的事也有能呢,可是拿個低保的幾百塊錢去溜富宏的溝子,那就是馬屁拍在馬蹄上了。富宏有的是錢!雖然富宏現在沒娘了。
村裡人都是兩旁世人,再怎麼氣恨富宏富宏也可以裝作不知道,可是他娘的娘家這一關就富宏就可能不怎麼好過了。富宏和舅家具體鬧什麼不愉了沒外人都沒看見,但村子裡卻也有傳聞說富宏舅家對富宏是極不滿意,甚至打算在富宏送喪那天鬧事。於是村子裡好像真有人盼著出殯那天趕緊到來,看看富宏娘的娘家怎麼拾掇富宏這個大老闆。
我敢說富宏給他娘辦的這場喪事是我大半輩子見過的最風光的喪事。出殯的那天一大早,從省城或各地駛來的轎車就停滿了村子的巷道,花圈從村子中巷道上頭擺到了下頭。四面八方趕來的包工頭們倒像是道喜來了一樣,把大捆的鞭炮禮炮從車上搬下來,交給小孩子點燃,噼噼啪啪的聲響震耳欲聾。更讓人驚嘆的是,富宏除了給他娘做了七人一馬四合院的紙貨之外還訂做了一輛轎車,全架的二十四桿沖天紙。我活了大半輩子,全架沖天紙還是頭一遭見。村裡村外的人辦喪事至多也只有半架十二桿沖天紙,從來就沒有人能為死人花下全架沖天紙這個錢。富宏這狗日的竟又這樣耍了一把人!那二十四桿沖天紙從村口一直埋到富宏家的門口,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色彩是樣樣俱全,活像二十四棵彩色的大樹,把整個村子妝扮的色彩斑斕。
出殯那天富宏舅家還真沒有什麼人們所期望的過分的舉動,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只是在出殯前燒紙錢的時候,富宏那個最年長的舅舅拿了一根藤條闖進了跪在紙錢後面的孝子群中,對富宏的脊背一頓猛抽。富宏強忍著疼痛,一聲未吭。我倒看了個可憐,富宏這些日子消瘦不少,鬍子邋遢的,一身孝服加個破布鞋,已經看不出老闆的樣子了。
村裡有些人羨慕富宏給他娘辦的喪事辦的風光,但更多的人卻在譴責:人都死的可憐,火燒的錢紙有什麼用,倒不如活著的時候多端些湯湯水水。我想,富宏也是有自己的難處吧,這世上誰賺錢容易啊!他的工地上每天都有幾百人等著去安排管理,請客吃飯送禮也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哪有時間常回村子裡啊!富宏也曾想把他娘接到城裡去,可老人家根本就不習慣,過個馬路她都不會!至於富宏和老婆離婚,我是不知道詳情的。
我心裡想是這樣想,但總還是覺得想的有些牽強,擺不脫為富宏說好話的嫌疑。我想我心裡想的這些話是絕不敢拿到眾人面前去說的,因為我的耳畔還迴蕩著村裡老人們評價富宏的話:你覺得你像一根倒鑲的鏟兒把,歪(威)的很,但你把鴨子變成鵝,你的嘴還是扁的,你混帳娃就是個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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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木喊山| 只講好故事的民俗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