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星空藝術節 身身不息
新型冠狀病毒使全球陷入困頓。2020年是人類承接巨大變化的一年,也是人類積累的文明模式歷經嚴峻考驗的一年。在這個艱難時期,如何對待弱勢群體,體現著每個國家文明的刻度,也體現了人心的抉擇;如何關照弱勢群體,多一點包容,多一點聯結,是公益與藝術前所未有的挑戰與責任。
藝術一直是全世界數十億人連結彼此的源泉,藝術跨越國界,展示人類的創造力、創新性和多樣性。包容性藝術誕生於多樣性(Diversity)與包容性(Inclusive)的背景下,作為全球新興的藝術領域,包容性藝術以藝術作為行動方法,連接不同群體,鼓勵殘障、老齡以及邊緣群體的發聲與創作,鼓勵正常人與弱勢群體的共同協作與互相支持。
星空藝術節是中國首個以包容性藝術為發展方向的非營利藝術節,秉持公益之心,平等之志,希望通過藝術,增加不同國家、不同社群、不同背景的藝術創作者與參與者之間的互動交流,以削減社會偏見、傳遞藝術能量為使命。2019首屆星空藝術節以「disability-led arts」(殘障人士為表達主體的藝術)為主題;2020第二屆星空藝術節於後疫情時代的不安中如期來臨,以「包容」為題,以「家園」為方向,我們希望與你共同去創造一個新世界,一個接入整體性、具備變革力的彼此能看見彼此、彼此可觀照彼此的世界。
「身身不息」公眾號將持續發布2019第一屆星空藝術節·中英無障礙藝術論壇的回顧,並以此開啟2020第二屆星空藝術節的序章。後續我們將公布本屆藝術節的更多信息,期待你的關注、加入與行動。讓我們共同期待由每個人輝映而成的那片「包容星空」。
第一屆星空藝術節
Luminous Festival
2019中英無障礙藝術論壇
2019 China-UK Disability Arts Forum
論壇演講回顧 ④
講 者 介 紹
李 博 Li Bo
無聲合唱團發起人
Founder, Silent Choir
2006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是一名藝術家,現工作、生活於北京。曾獲瑞士巴塞爾「明日之星」,法國巴黎皮爾卡丹藝術中心「最佳國外藝術家」獎,在北京、上海、倫敦、臺北、巴黎、新加坡、馬德裡等地舉辦過 個展。
2013年組建古人樂隊,同年底,因為偶然聽到聾啞人發出的「啊」的聲音,覺得非常震撼、純粹,因為想把這種純粹原始有力量的聲音放進音樂裡,李博和張詠發起無聲合唱團,持續至今。
無聲的時光, 有生的年華
Silent Times, Sound Lives
視頻時長36'14"
大家好!
好多人一直問我為什麼聾人要唱歌、要發聲?我說他們憑什麼不能發聲?我覺得不管哪一種表達方式,都是每個人的權利,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擁有選擇的權利。所以我們想去和孩子們一起來追求這種權利,尋找一種真正的平等——心理上的平等,不是政治上或表面上的。
其實,最早我們也是帶著不理解的狀態開始這個合唱團的。因為可以說它從頭到尾都是偶然和意外,一點一滴到最後有了這個合唱團。
「人類一直渴望真正的平等,當下的我們也許更加殘缺和麻木,而他們是用心感受著世界的精靈。」這句話是我們和孩子們接觸以後才感覺到的,其實每個人都渴望一種真正的平等。但現在不論在西方還是東方,在資訊異常發達的社會裡,我們慢慢變得麻木不仁,無法思考。而這些孩子是能夠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的人,其中包括聾人的群體。我感覺在這兩個平行的世界裡,他們的世界可能更加純粹,沒被語言文化的汙染。
有一天,我和張詠兩個人在大街上聽見一位聾人的呼聲,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我們覺得這個聲音非常特別,它既抽象又具體。它抽象在只有「啊」這一個聲音;具體則是因為它表達了他內心的很多東西,那種感覺非常複雜。所以我們懷著一種在現在看來可能不太正確的態度,想把這個聲音用在音樂裡。因為我們覺得這個聲音真的很美、很棒,我們想把它表達出來,想讓更多人聽到這個聲音有多麼棒。
我們就在北京找了很多特殊學校,但是這些特殊學校的老師們可能為了保護孩子都沒有同意,因為他們也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直到去年很多人才明白無聲合唱團是在做什麼。所以我們還是託了朋友關係,到了廣西一個非常偏僻的貧困縣的特殊教育學校。這裡有20多位聾人,還有60多位智力障礙的孩子。我們就在這個學校裡開始做孩子們的聲音採樣。
其實到這個學校後,最初校長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做什麼。但畢竟是因為有朋友介紹的原因,校長覺得只要能為這些孩子好,那就來試試吧。我們就拿出了所有的採樣設備,我跟張詠原本想做五天的採樣,然後再玩兩天然後就回家,就像度假一樣。但是沒有想到事情特別特別的難,當時沒有一個孩子願意發出聲音,他們的眼神永遠是對我們躲閃的,也都是在躲著我們走。其實,在這兩周裡我們也都慢慢意識到我們這種做法真的非常殘忍的。因為在我們的立場看來,這個聲音是好的、是棒的。但是如果我們站到孩子們的立場,這就是很多人所說的缺陷。但這憑什麼是?我們覺得它不是。
我們也不好再去傷害孩子,所以我們就打算和校長匯報一下這兩周的工作,然後辭行。當我們要說離開的時候,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小姑娘,跑過來拉著我和張詠的手,「啊啊啊」。那個聲音特別美,我每次說到這都特別激動,這個聲音我們把它留下來了,也是這個聲音讓我們一直有信心可以把這個合唱團做下去。我們在那個時候感到這兩周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們告訴孩子們你們的聲音是棒的,你們非常厲害,孩子們也相信了我們。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再離開,我覺得還不如不來呢,這可能是對孩子們最大的傷害,所以我們決定留下來。這個就是當時拉著我們的小姑娘,楊微微。她現在是我們的團寵。我選了三張照片,是她在五六年間的變化。
楊薇薇
後來,我跟張勇兩個人就在酒店裡想我們也不能走了,不能放下這個事,但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推進。為了讓這件事情繼續下去,我們想到以一個無聲合唱團的方式,希望這個事情可以一點點繼續下去,把孩子團結起來,大家一起快樂地去唱歌。
在這幾年當中,這個合唱團的創作都是基於孩子的。首先,孩子們幾乎是都聽不到聲音的,或者只有一點點的殘餘聽力。我們其實是在一點一點去引導孩子,讓他們把自己原本的聲音發出來。說到聲音,我們理解的歌聲和無聲世界人們所理解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可能是聽到的聲音,是這些孩子唱出來的歌聲,是他們唱出來的我們聽到的一個結果。在這麼多年我們和孩子一起的創作當中,我們知道孩子是用他們的氣,用振動的感覺,還有聲音的位置……用一切去感覺這個聲音,去感受這個節奏。當然還有的我可能就不能體會到了。我們也是用很多的方式,讓他們一點點快樂起來。其實,慢慢我們也覺得我們和孩子們特別像,我們每個人都在被很多客觀的現實限制著,有時候也獲得不了特別的真相。但是這些孩子他們真真正正的是在用眼睛看,是在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可能相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我們得到的感受、反饋,反而並沒有他們真實。
慢慢的,這個合唱團有了更多的責任。我們希望這些孩子們可以逐漸快樂起來,也希望他們能走出這個大山,希望他們能夠獲得真真正正的平等,並且希望他們也能幫助更多的人。
這是2014年我們剛去的時候。
這是我的拍檔張詠,以及和孩子們剛剛開始尋找他們自己的聲音過程。
這個是我們第一次到那個學校的合照。很可惜的是,我們第二年再去,有的孩子已經離開了。有幾個女孩兒,很小就嫁人了,我們沒有辦法。很多事你只能看著它去發生,無能為力。有個女孩兒很早就嫁人了,爸爸沒有了,她就輟學在家照顧媽媽,因為很多生活的壓力而不得不選擇這條路。這些都是我們團裡的孩子,那個時候還都非常小。
我們和他們一起做節奏遊戲,他們感受節奏非常準。我們有一個搖滾樂隊,鼓手碰到他們以後都了,因為完全沒有一個普通人可以在節奏、時間上感受得這麼準。我們的鼓手是全世界最好的爵士鼓教育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也震驚了。因為那個世界感受到的時間的流動和我們感受到的是不一樣的。這是兩個平行的世界,無聲合唱團是用無聲的方式讓兩個平行的世界能夠相互溝通和理解,這樣才能有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合唱團一直在做的就是這件事情。
2017年,我們無聲合唱團迎來了第一場演出。在第27次「全國助殘日」上,縣城的一個禮堂。那個聲場的效果非常不好,孩子們第一天上臺,也是他們第一次上臺,都特別緊張。雖然這次演出不算很成功,但大家完成了,孩子們也都很高興。臺下的觀眾是兩種反應,有的人聽哭了,有的人覺得這是什麼東西?
「全國助殘日」上的演出
這是一個孩子寫的歌詞。他想唱出來。其實他寫了很多很多東西,他問我可不可以唱出來。我說可以,於是他寫了很多。我們也在用我們的方式和孩子們一起去研究怎麼能讓他們去更好地表達自己。
孩子寫的歌詞
我一直在說,反觀我們的世界。關於生存,關於自由,關於自己,我們能看清多少、聽見和表達多少?當下,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平等和被尊重,還有獲取自由的權利。其實在理解世界的方式上,他們比我們更自由。
2017年11月,張詠答應孩子們要一起走出大山去玩一圈。我們找了一個理由。說去做一場演出吧,雖然當時只有三分鐘的歌曲。當時張詠在廈門有一個樂隊,我們就借著一個音樂節的契機,帶著孩子們到廈門去玩。演出是次要的,玩是最重要的。那是孩子們第一次走出他們的村子、第一次到省會南寧、第一次坐上飛機、第一次看到大海……我們也感覺在這趟旅程中一切也都是第一次一樣,和這些孩子們一起感受著他們的快樂。
合唱團在廈門
我們在廈門音樂節的演出,當時臺下有兩千多人。我背對著觀眾指揮,唱完以後,全場鴉雀無聲。我覺得這不對啊,我們演得很好啊。當我回過頭才發現臺下兩千人都是豎起大拇指——每個人都在用孩子們可以理解的方式說著你們有多棒。
廈門演出現場
在這五年裡做這個項目,我們從社會的最基層,接觸到了很上層。社會的每一層我們都有所接觸,我們看到了社會、世界、人性。帶著孩子們,我們看到了人性有貪婪的一面,也看到了人性有多麼善良的一面。一切都拓寬著我們和孩子認知世界的方式。在我看來,到現在合唱團第六年,其實是這些孩子在幫助我們,告訴我們真正的藝術是什麼?這些孩子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我當年大學畢業籤畫廊,去做商業藝術,參加各種博覽會、展覽。但是我覺得這並不是我做藝術的初衷,藝術到底是在做什麼?回歸最原本的東西,其實藝術就是在溝通世界,溝通不可能的兩個世界,或者不可能的無限的世界。所以這些孩子一直在溝通著就是兩個世界,一個無聲的世界和一個有聲的世界。他們去敞開了一個大門,他們主動發出聲音,讓我們普通人走進來。從不願意和我們打交道,到後來真正敞開心扉,我們一步一步走,也知道了藝術真正的意義是什麼。並不是拍賣會上的幾千萬,也不是我的技術有多高。其實藝術不重要,最後我們要回歸的還是人性。
這是我們在北京音樂廳的演出。那個被砍頭的高音符號算是我們合唱團的一個態度:我們世界的聲音和你們世界的聲音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做了很多。有被吊死的低音符號,還有被砸扁的音符,我們做了七個標誌,這是合唱團的主要標誌。
無聲合唱團在北京演出
在北京演出,站在臺上,其實還是挺不容易的,訓練很辛苦,中間其實還有很多波折。但是我們還是站在了北京音樂廳的臺上,北京音樂廳應該是中國級別最高的音樂殿堂之一了。所以,不管怎麼樣,這些孩子一定要站在上面,我們也有很多的朋友給我們來打氣加油,有中國當代藝術的教父慄憲庭,還有策展人劉索拉,還有金星和蔣雯麗。這個是我們合唱團演出之前的一個視頻。
無聲合唱團介紹片
其實北京音樂廳那個場子很難控制,因為所有的觀眾都坐在上面,不像平常的演出觀眾都在下面,那個視角決定了這個場子你控制的方式。在這個音樂廳有所有人都在俯視著你,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但當時孩子們一登場,就把全場都控制住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去形容。我們用了很多傳統的樂器去給孩子配樂,這個合唱團最主要的聲音來源全是孩子們的日常生活,他們發出的聲音,他們怎麼舒服、怎麼去發洩來發出的聲音。
北京演出現場
我們當時是和英國的國家童聲合唱團拼場演的,所以只有一刻鐘的時間。這是演出完了所有觀眾們的反應,當時臺下的人全都激動的不行了,當時我問觀眾,你們這樣是因為知道他們是聾人嗎?他們說不是。通過那場演出以後,我才知道這些孩子才是真正的藝術家,他們用自己的聲音感動了很多的人,也把很多人的心拿出來彈了一下又塞回去。再精彩的技法和語言,可能也沒有這個聲音來得更有力量,它包含人類最本初甚至原始的力量在裡面。
最後再說一點,無聲合唱團在北京演出以後被更多人知道了。所以我們有了更多的社會責任,這些孩子已經改變了他們家長對他們的看法,改變了村裡的人對他們的看法,也改變了很多普通人的看法。這個合唱團改變的不是聾人,而是普通人的觀念。只有改變了普通人的觀念才能改變理解,只有理解才能改變這個觀念。這些孩子創造了一個陽春白雪的世界,我們希望在這個陽春白雪的世界裡,這些孩子會好起來,特殊的人群會好起來,普通人會好起來,世界也會好起來。合唱團做了這麼些年,哪怕只是讓大家的觀念進步一點點,我和孩子們都是值得的。
謝謝!
合唱團在北京
中英無障礙藝術論壇由身身不息、
British Council 、WABC共同主辦
※演講照片由論壇演講者提供
2019星空藝術節精彩瞬間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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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星空藝術節
中英無障礙藝術論壇系列回顧
原標題:《星空回顧 | 李博:這些孩子在告訴我們什麼是真正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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