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展翅飛翔
紫紅色的絲絨大幕緩緩啟開,身穿黑色禮服的樂手——來自加拿大安大略交響樂團的藝術家們正在候場。舞臺左側十六席小提琴手四排而就,右側則分別是中提琴、大提琴還有大貝斯。雙簧管、單簧管、黑管、長號、圓號還有長笛……打擊樂手一般都是排列在弦樂手後面向觀眾,定音鼓手握著鼓槌挺拔又認真地等待著——與我們一起等待與期待著。他從上場門(舞臺左側)上來了,身著黑色燕尾服的指揮,加拿大著名指揮家傑瑞米、薩默斯走上了舞臺中央的指揮席,手中的棒輕輕地虛挑了兩下,樂手們瞬間進入了一種狀態,是臨戰的狀態,眼神聚集向著指揮。
只見他右手輕揚,銅管群在低音區的怒吼開始,粗獷、強烈而沉重,是被譽為芬蘭人第二國歌的《芬蘭頌》,一種受禁錮的人民所蘊藏的反抗力量和對自由的強烈渴望,隨著指揮家的手勢緩緩地漫溢在偌大的藝術中心,鋪陳在觀眾的心中。你看指揮上身微微前傾,雙臂輕揚,弦樂若春風般四起,一片廣闊富繞的土地,縷縷來自曠野的清新的空氣……《芬蘭頌》這首舉世聞名的傑作,曾對芬蘭民族解放運動起過很大的推動作用。它在向全世界訴說位於北極圈的這個小國為生存而進行的殊死鬥爭。音樂的節奏突然加快,只見指揮忽兒向右忽兒向左,指揮棒有力地揮舞將聽眾帶入充滿緊張衝突的戰鬥場面,掀起了一個強有力的高潮……一直投入專注地等著,等那一個姿勢,可是一直到這支樂曲結束,指揮微微地向觀眾鞠躬,我沒等到那一個姿勢——指揮家雙臂張開向上揚起,若大鵬鳥展翅飛翔的經典的指揮姿勢。
想起那年那月,初識這個姿勢。文工團為市裡一盛事排練大合唱,人數不夠就不顯氣勢,團長們讓舞蹈隊學員上去湊。我們二十人被告知:參加合唱,唱低聲部,聲音要小點啊。嘻哈著我們排到了隊中。第一次排練,就見識了這種姿勢。那日排練的是《祖國頌》,以往都是背面看指揮,站到合唱隊列中,就正面看指揮了。指揮朱老師,瘦瘦的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有著一個碩大的高鼻子。平時走路一步一步似乎總是數著步子的,怎麼小棒子手中一拿,人就忽地精神起來。朱老師用南京普通話說:大家好!舞蹈隊的學員們注意看我的手勢。只見他執棒的右手輕揚,樂聲四起,「太陽跳出了東海/大地一片光彩/河流停止了咆哮/山嶽敞開了胸懷」,領唱的男高音唱得真是好,朱老師揮著指揮棒滿面笑容,忽地向著前排的我們輕揚起指揮棒。右側的聲樂隊學員捅了捅我,一驚不敢再左顧右盼了:「江南豐收有稻米/江北滿倉是小麥/高粱紅啊棉花白/密麻麻牛羊蓋地天山外」……我們賣力地唱起來。朱老師眉頭卻皺了起來,瞬間又微笑著向著我們舞蹈隊這一群,右手揮棒,左手卻向下輕按著又往下按著,我倒是看懂了,是讓我們這些未受過聲樂專門訓練的調門低點再低點呢。看懂了我就張嘴不發聲,可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小圓眼睛大鼻子表情異常豐富的朱老師怎麼看都像米老鼠呢!笑是會傳染的,我悄悄地說了聲「米老鼠!」,舞蹈隊的「南郭」們歌唱不好但反映快,迅及笑聲與歌聲一起在樂聲中飛揚。樂隊一片詫異,朱老師將指揮棒收了回來大聲:你們能不能唱?不能唱,下去!全場靜寂,冷寂。
向著樂隊,向著我們,朱老師肩膀聳了聳又放下,認真又耐心地說:我們愛我們的祖國嗎?我們為我們美麗的山河而驕傲嗎?我們的眼中看到了江南江北的高梁紅棉花白了嗎?!我們全神貫注,只見朱老師嘴角與右手再次輕輕揚起,小提琴、大提琴、大貝斯,單簧管、雙簧管、長號圓號小號……樂聲中歌聲再次四起:鳥在高飛花在盛開,江山壯麗人民豪邁……隨著朱老師越來越有力的指揮,向左側向右側向正中向後排,向領唱,向領頌,向首席小提琴,再將眼光投向遠方。隨著指揮棒,看著朱老師,我們認真投入,我們情緒飽滿,我們歌聲愈發堅定豪邁。昂揚的歌聲催開了梧桐樹的綠芽,合歡花樹絨絨綻放,排練廳外擠滿了藝校園的人。春暖乍寒,脫掉了外套只穿著毛衣的朱老師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定音鼓一陣猛地打住,朱老師雙手向下劃了一個半圓,停頓,忽又高高向上揚起——若大鵬鳥那樣展翅飛翔的指揮姿勢,朱老師在歌聲、樂聲中激情迸發:讓我們振翅高飛吧!「我們偉大的祖國,進入了社會主義時代!我們偉大的祖國,進入了社會主義——時——代」!
歲月流逝,當年溫良隨和的朱老師在排練時,那短暫的冷峻帶來的冷場,在樂隊、演員間的,一根小小指揮棒的溝通調度與傾情揮灑,老師豐富多變的表情與激情四溢一直留在心中。常想起老師所說的:演員也罷指揮也罷樂手也罷,只要站到舞臺上,你的每一根頭髮絲每一根汗毛都是緊張的。從表情到肢體語言,從耳聽到眼觀直到你的第六感覺,甚至,因是背對觀眾,好的指揮好的演員連後背都該會說話的。更加難忘的,是他那若大鵬鳥般展翅飛翔的指揮姿勢,和他那句高亢的「讓我們振翅高飛吧!」一直伴隨在人生的漫漫旅程中。
自那以後,每逢聽交響樂或是音樂會,心底都會悄悄地期待,期待這個展翅飛翔的指揮手勢,等待這個將樂團、演員、觀眾都帶入激情與高潮的這個經典姿勢。可眼前這臺新年音樂會,奏過了《芬蘭頌》,奏過了德沃夏克的《第九交響曲》,還有《泰坦尼克》的主題音樂,都沒有等到那個激情奔放的姿勢。樂團按音樂會的慣例返場演奏時,壓軸是新年音樂會的保留曲目施特勞斯的《拉德斯基交響曲》,歡快熱烈,在最後終場時,大師的右胳膊抬到了肩肘上,而左手還是沉穩若定的九十度攤平,觀眾報以禮貌的掌聲。瞬間,那年那月,那有著株株老梧桐樹那密密又秀美的合歡樹的藝校園中,那簡陋的排練大廳,朱老師的生氣、朱老師的微笑,朱老師豐富的表情,更有那句「讓我們振翅高飛吧」的高亢和若大鵬鳥展翅飛翔的激情四溢,和著《祖國頌》的歌聲,在2012的新春,鋪天蓋地奔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