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曉琪 / 轉自:作家文摘)
大學畢業後,有一次在錄音室中錄廣告歌,隔壁錄音室有人跑過來探班,原來很偶然也很意外地遇到了一位高中學弟,他剛從日本學音樂回來,在福茂唱片上班當製作人。他問我想不想出唱片,我一聽是福茂,心中有好感,因為福茂也出古典音樂,覺得是個有質感的唱片公司,跟我氣質挺搭的,心想現在畢業了,也不用擔心學校問題(音樂系學生不能接觸流行音樂),我就答應了跟他老闆見面。見面聊得很愉快,沒想太多就籤約了。
其實那時我結束婚姻不久,聽爸爸的話,把重心放工作上,我想這也許是個很好的選擇與決定。當時我也是個教音樂的講師,在音樂班教團體課,也在家裡教鋼琴,而與福茂籤了約,又有了另外一個身份——歌手。
在福茂的五年,出了三張專輯:《在你背影守候》、《一夜之間》、《花時間》,其中《花時間》是除了《每個女人》迄今自己最喜歡的專輯了。在福茂期間,有歌紅人不紅的窘境,一直覺得很辛苦,自己的個性也覺得不適合在演藝圈,對自己極沒自信,甚至心中懷疑自己到底會不會唱歌。所以在合約中的最後一張專輯後,就不想再唱,心想還是規規矩矩地當個老師來得自在,徹底覺得自己不適合當藝人與再繼續唱歌。
有天在家中接到公司同事電話:「你知道誰打電話到公司找你嗎?」
「李宗盛!」我不信,想是他們在跟我開玩笑、捉弄我,我說別鬧了!
同事說:「真的,是真的,他還留了話,整個公司(同事)都沸騰呢!」李宗盛留話說:「請轉達辛曉琪,我聽了《花時間》,這是我今年聽到最好的專輯之一,她唱得很好!」
我在電話的這端嚇呆了,我愣了,也傻了。
我並沒有因為這通電話而想改變我的主意,我仍是不想再唱歌了,我想逃。
跟福茂約滿了,我自由了,單純當我的鋼琴老師,讓我心情也輕鬆了起來。
而身邊的朋友都說我不該放棄,都鼓勵我應該堅持下去,繼續唱歌。
李宗盛 辛曉琪 周華健
有天,前福茂同事打電話來,說李宗盛想找我談談。原來有兩位福茂同事跳槽到滾石唱片,李宗盛透過他們想要找我。我一直在猶豫,是見還是不見,當時我對音樂與自己真的有點萬念俱灰的感覺,極度沒自信,也提不起興趣。
但我有個優點,我會跟朋友說自己的心事,不會一個人悶著。朋友都勸我,一定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何況找你的是港臺最夯的製作人李宗盛。而穿針引線的同事也極度希望我去跟他聊一聊。於是,我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去見了李宗盛。
由阿輝、端端陪著我,在誠品與大哥(李宗盛)見面。一見面,大哥劈頭就問我:「你覺得你唱得好不好?」而我有個特性,就是內心再怎麼惶恐沒自信,但外表看起來卻有點高傲、冷靜。幾秒的時間心裡琢磨著,我總不能回答「我唱得不好」吧,所以我回答了:「還可以吧」。然後他跟我說了他聽《花時間》的因緣。有天他上班途中在車上聽廣播,一首歌吸引著他,等唱完了主持人說「剛剛是辛曉琪唱的《自私》」,於是他請司機開到最近的一家唱片行買了《花時間》,到了公司整張唱片連續聽了三遍,就拿起電話打到福茂說了那些話。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也不知道當時我怎麼回答的,應該是一直在聽他說話吧。
之後,很順利地就跟滾石籤了約。其實我心裡很不安,很擔心害怕,怕自己無法有好的表現,但還是硬著頭皮籤了下去。而當時滾石要籤我也開了會,所有人都投反對票,原因是我在福茂五年沒紅會很難做。但也有人贊成,一位是李宗盛,一位是老闆三毛。這兩票,抵過了所有反對籤我的人!
才剛進滾石,就參加了他們的尾牙,我算新人,被拱上臺說話。我其實從小最怕也最恨這種上臺的感覺,會覺得很無助,非常不自在。但命運卻捉弄人,沒想到從此以後,我的生命,有大部分是在舞臺上度過的。
剛進滾石不久,就聽說大哥要出走遠行,頓時,有點無所適從,我想這是怎麼回事,他把我籤進來,而他卻要走了,我……有點無奈。大哥不在的日子,陸陸續續唱了些電影、電視劇的插曲與主題曲,我也很認命地聽公司安排。一晃眼,一年過去了,大哥回來了。
有天阿輝興奮地跑來跟我說,大哥幫你寫歌了。這一年的等待,我有點不相信。
那天下午在公司跟大哥見面,大哥拿了一首歌給我,我先看歌詞,心裡想:「哇,完蛋,怎麼寫中我的要害,昏倒,我完了,活生生被寫出來了……
但我面不改色地隱藏自己的惶恐,繼續看音符,隨即哼了起來,哼到副歌,起伏好大。可能是我的表情扭曲或皺眉,大哥連忙說:「我會修得順一點。結果過幾天見到大哥又給了我一張,我哼著唱著,沒修啊,一個字一個音也沒動,問他,他說:「就這樣了。」
大哥還跟我說:「曉琪對不起,這首歌不會紅。」我心裡頓時涼了一半,心想,為什麼這種事都會發生在我身上?但又轉過來想,當初籤滾石不就是想唱他的歌嗎,現在好不容易等了一年有了這首歌,我就把它唱好,紅不紅,真的沒那麼重要了。況且我從沒想過自己要紅,或希望自己紅,我當歌手,純粹喜歡音樂,喜歡唱歌,這是真話!好好地說服建設自己一番。
當時唱遍了臺北的錄音室,為的是要錄出好的聲音。也只有當時能有這樣的環境跟財力去支持歌手。第一次在錄音室工作,大哥問了一連串問題,對我很好奇。
「Go new啊,哩厚」(姑娘啊,你好!)
「你是什麼星座?」
「你幾年次?」
「我總覺得曉琪很神秘,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你男朋友是高是矮?長得怎樣?」
「你家住哪裡?」
「××?我前兩任女友都是住,Wxx、Cx」「那時我騎摩託車送她們,騎得我腳都不會動了,我住××,兩個方向,還好,到了Cx買了車,喜美!」
他也是個真誠頑皮的大小孩,我想。
剛開始錄音,我總逃避歌詞,不往心裡唱,他聽得實在沒意思,就跟我說:「你不好好唱,我這關是通不過的。」後來他有事回加拿大,就交給周世暉來幫我配唱,阿暉很清楚他要的是什麼,所以全權交給他來處理。
我跟阿暉常常是從白天唱到深夜,深夜唱到清晨。前一天中午進錄音室,隔天清晨回家,邊開車邊看著一路上晨運的人們。唱到心痛哭著蜷曲在配唱室的角落,阿暉也無奈,等我哭完,休息讓鼻音退去,再開始錄,就這樣錄了一個月才完工,真有耐力跟毅力。等到錄完的那一霎那,我真不敢相信,我完成了。我想這在歌壇也是一個記錄,一首歌可以錄這麼久。錄完給大哥聽,他滿意,我也安心了。大哥要我謝謝一路跟我相依為命的阿暉,真是辛苦了!
這首歌的MV在當時也算創舉,歌手在MV裡哭到柔腸寸斷,不顧形象,接著有許多人模仿。這首歌就是《領悟》。
我想這首歌讓兩個人至今還欠我兩顆人頭。一是福茂老闆,業務跟他說我到了滾石,他說辛曉琪在滾石會紅,我頭剁給你。另一位是成龍,《領悟》錄完,三毛拿給他聽,他聽了之後說:「這歌會紅,我頭剁給你。」如今想起來也為之莞爾。
因為大家都沒想到,這歌真的紅了,而我也紅了。我心中百感交集。感謝大哥的提拔與賞識,更想到,終於可以對他與三毛有所交代,證明他們當初並沒有看錯人。
其實我與大哥一直擦肩而過,記得第一次與他見面是在中廣錄音室,石元娜的節目,那時我還在福茂,做唱片宣傳;我的訪問尚未完成,大哥已走進來坐在一旁等著接受石姊的訪問,石姊問我要怎樣保養喉嚨,我提到發聲位置的不同,像有些人硬扯著嗓子吼會比較傷喉嚨。
那時,餘光看到坐在一旁的他扮了個鬼臉,脖子縮了一下(有點對號入座的感覺),這是大哥給我留下的第一個印象。第二次是我在麗風錄音室錄音,收工時想去跟小徐(麗風老闆,也是錄音師)打個招呼,一推門正看見大哥(感覺很專注的在工作,很嚴肅,好像被我打擾到了),他正在做張艾嘉的片子,而張姊縮在角落的沙發上。第三次就是他約我在誠品談話了,有端端與阿輝在旁。
世事作弄人,都不被看好的我與《領悟》,就這麼紅了。
感謝大哥李宗盛,感謝這位伯樂。他是我的貴人,也是恩人。不但豐富了我的歌唱生涯,也改變了我一生。
P.S.大哥平日是個非常幽默的人,常語出詼諧,令人莞爾,也喜歡改歌詞。
我歌詞中有新生活,他改成性生活;沒可能改成美克能(洗髮用品)。我有一首歌《生日悔過書》,原歌詞「還是哭了,在生日蛋糕前,想起愛恨糾纏的那幾年」,大哥改成「還是吐了,在飯店的洗手間,本來想給小費但沒有錢」。
常在錄音休息時,被他搞得笑到快岔氣,有一次笑到聲音分岔變了,等了好久恢復才又進去唱。近日,我飛南京,在機場遇到他,恰巧我們的目的地都是南京,他仍如往常妙語如珠。他說:「我發覺才剛過了青春期,沒多久就遇上了更年期;說大陸航空就跟竇唯的樂隊一樣~不一定;我說上次我北京同事在飛機裡坐了九小時才飛,他說那空姐都懷孕了吧!到了南京下飛機要坐接駁車,當時已是傍晚時分,上了車他對我說:「夜太黑!」
我說:「大哥,把墨鏡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