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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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南京、上海
漫畫葬禮發生的三個現場
編輯:胡曉江
照片來自:煙囪、張迅、LALA
地點:香港
有那麼五六年,幾乎每年我們幾個都會聚集到香港,灣景國際酒店和香港動漫節的會場之間,相隔步行不到十分鐘,除了去人山人海的會場報個到之外,更多時間我們都遊逛在香港的各家漫畫書店之間,偶爾也去海島遊玩,去李香蘭家聊漫畫,去盲公家看漫畫。夏天最熱的時候,我們從一個書店跋涉到另一個書店,香港灼熱的陽光把我們的汗都曬乾了,曬脫一層皮,好幾年都白不回來。
圖:漫畫發生地點,灣景國際酒店的房間
圖:漫畫裡的最後一幕,新港中心內景
圖:胡曉江的包和煙囪的T恤都來自金寧寧和司瑋的品牌「破殼」
漫畫葬禮這事本身挺厲害的
★煙囪(2009年和朋友左馬創辦《敘事癖》雜誌,至今已出版11期。2013年創辦「乞丐出版」,已出版《乞丐漫畫》第一部,第二部)
問:你對當晚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這是2015年7月25日在香港的事情,故事前半段發生的地點是香港會展中心對面的「灣景國際」酒店,故事後半段發生的地點是尖沙咀的新港中心3層的IT店。因為每年7月份的香港漫畫節有一個歐陽應霽老師和美蘭姐策劃的獨立漫畫單元,每次都會邀請我們過去參加,入住的酒店都在「灣景國際」。我記得我們剛開始幾年去香港的時候,大家會一起去掃香港各個地方的二手漫畫書店,但是自從通過盲公夫人接觸到青林堂的漫畫家之後,對香港二手漫畫店的漫畫又都喪失了興趣,大家會一起坐船去小島玩。
大家聚在酒店的房間裡聊天是每次都有的環節。畫裡發生的那一年之前,我們這群人已經有很久沒見了,大概有2,3年,我忘了,我過的一直渾渾噩噩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胡曉江做了一個翻譯日本garo系的公眾號「異常漫畫研究中心」,唐彥要斷絕自己和漫畫的關係,做一場漫畫葬禮,高毓林結婚生了孩子讓我感覺他有點困擾。因為太久沒見面和聯繫,也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喝酒了,聊的比較多。但是聊什麼,當時的情景在我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只記得一些當時懟唐彥「漫畫葬禮」的一些對話了。當時房間除了我們4個人,其實還有美蘭姐,睡著了的歐陽應霽老師,和一直在給我們畫速寫的李香蘭(唐彥漫畫裡給我們畫肖像的本子就是李香蘭的)。
問:你對次日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第二天購物,我記得主要是唐彥還有胡曉江女朋友帶著我們轉,唐彥熟悉很多衣服,眼鏡,包包的牌子,也熟悉這些店的位置,厲害。高毓林也很潮,不過他感興趣的是戶外品牌。我和胡曉江很土,除了去漫畫書店,去別的地方都沒興趣,我想起我們4人去法國也一樣,我和胡曉江由著自己的愛好主導大家每天去逛法國大小漫畫書店,其實對於高毓林,唐彥還有好多朋友是不大公平的。當然之後我們開始在各種代購網站上買日本漫畫後,去漫畫書店這個事情已經索然無味了,可能去逛商店和大家遊小島還更有趣點。
問:你對漫畫的敘事性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漫畫就是敘事加上畫面形式,為了敘事可以產生各樣的畫面形式。有的漫畫家重視敘事,不太講究形式,或者說在沿用一種已有的形式講故事。但是我們這群人喜歡的是有個人濃烈氣息形式創新的漫畫家,無論故事講的多好,都希望都能產生一種新的畫面手法,而不僅是講一個故事。我想這和看一張畫差不多,我們就是在以看一張畫的方式在看一篇漫畫,欣賞畫面,畫面分鏡產生的敘述方式。
問:你對漫畫葬禮有什麼想法?
我喜歡漫畫葬禮。雖然我覺得唐彥畫的很好,而且他也堅持畫漫畫,組織漫畫的活動這麼多年。但是也沒覺得他不畫漫畫就怎麼樣了很可惜。畢竟有才華畫漫畫的人很多,有才華半途不畫的人也很多。沒什麼的。但是漫畫葬禮這事本身挺厲害的,因為這是我無法做出的事情。把漫畫擬人化了,決絕,殺了漫畫,可以這麼做。這場漫畫葬禮裡背後肯定摻雜了發生在唐彥身上各種各樣複雜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的秘友才知道。
葬禮只是一個形式
★唐彥,少年腦(少年腦科學實驗室 室長,創作人)
真是有戲劇性,物質生活讓我感覺自己變成麥當娜了。事實上最後你們幾個都沒有去葬禮,一塊稜石千人千面,這個作品更像是漫畫葬禮的引子。角色的物慾填充著空虛的內心,葬禮只是一個形式,就好像漫畫只是一個形式。
這篇私漫畫做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胡曉江(異常漫畫研究中心主編)
問:你對當晚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這當然是一篇私漫畫,對一些讀者來說也許有難以進入的問題,如果你不認識我們每一個,不知道我們做過什麼,更不知道我們在哪裡,但我嘗試發給一些並不知情的朋友,發現他們完全沒有糾結這些問題,包括上期的十六位點評者,幾乎沒人就這個漫畫的背景信息提出任何疑問。從這個角度說,這篇私漫畫做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不需要多餘的解釋,但知情亦可收穫更多。
煙囪一直說自己記憶力不好,但他在這個漫畫裡展現的洞察力十分驚人,這並不是完全準確的現場記錄,提煉和取捨也許是依靠直覺,他好像復刻一樣把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數年積累下來的那些微妙難言的部分表現出來了,我覺得這是創作者最需要具備的素質,在某個時刻甚至全部時刻,你的感知得象蛛網一樣張開,觀察範圍內每個獵物的異動。
漫畫裡,我對唐彥說「可是SC345都是我和煙囪做的啊」,這句話我記得是煙囪說的,煙囪說「可是SC345都是我和胡曉江做的啊」,為何能確定,是因為我記得自己當時的兩個感受,一是就像煙囪輕輕拽了我一下,二是煙囪真敢講。先說第二個感受,後來我和煙囪提到這個細節,說他記錯了,他說也許吧,當時歐陽老師在場所以他覺得跟唐彥說話可以無顧忌一些。因為我和唐彥說話是很有顧忌的,所以被煙囪的無顧忌震動了一下。但是,就這篇漫畫來說,這句臺詞由我來講是非常非常準確的,比現場更準確,這是我和唐彥之間的心結之一,SC漫畫最初是唐彥的一件私人玩具,但我把它奪走了,變成了一件更多人使用的公物。如果這句臺詞由煙囪說,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關於我和唐彥在SC編輯方向上的矛盾,以及唐彥後期感覺自己無從參與的失落感(這是他的主觀感受),是唐彥在漫畫葬禮前夕活動上公開說過的,所以我想這無需隱瞞。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唐彥那句「胡曉江先說」,也被煙囪捕捉到了,不用復盤記憶,我的腦海裡都能浮現出他說這句話的樣子,好像一個大力的發球,雖然是一個發球,但也隱含了氣咻咻,有點想砸我一下的意思。
問:你對次日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在漫畫的上半段,煙囪對瞬間表情的捕捉非常厲害,這當然是依賴記憶而不是照片,比如貓跳高的愁苦,比如唐彥的臉型一會圓一會方,神卻始終在,原來一個人的神採是可以脫離五官存在的,真是有點驚人的發現。到下半段,就稍稍程式化了一些,但我覺得如果下半段大家的演技也都那麼厲害會有點累心,這种放松對閱讀節奏來說是非常合適的,上半場已經把細緻的部分走完了,下半場提供的東西是一個掠影,但還是有非常獨到的準確。
唐彥自信的神採,幾乎所有漫畫讀者都看出了他的煥然一新。還有我的腹黑,煙囪和我瞬間合謀起來慫恿唐彥買衣服的默契,這些是我們相處的日常,我和唐彥要好的時候,一直都是這種凡事由他主張,但總是惦記著小小捉弄他一番的狀態。當然,衣服好看不好看我和煙囪其實是沒啥主張的,我們只是看出來唐彥的主觀意願是一定要買,不如推動一下也好早點結束。直男陪女朋友買衣服不外如是,何況還不用自己花錢。
然後我想說此前提到的第一個感受,實際上我和煙囪很久沒聯繫了,存在一些生分,等衣服的漫長過程通過我們的無所事事來體現了,這看似漫畫的安排,卻也是另一種真實。如果是以前,我覺得等待的過程可能會多一些互動,積極性更高一些,比如找找服裝店裡還有啥,主動跑到唐彥身邊湊趣,或者乾脆去旁邊逛一逛,或者聊聊漫畫,總之自行安排一段節目的可能性更高,而不是在那兒默默等待唐彥和我女朋友買衣服中度過了。
問:你對漫畫的敘事性有什麼想法?
這是漫畫裡談到的一個問題,但我很難想到有什麼是不敘事的,因為正是大大小小的事件記錄著時間的流逝,如果漫畫消除敘事性,也許就是消除其時間感,或者敘情?敘景?如臆想圖志所說,這個問題展開的餘地很大,探討起來非常不容易。
問:你對漫畫葬禮有什麼想法?
這點我想留到後面單獨說。
我大概不會給漫畫一個葬禮
★高毓林(貓跳高,漫畫作者,影像製作者,漫畫作品入選《SC》漫畫合集,香港獨立漫展,出版《p兒子的故事》漫畫,影片曾獲鄉村微電影節優秀獎)
幾年過去,現在我花在影像上的時間更多。相較影像的時空關係,漫畫以空間來主導,它的展示不被線性時間左右,給搭建通向某種目標的路徑留下結構、互動、質地上的可能,照顧了更多維度的想像和思考,所以漫畫對我意義依然,它還能安置好病痛、妄為,剩給我「得體」好去面對社會:我大概不會給漫畫一個葬禮。
在漫畫涉及的畫和敘事中,我傾向敘事,也許這樣漫畫就成了一種載具,運送個人的表達。但錯過了繪畫的樂趣是一種損失,因為在這方面漫畫又天生被造物意義上的尊嚴感包裹,還帶來類似遊戲或運動的互動,當然是使用時間的好方法。在海邊的房間裡,我們談論漫畫,我們抱著零食飲料,唐彥在畫畫,即使在討論一种放棄,漫畫也是他放不下的。所以需要一柄匕首來切斷和漫畫的聯繫,好用噴血的誇張記憶提醒自己,像是給自己設計的療程,解決掉某些問題帶來的阻塞。畢竟我們後來談到了未來。
我喜歡漫畫裡的懸浮腦袋,在擁擠的香港街頭被路人碰到,腦袋一定會Q彈地運動一陣再回歸原位,所以畫面裡應該包含著那樣咕碌碌的聲音吧。在聽起來咕碌碌的漫畫裡散落了大家對漫畫的使用和取捨,那一粒粒的選擇都神採奕奕,唐彥在篩選自己的那一粒。
我去年面對了好幾個葬禮,在死的氛圍中從死的角度來看待生,用一種歸零細節極端又純粹的方式。如果漫畫的「葬禮」對接這個比喻,那留下來的議論就是漫畫「生」的意義吧。
記得那晚是我們幾人最後一次在香港談天說地
★李香蘭(香港繪本作家。出版有《上·下禾輋》等作品)
問:你對當晚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記得那晚是我們幾人最後一次在香港談天說地。唐彥飲酒臉紅了,煙囪一邊講漫畫一邊拿著水果刀,感覺輕鬆,卻又討論很認真的話題。
問:你對次日的事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我沒有跟去買東西,但感覺唐彥真的很像自己漫畫裡的主角,心境永遠像個少年,那種不服氣,會做點東西來反抗世界的可愛。記得在法國巴黎跟sc團隊一起去旅行,在羅浮宮困得睡著了,到地下漫畫店大家卻變得精神奕奕。好喜歡聽sc成員聊天,感覺很有建設性,雖然我並沒有全部聽懂(國語),但那份單純熱愛漫畫,積極的批判性討論,實在令我好難忘。
問:你對漫畫的敘事性有什麼想法?
我認為漫畫能接納各種形態的敘事性,不該有什麼局限,反而在說故事說得精彩便好了。
問:你對漫畫葬禮有什麼想法?
哈哈!我很欣賞唐兄的勇氣。有時放手和堅持一樣困難。如果有葬禮,證明他確切深深愛上過創作漫畫。畢竟只是一個人生過程啊,充滿活力的他轉身又復活了。
圖:2015年,南丫島看海的李香蘭,胡曉江,唐彥,高毓林
圖:2015年,南丫島的夜晚,高毓林和李香蘭背影
圖:2010年,在李香蘭的半山小屋外牆上畫畫,左起:胡曉江,高毓林,司瑋,煙囪。當晚唐彥有事沒去,我們就故意跟他吹得天花亂墜,但那的確是非常美好的夜晚。
每個人都畫得很像
★張媛媛(編輯,書評人)
2015年夏天我第一次去香港。離島的沙灘和印度人飯店,中環逼仄喧鬧的街道,海洋公園纜車外的藍色大海,……留下很多回憶,唐彥的漫畫葬禮,雖然是當時話題的中心,對我這個漫畫門外漢而言卻不是其中最重要的事件,所以沒想到經過兩年的回味和發酵,煙囪把這件事畫成了漫畫。這件事被有節制地表達,兩個場景,四個人。最後一頁的大畫有一種詼諧、調侃,或者苦澀腥辣的餘味——這看你怎麼想。每個人都畫得很像,比本人醜,但是有趣而且非常像。最好玩的是他們的腦袋都是懸浮的,游離在肩膀之上,這或許隱喻著他們的愛好和社會的脫節,他們的野望和現實的脫節。
大家會關注的不是所謂的獨立漫畫歷史
★雷磊(獨立動畫導演/藝術家)
煙囪的漫畫肯定是極其精彩的。在閱讀的時候可以感覺到優美的節奏感和鏡頭的運用,日常,幽默,然後還有一些憂傷,這些是無法替代的,這種美感是煙囪漫畫一貫的品質。
在漫畫之外,抱歉我並不喜歡「文獻」「回放」「公案」等詞彙,如果說所謂的「葬禮」是一個日常閒談,是一個午夜電臺,但一本正經和煞有介事的詞彙,使得這種日常的紀錄變得小氣了。其實,對於這個「葬禮」煙囪在漫畫裡已經說得非常完整了,其它的評論,故事背景交待都顯得有些無力。
包括我在這裡輸入的文字。。。
歸根結底,大家會關注的還是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個體,而不是所謂的獨立漫畫歷史,「葬禮」中說自己要和漫畫告別的唐彥,他畫不畫漫畫無所謂,畫的是不是漫畫更不要緊,如果他如漫畫中那樣是一個糾結的,可愛的人,我會很愛他。
何以不畫漫畫 ?
★盲公夫人 ( 於網上平臺「公仔生猛」分享不好看的漫畫,著有《解放臺妹》)
★嶺南玫瑰(網上平臺「公仔生猛」文膽,喜以影評及文化評論自娛「打飛機」,著有小說《砵蘭馬經》)
如果有人給我案子,很想是找我畫插圖而不是漫畫,反正稿費差不多,漫畫卻畫很多格,累死人。不是巨額利誘或主題有趣,這賠本生意我不想接,這個是我唯一想到不畫漫畫的理由。
我打算問好友嶺南玫瑰對此漫畫有何感想,我們交換意見後,也是很喜歡這作品,我認為此作對描寫葬禮主角的力度,既坦白又溫柔,拿捏剛好,玫瑰卻認為這是一段友誼的葬禮,以下是玫瑰的感想。
//這篇漫畫是一次溫和的決裂,一篇跟昔日友誼告別的表白書。
四個原本志同道合、因漫畫而聚頭的朋友,去香港旅行,但發覺其中一個人變了-他要替自己搞個「漫畫葬禮」,從此封筆。他批評自己親手孕育的漫畫雜誌,自我矛盾的言論抵不住朋友的質問,要埋葬漫畫的理由,原來只是「忘了愛」。
香港的消費主義風景,陪伴這一位「忘了愛」的朋友,在時裝店悶壞他的漫畫朋友。「忘了愛」用浮誇的價錢購買浮誇的衣裝,籌備莫須有的葬禮,畫面裡面有種「階級距離」,彷彿在恥笑「忘了愛」,但態度又未免太溫和,或者,他們各自都在尋找新的平衡,但恐怕,這段友誼跟以前不一樣了。//
另香港幾乎沒有驚喜的書店,但你們依然要來,推薦一間「Book B」,地址 G/F, 198 Tai Nan Street, Sham Shui Po, Kowloon,內有本地及西歐小眾漫畫出售。
就算畫得再好你的風格總有被淘汰的一天
★智海(香港漫畫家,著有《灰掐》《默示錄》《花花世界》等)
幾年前偶然在臺北牯嶺街遇到一位擺攤賣舊漫畫手稿的老先生,他苦口婆心勸我後生的不要再畫漫畫了,就算畫得再好你的風格總有被淘汰的一天,趕快轉行吧。
到底要不要繼續畫漫畫?這都是漫畫人的心底話;只是我沒敢開口問自己。
我太懶散,把漫畫擱下了好一陣子沒新作,但新的故事仍在腦裡轉,寫寫改改,又未畫出來。
然後看到煙囪的稿子,我心裡哈哈笑--大家口裡說不要畫,但手和筆都很誠實,這稿子明明就是一篇漫畫嘛!
(編者按:煙囪也說過不畫漫畫嗎?好像是,因為架上繪畫的壓力,有段時間常說「畫完這個今年就不畫漫畫了」。)
藝術的寒冬(煙囪的另一則漫畫)
地點:南京
南京是SC漫畫的主場。四位主要編輯中,張迅和唐彥都是南藝畢業,胡曉江就讀於東南大學,但大學時就和南藝的另一類漫畫社混在一起,彼時另一類的主力是張迅和吳淼。多年後吳淼成了國內罕有的靠成人讀者吃飯的職業漫畫家,出版到第九本的《塔希裡亞故事集》,偶爾聚會時,問起他的漫畫信息量為什麼越來越大,他說擔心哪天沒人願意出版了,他想畫的故事畫不完。從這個角度,也許就能理解他對漫畫葬禮的評價了吧。
圖:2008年的南京,左起:吳淼,胡曉江,左馬,佚名,王xx,唐彥,小白,照片來自張迅
圖:2009年,唐彥和Ash(唐彥的學生,漫畫葬禮的被託付者之一)
我一直記得那天在他家中說起葬禮時的興奮與天花亂墜
★張迅(南京藝術學院教師,SC漫畫主編)
葬禮已經過去好幾年了。無論聊天還是葬禮我都不在。這反倒加重了漫畫鋪面而來的真實感。漫畫裡的人物我都很熟悉,傢伙們一起旅行,一起思考項目,一起吵架,一起喜歡同一個人,但視角、秉性又大相逕庭。漫畫裡的一點點線索,造型或者語氣,都勾連出現實,一個可以沉浸的素描的VR記憶,不在場的在場,真實的不真實。這篇漫畫好像畫了不少時候,有段時間我隔三差五會在朋友圈裡看到剛出爐的一格或者一頁,像是超慢連載,周更兩格。這種不怎麼說得下去的沉鬱的緩慢有點迷人,一如酒店望出去的那個人走茶涼的夜景。
現實中的漫畫葬禮發生在2015年。那年我和唐彥策劃了一組現場的特別漫畫項目,活動的最後就是「漫畫葬禮」。唐彥是我見過的最具想像力的創作者之一,他有與眾不同的思維,我一直記得那天在他家中說起葬禮時的興奮與天花亂墜。因為各種原因,他內心承載的壓力迫切需要一個宣洩通道。只有超級敏感、充滿願望又天真的人才會這麼焦灼吧。葬禮是具有儀式性的告別,但漫畫葬禮並沒有真正告別什麼,唐彥擁抱每一個人,痛哭,與其說告別先前的自己,不如說是傾瀉積鬱,求得原諒與重視,這裡浸潤著創作者的驕傲和德性。但是這種諒解與重視可能無法來自於其他人,唐彥需要擁抱自己,是真正的面對,不是他畫中的那種擁抱。
我非常喜歡「漫畫葬禮」這個點子,如同註定融化的酥油花。無論給「漫畫」辦的葬禮,還是給自己的創作辦葬禮,它都有弦外之音。加繆在《西西弗斯的神話》裡說「自殺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死亡意味著終結,「去哪兒」的選擇因為終結才顯出意義,而選擇葬禮就是選擇何時終結。這種「選擇」需要的智性顯然遠遠超過裝作不見或者等待終點。創作維度的死亡,對一個創作者來說是大概超過生死的重大時刻,除了唏噓,我更關心這裡的闡釋或註解,無論對作者還是觀者,或許這是一個契機去開始觸碰本質問題。純真的創作特別讓人豔羨,那是自然勃發的爽炸天,但快樂無非是創作的誘餌,就像高潮並非做愛的全部。一種媒介在其上升的時候當然有爽快的少年意氣,在其衰落的時候更別有一種超脫的詩意。SC的興趣始終是漫畫的邊界,這種邊界或許是它在臨近葬禮的時候才更加清晰,接近這裡,就不再只是漫畫了,而是一種絕對審美,這才是值得傢伙們真正痴迷的地方。
漫畫葬禮又叫「斜陽派對」,整個空間被裝扮成桃紅夜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我沒有真正去到那裡。我更願意在遠處想像:那是浪漫的,那裡能夠展示人與絕對美好之間同時存在的親和與緊張吧。
好啦,葬禮早就結束啦,然後呢?去哪兒呢?想那麼多幹嘛啊~~~
「去漫畫書店看漫畫吧!」
想看自己葬禮的人,人生該有多蒼白
★吳淼(塔希裡亞世界締造者吳淼,資深鏟屎官)
活著的葬禮。人是看不到自己葬禮的,一個想看自己葬禮的人,人生該有多蒼白。漫畫的主角就是這樣一個人物。一個有錢有閒有才華的藝術家,邂逅了一個名叫「漫畫」的少女,纏綿了一陣後難以帶來快感,只能分手,但作為藝術家必須有一個驚豔的結局,他決定當眾表演閹割自己,以示當年曾經擁有的一段真愛。漫畫家扮演了安徒生筆下的天真少年,他在盛典的人群中高喊:「可你原來就沒有啊!」。
漫畫通過幾個漫畫家的對白,表達了各自對漫畫不同的定義。漫畫無所不在,只要有心有渴望表達的東西,你就能創作出有趣的漫畫。
整篇漫畫中都洋溢著淡淡的黑色嘲諷,尤其是結尾處幾個人陪著主角興高採烈在高級商品區採購葬禮服飾,將黑色嘲諷發揮到了極致。
一個出色的漫畫家用漫畫勾勒出了一場太監漫畫家的自我高潮秀。
番外:法國,lilou和我們的距離又近又遠。
埋葬自己,歡喜再出發?
★Lilou(漫畫是枯燥乏味的升學主義日子中的明燈,從此不離不棄)
透過煙囪作品了解唐彥的漫畫葬禮行動藝術,有種莫名的悲喜感。
漫畫中,唐彥與幾位合編漫畫合集的朋友在旅館房間聊天,希望舉辦儀式來宣告結束自己漫畫生涯,有人想挽留,也有人並不否認唐確實有失職之處。因個人生涯不順遂,並連累他人(弄丟別人原稿),武士可能得切腹,黑幫可能剁小指,而唐彥選擇舉辦公開儀式,宣告埋葬那個曾經熱愛漫畫創作的自己。
煙囪大都選擇穩當配置的均等六格安置畫面,偶爾出現的整頁構圖像是逗點,適時地標記敘事段落的轉折。第二次的全頁畫面,唐彥與其他同伴對雜誌風格意見相左,畫面上從開場左邊換到了右邊。他提到告別漫畫後想做的圖像產品說明書,不巧也被同伴們一一打槍,他們認為他做的圖文作品也是漫畫,而他交談時為同伴們畫肖像,他依然無法忘情圖像創作,讓煙囪扼腕不已,而他的不捨,讓唐彥不太自在。
接下來是漫畫中唯一一場沒有人物的整頁畫面,旅館房間內空無一人,窗外似乎是一座湖泊之類的自然景觀,淡淡的光線灑進了房間內。
故事並沒有在這樣一個看似神秘清淡的空景中結束。下一個場景跳接到百貨商場,從私密對談的小房間,四人來到了消費社會殿堂。賣場物價昂貴,煙囪等人興趣缺缺,而唐彥則挑選到幾件適合告別式的高價「壽衣」,他問好友們意見,這時他們倒是意見一致了。
電梯下行,即將為自己舉辦生涯葬禮的唐彥開心地提著一包包血拚戰利品,站在一行人前面,高喊出發。告別式主角終於露出笑容,他是為了跟友人前往日文書店看漫畫,當個純粹的讀者而開心,還是因為終能狠下心來一步步斬斷與漫畫的孽緣而歡喜呢?
聽說漫畫葬禮當天也是SC6新書發表會,這期刊物據說命運多舛。熱情燒盡的創作者告別曾經熱血的自己,而當天也算是SC再次誕生的日子。創作有時如一朵朵孤寂的鬼火,創作者燃燒著自己的骸骨而有了亮光。當一朵火花燃盡,我想還是會有著痴心人,傻傻地繼續以自己的性命為柴火,直到自然倒下那天,而那曾經燃燒過的火焰,就是自己葬禮中華貴的花圈。
圖:2010年的安古蘭小獸,Lilou(左)代表SC漫畫無法趕到現場的編輯們上臺領獎,右邊這位怎麼那麼像謝耳朵呢
亂入:異常漫畫漢化組的小狽,充滿奇想的評論讓編者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嬌憨的男子!等愛的玫瑰🌹!
★小狽呱呱(遊山玩水,遊手好閒者。2017年夏在友人的建議下嘗試漫畫創作)
雖然是個門外漢,但以我之見,國內的漫畫離死還遠,甚至沒有半死不活。像一粒發育緩慢的野生種子,土壤貧瘠了點,環境苛刻了點,但不至於能否決這種生命力。所以看第一遍的時候,雖然了解到是男主只是「為了忘卻的紀念」,給自己與漫畫辦個「分手儀式」。但更進一步確認了男主的矯情,就是一臉不得志的男配說的「譁眾取寵」。
古有黛玉葬落花,今朝憨郎葬漫畫。花還沒開就揚言要把花苗挖出來葬了。他的葬禮要怎麼辦呢?森系鬥篷,紛撒自己的繪本的碎片,然後長發男幫忙在前面吹嗩吶,身後另兩個抬裝著漫畫書的棺材板,在萬眾矚目中,舉個鋤頭到上海相親公園的綠化地裡挖地三尺?
忽然發現了男主的可愛之處:單純、自戀、嬌憨。他憧憬著未來,珍惜著小小的滿足,信任著友情。胖胖的他,吞吞吐吐的那些小心思如同幼齡梅花鹿般小心翼翼。相比男主(舉手投足間,連劉海都會撒嬌唷),其他三人除了「勸買」那一刻的壞笑,表情變化的表現力欠佳。
幾處我比較在意和不解的地方:
1.男主對未來並沒有明確的規劃,而是編了一些自圓其說的理由像在掩飾內心的不安。比起自己,他似乎更想了解朋友的打算。
2.悲情幻想,巴不得向世界宣布我要和漫畫決裂。這和站到樓頂上大喊「我要跳樓了!你們都不要過來勸我!」有多大差別?
3.太作了!明明說著不畫了,但手上還是沒停過給朋友畫肖像,之前還對畫面有著苛刻的要求,要達到電腦繪製的效果不惜大量地修圖,買好衣服後又提議一起去書店看漫畫。看得叫人好糾結!
3.他說sc2之後,敘事性太強。但事實上只看過sc2。這裡很讓人費解。也許他不愛漫畫,或者說他只喜歡拿筆塗紙。然後恰好有畫畫的本事,本以為可以通過這個本事來獲得想要的認可。也可能是非常愛,但只限於愛自己畫的漫畫。
4.男主喜歡打扮自己,樂於成為焦點。
5.男主不差錢。
由此得出:
1.經濟條件不是理由
2.有更好的選擇不是理由
3.失去樂趣不是理由
那麼理由可能是:
1.暫時畫不出讓自己滿意的東西了,感到苦惱變相求安慰。
2.誰說要放棄了?是你們不夠關心我!
一個寂寞如雪的男人,表演人格間歇性發作,渴望被關注又沒有足夠的心機,還是被人一眼看穿。但是,他果然還是被關注了。給他主角的光環畫這本漫畫,找那麼多人給他寫評語,這算是對沒能去參與他葬禮的大大補償吧。
這難道不算一種挽留和認可嗎?
地點:上海一
上海的故事分成兩部分,漫畫失格是漫畫葬禮的前奏,當時唐彥和我已經很久沒說過話,忽然發來信息邀請我去上海參加活動,我覺得意外,又覺得有點感動,立刻答應了,但這也成為我沒有再參與漫畫葬禮的重要原因。在漫畫失格現場,唐彥說:漫畫就像一隻母雞,我是它下的一個蛋,但我沒法再長成雞了,因為我已經變成了——荷包蛋。
圖:2015年7月,漫畫失格的海報
我為什麼不參加漫畫葬禮
★胡曉江(異常漫畫研究中心主編)
如果不做SC2,也許唐彥會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好友,雖然最後還是會因為價值觀不同分道揚鑣吧。蘇菲說唐彥讓人又愛又恨,我第一次在別人那裡聽到這個說法,愛是指可愛,恨則是回想他的令人氣惱之處,總能想起很多,如果不去想也許就會輕易原諒他,但每次重新想起的時候又感覺無法釋懷。
有些話也許不能對彼此講,我和唐彥自從SC2編輯過程中吵翻後,兩個人就好像鬥雞那樣對彼此保持著抗力,雖然一次次仿佛沒事一般和好,但也始終沒有再敞開心扉坦率交流過,說來奇怪,我是標榜坦誠的人,但很多想法卻沒能對唐彥講,也許是他承受不了壓力時崩盤的記憶太深刻了。有一天我不知去南藝辦什麼事,只有我和唐彥兩個人,他有點沉默,卻難得跟我說想到附近走走,我猜測他也許想跟我說點什麼,忽然也覺得很有壓力,他覺察到了,隨後作罷。
我不喜歡漫畫葬禮,沒去漫畫葬禮有三個原因。
其一,是我已經受到唐彥邀請,參加了同樣在上海舉行的漫畫葬禮前奏,那個前奏的氛圍就像一個戒酒或者戒賭的懇談互助會,當然傾述者只有唐彥一人,一半用來講他的漫畫創作,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某幾位新晉漫畫家(Tango、Dick Ng)的作品給了他衝擊感,成為他告別漫畫的推力;另一半用來講他作為漫畫編輯的生涯,這部分他基本直言不諱,明言同為sc編輯的我,給了他重大的打擊,當然,他承認了自己的問題,但也亮出了我刺殺二分之一他的兇器,就是那句吵架時的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然後他說,事情真的就像胡曉江這句話那樣發展下去了,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他把我們共同策劃的一個項目,中德童話pk中的一位德國作者的原稿弄丟了。而這件事他整整隱瞞了我們一年,作為他的合作者,我和張迅對此竟然一無所知。
當然,我發自內心不介意,弄丟原稿這種事誰都不想的,我不明白唐彥為什麼把這看得這麼嚴重,意外都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共同承擔的,這反而給我一種夥伴之間的羈絆感。但數個月後,當我和張迅真正接手中德童話pk這個唐彥沒心情搞下去的項目時,真正激怒我的,是他的半吊子出版計劃,和直到項目尾聲才發現的,被他徹底遺忘了的兩個國內作者。所以,意外不是問題,怕麻煩和逃避才是我難以接受的部分。作為二分之一的兇手嫌疑,我並不是很想出席漫畫葬禮,難道我要違心說出挽留的話語麼?
其二,漫畫葬禮同時是sc6的發布會,唐彥告訴我,讓我過去坐檯賣書,但我不喜歡sc6(雖然裝幀美),這本書同樣毫無章法,策劃竟然僅僅就是交一張大畫而已,而由於唐彥的怕麻煩,不跟進具體事務,拖了數年之久,如果張迅沒有接手的話,這本書甚至不能收尾,而這個收尾,則花掉了我們獨立出版sc漫畫系列多年的積蓄,我想到自己坐在那兒賣一本自己無法引以為豪甚至不認同的書,這種心情難以言喻。
其三,創作量不足一單行本的漫畫家自稱要引退,還要搞一個告別漫畫的金盆洗手大會,這件事我覺得有點說不過去。在唐彥告別漫畫的說辭中,還有一項是提到他最喜歡的漫畫家鴨沢祐仁,大致是一生悽苦云云,似乎是很不希望自己有這樣的結局,但我覺得想多了,柘植義春也好,鴨沢祐仁也好,他們的窮困潦倒其實有時代原因,那本來就是個很多人都吃不飽飯的時代,擱現在,以他們的才華和努力,早就衣食無憂了好嗎。
有人肯定漫畫葬禮,就有人否定漫畫葬禮,有人拔高,就有人貶低,請勿介意。
後來我問張迅:我對唐彥告別漫畫負有多少責任?張迅回答: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吧。我又問:你呢?他說:你的一半。唐彥身上發生的事,很少對朋友講,只要他沒有公開講過的部分,我們即使知道也不便透露,但他覺得天塌下來的大事,有時真沒那麼嚴重,告別漫畫,算是一個集中的爆發。
我覺得自己理解那種快要失去童年的心境,某些人生的噩夢時刻,受到來自現實的衝擊,就像唐彥糾結著不想失去自己的少年腦。有段時間我開始瘋狂搜索GARO系漫畫,每天瀏覽器的窗口像樹枝一樣蔓延,不斷分叉分叉分叉,由一個變十個,十個變一百個,一百個變幾百個,每個搜索不斷衍生出新的搜索,走到盡頭才能關閉一個小小的分叉,這樣每天從早上到凌晨,十幾小時不間斷的發掘著自己感興趣的漫畫,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多,疲憊極了,後來我就做了這個公號:異常漫畫研究中心,在研究和分享中逐漸把自己找回來了。
圖:唐彥《星星的味道》節選
我還想就編輯之外對作為漫畫家的唐彥,說說自己的看法。你真正好的作品和Tango以及Dick Ng是截然不同的,我記得和你一起在香港開畫展時,列印那些黑色為主的單幅畫,海邊沙灘上的父子,童年的哭泣和奔跑,打在紙上有著棉絨一樣質感的黑色,那種要把人吸進去的魅力,我還記得剛看到《星星的味道》時的震撼,看你把夜晚的店鋪、馬路、公車,乃至一張數獨的表格都畫得那麼好。
唐彥在畫面上的天賦毋庸置疑,漫畫的節奏感也很見天賦,不過解決不好的始終是敘事,這其實是一個技術性問題,沒有那麼困難,但需要重視,即使敘事只做到及格,你的漫畫也可以憑藉出色的畫面設計獨樹一幟。但很遺憾,從未及格過。在我看來,你的漫畫創作是倒退的,最初還敘事,後來方向轉為敘情,倒沒問題,敘情也很好,少年和鹿的纏綿,變成少女漫畫那樣大幅大幅華麗的壓迫感也很好。但接下來也許是迫於壓力為了迎合主流獲得認可,開始畫童年風物誌系列(不包括最初幾張),把新式漫畫直接畫成了舊式漫畫,一期一頁一個點子,而基於這種類型創作的套路化,童年的部分明顯不真實,更似對點子的將就,到這個層面,就徹底失去了作者性,和同樣以點子取勝,但腦力無限活潑的Tango和Dick Ng比,自然不如。
面對現實層面的壓力,我猜想,唐彥漸漸難以維持自己的少年腦,或者說少年腦一直在,只是無法足夠真誠,失去了與之聯通,心無旁騖沉浸其中的能力。我看到了幾種方向的努力:1,前幾年,唐彥開始畫一些帶有半調子宗教感的複雜大畫,似乎是要通過繁複的勞作來解決失去感覺和不能沉浸的問題,我覺得效果並不好。2,參考日本文豪和藝術家,或者說從深刻那裡借力,做漫畫葬禮,我覺得方向錯了,不適合單純讀書少的人。3,以少年腦科學實驗室為基點,和yucco以及lala等人合作,開始一些玩耍,試圖放鬆,服務朋友的創作。4,在微信公號的圖文中展開一系列科學文藝向的浪漫探索,我感到了強行風雅,其實並不從容的痕跡。
謝鵬在點評中說:是否言不由衷和缺乏勇氣才是主角創作瓶頸的真正原因?張迅在點評中委婉地說:唐彥需要擁抱自己,是真正的面對,不是他畫中的那種擁抱。——這些都是中肯的意見吧。
圖:2008年,香港畫展上的唐彥和小光(他創造的漫畫角色)
地點:上海二
經過了7月的漫畫失格,八月的香港夜談之後,漫畫葬禮如期舉行,中元鬼節當天,藝術展館的玻璃外牆被貼成了血紅色,唐彥是個很容易繃不住會露出笑容的人,但從照片來看,葬禮當天他刻意保持了嚴肅的表情。
圖:2015年,漫畫葬禮上的唐彥和Yucco
圖:漫畫葬禮的海報,模擬三島由紀夫的切腹
圖:漫畫葬禮上的大光(巨型小光,唐彥創造的漫畫角色)
圖:整裝待發的SC6大變態
圖:從窗外看進去的現場氛圍
漫畫葬禮的現場
(來自 現場 所拍攝視頻的文字錄入)
漫畫葬禮的流程
第一部分:素顏
由我來陳述我的漫畫葬禮的悼詞,我要終結這一段漫畫旅程。
第二部分:血色
希望大家能看到我曾經創作的漫畫角色鮮活的部分。
第三部分:白骨
希望大家能夠參與到這個活動當中來,為我的漫畫角色創作一幅小小的肖像。
第四部分:靈魂
由強盛和他的夥伴大黃有一個現場的派對演奏,
最後是sc6大變態的首發。
由現場每一位參與到sc6的作者來進行一個創作的回顧。
唐彥的個人陳述:(前面的話聽不清楚)所以我在反思,漫畫這個東西對我來說的價值何在,如果說我用12年甚至是將近20年來關注漫畫這樣一個事件漫畫這樣一個形態,那麼我有可能喪失掉人生的很多其它樂趣,但我覺得人生需要體驗,我想要獲得更多的社會體驗,所以我覺得如果我以一种放下的狀態去迎接我未來的人生要走的道路,或許會更加開闊,所以即便是我這一刻的選擇,我不畫漫畫了,我依然非常熱愛漫畫。(後略)
編者按:雖然沒有參加漫畫葬禮,卻看了lala提供的視頻,錄入了這兩段文字,無論怎麼看,這番陳述都是不可思議的,對一個漫畫畫得並不多,編輯事務參與也很少,就連約稿都由自己學生代勞的人來說,漫畫怎麼就妨礙了體驗?臺詞越浮誇就越投入,越投入就越虛假,越虛假就越安全。我想這是隱藏著真情的假意吧。
漫畫葬禮的幕後故事
★強盛NAKA(插畫師,作品曾刊載在《SC6》和《藝術世界》,曾獲D&AD木錢筆獎)
籌備
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唐彥提到要辦漫畫葬禮,他說不再畫漫畫了,我覺得這只是個活動,應該不會做這麼絕吧。當時在籌備活動的時候唐彥建了個群,一起討論這場漫畫葬禮應該怎麼去辦,群裡有我和我的哥哥Ash。那段時間是我見過他最焦慮的時候。為了幫他減壓,我帶了紅酒,約著去Ash家。我們喝著紅酒吃著榴槤,把活動的布展和流程給定下來了。唐彥說,要我唱一首關於漫畫的饒舌。後來我找來了我的好朋友大黃幫我做伴奏,結合寫好的詞,大黃整整做了一個通宵。
葬禮上的饒舌
唐彥對漫畫的愛真的太真摯。就像《漫無邊際》紀錄片第一集裡,溫凌說:「我問他們,我的漫畫可以發表嗎,他們說當然!」說完溫凌的眼裡在發光。對於一件事物的喜愛雖然嘴上不是但是身體是很誠實的。
有次唐彥的媽媽和我聊到sc漫畫,她說當時很不能理解唐彥為什麼找她們借錢要出大家的漫畫書,而不出自己的漫畫。最後在唐彥的堅持下還是把錢借給他,唐彥印出了第一本SC。
「SC就像唐彥的孩子」,這是我在漫畫葬禮上說唱的一句歌詞,從無到有,唐彥把它帶到這裡來了。
結尾的話
今天我想了好久也想不起當時唐彥和我說不畫漫畫的理由了,我也不想再猜。無論畫還是不畫,遺憾或者不遺憾,唐彥都提供了一個平臺,讓大陸的獨立漫畫發聲,把熱愛漫畫的漫畫人聚集在一起。
他在漫畫葬禮前說,以後漫畫出版交給ASH了,以後漫畫就交給強盛了,雖然工作後沒有怎麼好好畫漫畫,但是我一直在堅持畫畫。
畫說明書不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嗎
★高幼軍(筆名Tango,微博上的插畫師,繪本《I have a dream》的作者)
我過去是學工業設計的,所以一直認為自己畫的是產品概念說明書,不是漫畫,但被誤認為是漫畫,我在各種場合做分享演講的時候一直是這麼說的。當初聽唐彥老師說漫畫已死準備去畫說明書就覺得很吃驚,那不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嗎。如果開始去畫說明書最終結果也是會被認為是在畫漫畫的,被定義在畫什麼感覺自己說了不算,也不重要。非常喜歡唐彥老師的作品,如果他開始畫說明書我也一定會當漫畫來看的。漫畫也許真的已死,但筆總是不會停的。
現實中的唐彥早就跳出了漫畫家這個身份
★Yucco(想要成為漫畫家,目前處於人生最低谷的服裝設計師ˊ_>ˋ)
我所認識的唐彥——評《漫畫葬禮》,首先我說一下看完第一遍漫畫最直觀的感受:前半部分主角因為種種原因提出再也不畫漫畫了讓我也感到有點難過,而後半部分為了葬禮去買衣服又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最後覺得主角很單純可愛。後來胡曉江發來幾個問題讓我回答,我又重新再看了幾遍漫畫,同時因為在現實中就接觸並認識漫畫中的所有人物,我覺得我有必要從我的角度評論一下唐彥(故事中以及現實中)的行為。
撇開漫畫對漫畫的敘事性是否重要的討論(這個我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就不多說了),漫畫中的唐彥被塑造成一個事業上以及追求夢想道路上的失敗者(他自己說出失職等話語),他在和大家的討論中得出結論是畫畫沒樂趣了,所以要放棄。而後他提出想畫產品說明書的行為又遭到了大家的反駁,在大家分別說出了自己以後的方向之後陷入了沉默,而漫畫一開始提到的葬禮,對他來說是一種儀式和暗示。
漫畫中的唐彥說,葬禮是一個儀式。什麼是儀式?當我們賦予了一個行為儀式感,標定它背後的精神內涵,那個行為就變成了儀式。儀式是莊重而有意義的一種行為,對現實中唐彥來說,賦予了儀式感的葬禮就他是對漫畫的最高尊重和道別。現實的漫畫葬禮我也參加了,現場人實在太多了,買畫的看熱鬧的,我只記得唐彥讀誓詞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的,而事外的大家熱熱鬧鬧嘻嘻哈哈就過去了。但是在葬禮之後的聚會,唐彥喝了點酒就開始大哭,然後一個一個輪流抱著大家(題外話:抱到我的時候力道太大差點沒把我掐死……),含含糊糊說著話,邊哭邊說著什麼我也記不清了,反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特別傷心特別慘,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平時驕傲的他哭成這個樣子。
漫畫的後半段,唐彥去IT為葬禮購置了服裝,其他的漫畫家對此毫無興趣。這裡我想告訴大家,現實的唐彥本身在現實中就是一個熱愛時尚的人,他平時就會穿yohji,comme des garcons,大家一起在巴黎一家一家看漫畫書店的時候,他也同時會和我一起逛古著商店買衣服,雖然因為漫畫結識,但平時聊天的話題也不限於漫畫,我們會討論nagi noda的創意和行為藝術,討論喜歡的其他藝術家和設計師。漫畫裡高毓林說「這樣是不是太譁眾取寵了,太引人注目了」而我覺得只是人與人的生活習慣不同罷了。我覺得就像有些人去分手也會穿得漂漂亮亮得一樣,他要是辦葬禮沒有選一件好看的衣服我反而會覺得奇怪。
早在2013年因為去南京參加漫出格-Anke Feuchtenberger,Orang,SC漫畫交流展,我第一次去了唐彥家,看到了他更早年把漫畫裡的主角小光做成的雕塑,還有主角小光的周邊針織玩偶(包裝盒做得非常精緻),以及一系列的T恤周邊等等,所有的圖案和平面設計都非常精緻,並且在藝術和商業感上平衡得非常好,可以說是放到現在都不為過時的好設計。從那時候起我就看到了一個獨立漫畫家的更多可能性。現實的漫畫葬禮之後的唐彥,組建了少年腦科學實驗室,設計創作了移動圖書館等印刷品,並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辦展。前年5月助力我和yoda在南藝美術館辦了《少女力復建中心》的展覽和活動;在去年7月他還和藝術家lala合作了《日日少年新聞》刊物。這些獨立刊物和展覽更讓我們看到,現實中的唐彥早就跳出了漫畫家這個身份,而從自由創作者的角度嘗試了更多,這些成就遠超過漫畫中提到的「產品說明書」。(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新浪微博@少年腦DN-唐彥 查看我提到的所有內容)
以上。
三場葬禮分別發生在三個時空
★Lala(王玄之,繪本作家、廣告人、媒體人、藝術工作者)
閱讀煙囪的《漫畫葬禮》是很有趣的體驗。因為對作品中出現的人物熟悉,有種觀看好友參演電影的新奇感,外加我自認為是唐彥以外對「漫畫葬禮」最熟悉的人,卻未能參與在香港書展時關於「漫畫葬禮」的討論,讀此漫畫,彌補了內心的感遺。
如果說煙囪的《漫畫葬禮》是講述漫畫葬禮的前奏,那麼我的這篇回想應該可以視作漫畫葬禮的終曲。
關於漫畫葬禮的初衷,唐彥早在活動上的致詞中詳解了一切。所以我只能談一談我個人所觀察的原委,這不得不從與唐彥相識開始說起。
第一次聽說唐彥是在2001年上海的某次漫展,那時我為展覽負責展出作品的噴繪。展方工作人指著唐彥的作品說:「這個男孩叫DN,跟你一樣也要去日本留學。」當時他用電腦繪製了一些了古怪的人物形象,我很喜歡,於是在撤展時私留了一幅作品,並記住了DN這個筆名。
第二次接觸DN這個名字是03年或04年,我於日本留學放假回國期間,參加了某同人展,並在展上購買了唐彥製作的《SC2》和《途中理想國》。但那時並未能與他結識,或許這是我倆距離最近的一次,沒準這兩本書就是他親手賣給我的。
第三次看到DN這名字,我已從日本完成學業回到上海。2007年,我參觀上海美術館《果凍時代》藝術展,發現署名「DN」的作品,並非漫畫,而是以攝影拼貼呈現的數碼設計作品。頓時眼前一亮,感到DN的創作有了相當不同的革命。那一年,我也與小夥伴也經營起自己的雜誌,心想有朝一日可以向這位未曾謀面作者邀稿。但直至我們雜誌休刊,也未能與這位作者打上交道。
2012年的某日,我的微博收到了來自唐彥的私信,或許因為我當時在微博發布了不少日漫信息,唐老師才找到了我,所以每次的話題都離不開漫畫。可在那之前,「DN」在我的印象中早已不是一個畫漫作者的形象了。
對他第一次來我家拜訪的印象深刻。那時他由於腳趾受傷,一瘸一拐地走路。還提著剛從法國扛回的一打漫畫趕來我家。我有些感慨,因為「漫畫」這個事物早已遠離了我的核心生活,唐彥卻還提著一堆漫畫來拜訪我。記得來之前他說:「可以去參觀一下你的漫畫收藏嗎?」這種對白大概只有在我童年才會發生。我回覆:「熱烈歡迎,可我的書雖然多,漫畫收藏卻並不豐富,希望不會令你失望。」
在我家裡,他表達了對義春等GARO系漫畫家們的觀點,我與之交換的信息是日本六、七十年代其他領域的創作者——寺山修司、四谷Simon、宇野亞喜良、澀澤龍彥、橫尾忠則等。從那時起我們的話題便漸漸由漫畫向整個藝術、文學與哲學的方向蔓延開來。但不得不說,唐彥喚回了漫畫在我心目中重要的位置,而我所談及的研究內容多少削弱了他對漫畫的愛。我們談論起「漫畫」,真的如同談論一個朋友般的存在。
關於漫畫的葬禮,早在1970年,寺山修司就為講談社的漫畫《明日之丈》中死亡的角色力石徹舉行過。2008年,日本廣告導演野田凪給G-Star品牌策劃的派對,同樣以自己創造的角色HANPANDA的死亡葬禮為主題。該活動結束後沒多久,野田凪便迷一般地過世了。我對唐彥談論起這兩次葬禮,一方面因為寺山修司和野田凪是我多年研究的課題,另一方面完全出於對死亡(存在)展開的哲學探討。這兩場「葬禮」或許是促成唐彥舉行「漫畫葬禮」最直接的影響吧!
圖:漫畫葬禮上的LALA和唐彥(右一)
我也曾表示,如果可以,希望自己能在死前參加一次自己的葬禮。每個人的葬禮都是關於自我人生最最重要的總結,如此重大的事怎可以讓自己缺席呢!我希望能活著向所有人道別。可類似這樣的行為卻被唐彥捷足先登,唯一不同的是他為「漫畫」這個不存在的人舉辦了葬禮。
古有黛玉葬花,今有唐彥葬漫畫。他以半分玩樂調侃的心態,以及另一半堅決放棄摯愛漫畫的心操辦著漫畫葬禮。我觀察到唐彥體內那個名為「漫畫魂」的生靈之消亡。「漫畫葬禮」是唐彥告別童年的墓碑,同時也是他向人生另一個創作方向進發的奠基石,是新起點的象徵。
漫畫葬禮過後,唐彥又繪製了不少作品問世,當被別人問起:「你不是不畫漫畫了嗎?」他便回答:「沒錯。但我沒有停止畫藝術。」他的創作形式因此越來越豐富起來。沒準在不久的將來,他也會為「藝術」辦一場葬禮,但即便是這樣,展現的「死亡」也僅僅存在於他個人的宇宙之中。
人死了叫做「死後」,同樣也叫做「生後」。所以,死亡一樣也是一種新生。
附記:三個葬禮
1970年2月開售的《周刊少年Magazine》中人氣拳擊運動漫畫《明日之丈》刊載了關於主角對手力石徹獲勝後死亡的內容,瞬間在漫畫迷間引起騷動。3月24日,於是一場關於力石徹的追悼會便在出版社講談社的會堂中舉行。引來幾百名悼念者,隊伍從會場一直蔓延至大街。會場中央放置了真實的拳擊賽臺。該漫畫動畫版主題曲的演唱者尾藤ISAO亦為追悼獻演,並請來寺廟的和尚超度亡靈。這場頗具娛樂性的葬禮由詩人寺山修司策劃,這或許就是近代史中首例為虛擬人物所舉行的追悼會了,它打破了二次元與三次元時空的隔閡,是一場跨媒介的戲劇。
2008年的6月19日,在東京的Le Baron 俱樂部舉行了一場荒誕的品牌派對。日本廣告界知名女導演野田凪以自己創造的角色HANPANDA中的喵熊為主角,構築了一場熱鬧的葬禮,並將自己設計的角色製成巨型玩偶放置在俱樂部中一口棺材裡,自己身著黑色和服,以逝者母親的身份主持了派對。來賓均穿著黑色喪服,上前為逝者獻花。在葬禮上還播放了關於喵熊一生的虛擬紀錄片,野田媽媽時而在一旁哭得稀裡譁啦,時而又為現場癲狂的音樂表演以及友人們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這種歇斯底裡的反差為三個多月後野田凪的死亡,蒙上一層永遠無法揭下的神秘面紗。一切或許個巧合、亦或是精心的安排。總之,死亡是所有人的未來。無法逃脫就將之做成作品吧!
2015年8月28日,中元節。上海當代藝術館MoCA的玻璃幕牆被換成了透明的血紅色。透過血紅能看見攢動的人群,他們正聽著南京藝術學院插畫系的老師唐彥念著關於自身放棄漫畫理想的「悼詞」。是一場名為「漫畫葬禮」的活動。而我作為唐彥的好友,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參與。我將自己打扮成唐彥最愛的漫畫角色,以自鴨澤祐仁筆下「酷茜君」的形象招呼現場來賓,似乎這樣會更有意義,因為自這天之後,唐彥將停止漫畫的繪製而投入全新的學習與創作中。唐彥體內的「漫畫」已經亡故,但也有一些人不理解舉行「漫畫告別式」的必要性。我想葬禮的魅力就在於死者總能自然地將無數謎題留給生者。漫畫是革命、是哲學、是書本、是意識、是樂趣、是概念……是會死的。這是史上首次關於概念的葬禮。
以上三場葬禮分別發生在三個時空,它們立意各不相同,卻一樣趣味無窮。
★一次閱讀的紀念物★
1,超級彩虹磚頭,SC系列的巔峰之作:SC5
2,唐彥的漫畫編輯告別作,SC6《大變態》
3,《漫畫葬禮》的紙質實體書,2018年鼴書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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