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

2021-02-17 老周望野眼

上海人見面先問候一聲:「儂好!」,「儂」就是「你」。儂好我好大家好,誰也沒想過「儂」字的本意,是你、我、他都可以表示的。你好是儂好,我好是儂好,他好也可以說儂好,就是這麼亂。

先說作為「你」的「儂」。「我叫儂覅去管伊」這句上海話,翻譯成普通話是「我讓你別去管他」,你我他分別對應「儂、我、伊」,非常明確。很多詞典引用元代楊維楨《西湖竹枝集》中的一句:「勸郎莫上南高峰,勸儂莫上北高峰……」,滬劇《碧落黃泉》中的「志超讀信」,王盤聲開口一唱:「志超,志超,我來恭喜儂~……」一定要唱「儂」,加個拖腔,才有味道。如唱成「我來恭喜你」,就索然無味了。

「儂」作為「你」的歷史不長,大多用於口語。在書面語態中,「儂」字長期表達的是「我」的意思。唐劉禹錫《竹枝詞》:「落花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這裡的「儂」字,表達的少女本人的惆悵。

《紅樓夢》「黛玉葬花」中這樣寫道:「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這裡的「儂」,指的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本人。張國榮早年演過一部電視劇《儂本多情》,他演唱的主題歌大紅大紫。該曲由黎小田作曲、鄭國江作詞,所謂「儂」本多情,就是「我」本多情之意。電視劇裡由商天娥演的女主角叫莫笑儂,取意「多情應笑我」,是不要笑「我」的意思。如果理解成不要笑「你」,就不對了。

作曲:黎小田

情愛就好像一串夢

夢醒了一切亦空

或者是我天生多情

方給愛情戲弄

同你在追逐一串夢

夢境消失歲月中

唯有在愛中甦醒時

方知愛情非自控

我渴望自由讓我沖天飛

當初的我太衝動

日後我要是仍想到你

應信當初情深重

情愛就好像一個夢

夢境生於意念中

如你共我心不相同

一生愛情都白送

張國榮主演的電視劇《儂本多情》

「儂本多情」這部電視劇的情節取材於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沉香屑·第一爐香》,名字則來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加裡·格蘭特(Gary Grant)和梅·韋斯特(Mae West)有一部「She Done Him Wrong」,當年上映時就翻譯成「儂本多情」。

She Done Him Wrong

儂本多情

1943年還有一部桑弧編劇、屠光啟導演,梅熹、顧蘭君主演的電影《儂本痴情》。

《儂本痴情》女主角顧蘭君

1947年上海歌星吳鶯音灌錄唱片《儂本痴情》,後經費玉清翻唱,知道的人不少。歌裡有「願君莫作薄情人,切莫輕易把儂丟」的句子,當然在這裡,「儂」也是「我」的意思:切莫把「我」丟。

郎欲走 儂欲留

萬般痴情怎啟口
唉呀唉呀呀呀我的郎呀
願君莫如東流水
一去從此不回頭
唉呀唉呀呀呀我的郎呀
願君莫如東流水
一去從此不回頭

郎難留 儂淚流
輕聲叮嚀輕聲求
唉呀唉呀呀呀我的郎呀
願君莫作薄情人
切莫輕易把儂丟
唉呀唉呀呀呀我的郎呀
願君莫作薄情人
切莫輕易把儂丟‍
唉呀唉呀呀呀我的郎呀
願君莫作薄情人
切莫輕易把儂丟

吳鶯音唱片「儂本痴情」

除了「你」和「我」,「儂」還可以指代「他」,這種用法不多,但在古典中也有證據,明張自烈編《正字通》中有這樣的條目:「儂,又他也」,也就是說「儂」字也可以釋為「他」之意。在我看來,「儂」字之所以可以同時表示你我他的意思,可能在古文中,它就是「人」的意思。楊華生唱「寧波空城計」,京劇裡的唱詞是「我站在城樓看風景……」,寧波話唱的是「我奴……」,我懷疑「我奴」寫出來,應該是「我儂」。寧波話「你」叫「N奴」,「他」叫「其奴」,如果寫成「你儂」、「渠儂」,亦無不可。所謂「吳儂軟語」,「吳儂」者,吳地之人也。吳儂軟語,就是吳地之人說的軟綿綿的話。元朝書畫家趙孟頫的夫人管道昇有一首《我儂詞》:「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在這裡「你儂我儂」,就是「你和我」,我奴N奴

法國「香頌歌后」琵雅芙

(Edith Piaf,1915-1963)

為解釋一個「儂」字,引用了不少電影和歌曲,忽然想到,「儂」在法語中寫成「Non」,是「不」的意思。法國「香頌歌后」伊迪特·琵雅芙(Edith Piaf)有一首「Non, je ne regrette rien」(不,我不後悔),歌曲一開頭一句「Non~」真是百轉千回,和「志超讀信」裡王盤聲那句「我來恭喜儂」的「儂」,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Non! Rien de rien ... 

不,沒什麼

Non ! Je ne regrette rien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Ni le bien qu'on m'a fait

無論人們對我好

Ni le mal tout ça m'est bien égal ! 

或對我壞,對我來說全都一樣

Non ! Rien de rien ... 

不,沒什麼

Non ! Je ne regrette rien...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C'est payé, balayé, oublié

已付出代價了、一掃而空,忘了

Je me fous du passé! 

我不在乎它的逝去

Avec mes souvenirs

對於過去的回憶

J'ai allumé le feu

我付之一炬

Mes chagrins, mes plaisirs

我的憂愁,我的歡樂

Je n'ai plus besoin d'eux !

我再也不需要它們

Balayés les amours

掃卻那些愛戀

Et tous leurs trémolos

以及那些顫抖的餘音

Balayés pour toujours

永遠地清除

Je repars à zéro ...

我要重零開始

Non ! Rien de rien ...

不,沒什麼

Non ! Je ne regrette nen ...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Ni le bien, qu'on m'a fait

無論人們對我好

Ni le mal, tout ça m'est bien égal !

或對我壞,對我來說都一樣

Non ! Rien de rien ...

不,沒什麼

Non ! Je ne regrette rien ...

不,我一點都不後悔

Car ma vie, car mes joies

因為我的生命、我的歡樂

Aujourd'hui, ça commence avec toi !

從今天起,要與你一起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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