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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
神樂之歌
四大名琴的故事
漢代相如的綠綺琴
鳳求凰背後的陰謀
噓!你聽……
文|夏璃泠
01
尹白有個當鋪,是全北平最大的當鋪,裡面收了不少好東西,大多數被當的東西再沒有被贖回去過。
日子不太平,打了好幾年仗,樣樣行當都不大景氣,唯有尹白的當鋪,還在頑強地活著,在這北平裡也算有一號名聲。
今日,有個白衫男子拿過來一把古琴,說是給點錢就當。尹白看著那把古琴,模樣實在是拿不出手,琴身已然破損,琴弦也鏽跡斑斑,尹白隨手一撥,都覺得硌手,古琴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這個,我實在收不了,開不出價錢。」尹白尷尬地笑著,男子一臉失落,望向尹白的眼睛裡面帶著乞求。
尹白不敢看男子的眼睛,視線看向別處,男子又問了一句,「隨便給幾個錢就行,我不要多,您看成嗎?」
尹白搖頭,男子輕輕嘆了口氣,抱起古琴,轉身準備離開。
「請留步!」一個男聲從裡屋傳出來,白衫男子的腳步一頓,轉頭去看。
尹白沒有想到,先生會出來,有些驚訝,上前接了幾步,語氣恭敬,「先生怎麼出來了?」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格子西裝的男子,帶著金邊眼鏡,頭髮有些凌亂,整個人卻顯得很有氣質,個子很高,站在尹白的身邊,足足高了一個腦袋。
先生朝尹白微微點了點頭,直接出門朝男子走去,低頭看著男子手上的古琴,開口道,「這把古琴,我們收了,您開個價格吧。」
男子聽言,嘴巴微微張開,不可置信地看著先生,又看了看剛剛走上前來的尹白,尹白和他一樣很是驚訝,不過馬上恢復了神情,點了點頭。
「先生既然開口了,那您便開價吧。」
男子思索了一下,騰出右手,比了個數字,「五十個銀元……如何?」男子的底氣不足,眼神都有些飄忽。
先生卻馬上應聲,「好。」然後側臉對旁邊的尹白說道,「數錢給他吧。」
尹白照做,片刻送走了白衫男子,先生也抱著古琴回到了裡屋,尹白跟著進去,看到先生將破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琴架上,眼神很是愛惜。
尹白不是很明白,為何先生喜歡這個破舊的古琴,不經看也不經用,看那男子的模樣也是不會回來贖的,他這算是做了個虧本買賣。
「先生,這琴,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嗎?這琴壞了……唉。」先生低頭看著破舊的古琴,雙手輕輕撫上琴身琴弦,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悲傷,尹白瞧著也不敢多問,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
02
尹白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裡他看到了兩個少年,關係親近。
「寫什麼呢?長卿。」綠衣少年坐在案頭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面,白衣少年坐在桌前,面前是攤開的宣紙,上面墨跡未乾。
「過來,幫我研磨。」喚為長卿的白衣少年抬頭笑了笑,眉眼一彎,綠衣少年搖頭,「不要,手腕子疼。」
長卿沒有理會他的話,緊接著開口,「你如今都這樣懶散了?綠綺。」
綠綺咧嘴一笑,從案頭上跳下來,動作輕盈,細看去,會發現綠綺的身體是半透明的模樣。
「好幾日不曾聽你彈琴了,有些饞了,長卿什麼時候再撫琴給我聽聽,解悶玩。」綠綺湊到長卿的身側,靠近他的手臂,阻擋了他寫字的右手。
長卿無奈一笑,放下筆,小心地擱在一旁,轉頭看著綠綺,「今日便彈給你聽可好,瞧你這齣息!」
「自然是好,那我便洗耳恭聽了。」
說起來,綠綺哪裡是想聽長卿彈琴,他自己琴技了得,相比長卿來說,不知高出了多少,不過是獨自無聊,找個人玩耍取樂罷了。
長卿方彈完一首曲子,他便搶著彈下一首,手指在琴弦間遊刃有餘,琴音泠泠,是人間難得的良音。
如此幾個時辰下來,綠綺已然是過足了癮,臉上滿是笑意。長卿故作生氣地說道,「好綠綺,你可開心了?纏著我彈琴,讓我聽了這麼久。」
綠綺燦然,淡綠色的眸子綻放出光亮來,看著長卿的模樣,臉色微微泛紅,沒有說話,長卿走近,稍稍彎腰,朝著坐下的綠綺伸手,「現在可否為我研磨?」
長卿的皮膚白淨,又穿著一身白衣,墨發束了一半,眉眼帶笑,嘴角微揚。綠綺搭上了長卿的手,借勢站起來,淡綠色的廣袖拂過琴弦,發出了細微的琴聲。
「走吧,就一小會兒啊!」
「遵命,綠綺大人。」
……
尹白這夢做得奇怪,他並不認識兩位少年,不知道因何緣由做夢。只是,尹白不得不承認,夢裡的兩個少年,相處起來,竟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彈琴研磨,作詩寫賦,日子過得真是清閒雅致啊。
不過,綠綺和長卿這兩個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尹白心裡想著,忍不住自言自語,「綠綺……長卿……在哪裡聽到過呢?」
「你可知道鳳求凰的故事?」先生的聲音突然傳來,尹白嚇了一跳,抬眼看去,先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依然是穿著那件格子西裝,戴著金邊眼鏡。
「先生來了……我剛剛有些累,打了個盹,沒看到先生,抱歉啊!」尹白趕緊站起來,騰出位子讓給先生。
先生點了點頭坐下,尹白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一邊,順手給先生倒了一杯涼茶。
「先生方才說的是什麼故事?」
「鳳求凰,可有聽過?」先生的手指摸著茶盞邊緣,眼睛透過鏡片看向尹白,嘴唇微抿,是副性子淡漠涼薄的模樣。
尹白不確定地搖搖頭,他好像聽過,又好像忘記了。
「當年,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讓卓文君一曲傾心,後來兩人連夜私奔,成就良緣,司馬相如因為頗有文筆,寫得一手好賦,被皇帝賞識,自此仕途得意,中間曾有納妾拋妻的念頭,卓文君一首《白頭吟》讓他斷了念頭,兩人也過起了安閒幸福的日子。」
先生緩緩說完,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微微皺眉,尹白泡茶的功夫還是有待長進啊。
「哦——想起來了,漢代的司馬相如,鳳求凰贏得了卓文君的歡心,我聽過的,是廣為流傳的故事,他們的愛情故事算得上是典範了。」尹白恍然大悟,聽先生講完,他便知道了,這樣家喻戶曉的故事,自己竟然忘記了。
「那你可知,司馬相如原名是司馬長卿,他有一好琴,那晚的《鳳求凰》便是用那把琴彈的,此琴喚為綠綺——」
……
03
尹白又做夢了,這一回,尹白是哭著醒來的。
「我不同意,長卿,你不能這樣做!」綠綺躲開了長卿的雙手,退後幾步,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長卿仍然是一身白衣,墨發半束,只是那雙眸子,綠綺怎麼瞧著都不似往常般清澈明亮了。
「就這一回,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只要這一回我成功了,那之後我便有了盼頭,綠綺,你知道的,我過得並不好。」長卿慢慢靠近綠綺,眉頭緊皺,連語氣都帶著乞求。
方才,長卿告訴綠綺,卓王孫有一個女兒,名為卓文君,剛剛守寡,是一個難得的才女,最重要的是她是卓文孫的女兒。
卓王孫在臨邛是有名的富甲,只要做了他的女婿,便不會再像如今這般,住在好友王吉的家裡,未來沒有期盼。
綠綺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搖頭,淡綠色的眸子裡印出小小的長卿,是他不認識的樣子。
「綠綺!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知道我不該位居於此的!你知道我懷才不遇,我本該去更高的地方的!」長卿的聲音突然提高,綠綺愣住,看著對方額頭暴起的青筋。
「所以呢?你就想欺騙那個叫做卓文君女子的感情,靠她來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之前你用王吉為自己造勢我已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今這樣,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綠綺看著長卿的眼睛,儘量使自己聲音平緩,卻還是有顯而易見的顫抖聲,長卿聽言,上前抓住了綠綺的肩膀,盯著對方的眼睛。
「我只要你幫我這一回,你放心,我定不負那卓文君,不過是找個好的依託罷了,沒有你想的那樣不堪,我求你了,綠綺……」
長卿說完,竟然緩緩低下身體,想要跪在綠綺的面前,綠綺雖然楞在原地,卻還是下意識扶住了長卿,他看著對方眼裡的渴求,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罷了,都……依你。」
綠綺轉身,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長卿的表情,也不想再聽他說任何一句話,長卿離開房間的時候,綠綺的眼裡滑落出一滴淡綠色的淚珠,身旁的古琴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可是,長卿沒有看到,亦沒有聽到。
後來,長卿故意在卓王孫的宴會上姍姍來遲,故意在眾人的邀請下彈了一首《鳳求凰》,贏得了滿堂喝彩,也贏得了帘子後面,那個喚為卓文君女子的芳心。
……
夢醒時,尹白的臉上都是淚水,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夠深切地感受到綠綺的傷心無奈,眼睜睜地看著長卿陷入深淵,為了地位不擇手段,甚至想出了那樣令人不齒的計策。
而綠綺自己,也成為了幫兇。
尹白在夢裡才知道,那晚的《鳳求凰》是綠綺彈奏,半透明的身體懸浮在長卿的身後,身前是虛晃的古琴,和往常一樣,手指在琴弦間遊刃有餘,琴音泠泠。
只是,除了長卿,沒有人能夠看到綠綺,綠綺一曲彈完,深深看了眼長卿,便化為一縷青煙,鑽入琴身不見。
那天,先生告訴尹白,鳳求凰的故事並不如傳說那般美好,一切不過是一場陰謀,尹白納悶,先生卻未多說一句,今日做了這夢,才知道了來龍去脈,心裡不禁一陣悲傷。
尹白站起身,準備出門看看,卻無意間看到了自己花五十銀元帶回來的破舊古琴,不知道為什麼,尹白看著那把琴,心裡竟然生出了憐惜之意,無法控制。
他走上前去,細細打量著破舊的古琴,琴身多處開裂,琴弦鏽跡斑斑,看樣子年歲已高。
「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什麼模樣,能彈出怎樣的琴音……」尹白輕輕撫上琴弦,低聲說道,語氣裡也帶著惋惜。
04
「先生,上次您說的鳳求凰,可否告訴我後面的故事?」尹白難得想找先生說話,先生抬眼看著尹白,神色卻是瞭然。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啊,這是卓文君所寫的《白頭吟》,司馬相如一封無億之信,卓文君便知道了,那個彈奏《鳳求凰》的男子再不如當初了,後來他想要納妾,卓文君便寫了這首《白頭吟》……」
尹白認真聽著,眉頭緊皺,他能夠想像當卓文君收到那兩封信的時候,是怎樣的傷心,又是如何生氣,好在她也是一個決然的女子,向來容不得這樣變心的夫君。
「最後的故事,也就是這樣了……沒什麼好說的。」先生翻了翻手裡的書,食指摩挲著書角,尹白瞧著,卻沒有罷休。
「那把古琴呢?綠綺怎麼樣了?」
尹白只想知道綠綺的結局,想知道那個綠衣少年,最後到底怎麼樣了。想到這裡,尹白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一把古琴,他竟然因為兩個怪異的夢,將古琴當做了人,有了這樣荒誕的念頭。
先生的動作一頓,抬起頭,視線投向了放在琴架上的破古琴,眼神晦暗不明。尹白跟著先生的視線看過去,眼底疑惑。
先生卻站起身來,放下手中的書,朝著古琴走去,「後來啊,司馬相如再也彈奏不出如那晚動聽的《鳳求凰》了,再次彈琴,只覺得琴音普通,無甚驚豔。」
先生的腳步停住,站在古琴面前,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的動作。
「古琴一生會有很多主人,對於綠綺而言,司馬相如無疑是最有名的主人,歷史上他們相互成就,之後的綠綺也流傳民間,幾千年過去了,想必早就不復存在了……」
尹白聽言,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總是覺得,先生口中的歷史太過殘酷了,沒有絲毫的人情味。
不過想來,也是他自己瘋魔罷了,古琴便是古琴,哪裡有什麼夢中的綠衣少年呢?
「好在,最後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最後還是安穩地在一起了,沒有什麼變故了……」尹白自言自語,站在琴前的先生卻是眉頭一皺。
「尹白,你要知道,很多時候,史書記載的是他想讓後人看到的,卓文君後來過得幸福與否,我們都未可知,只有她自己知道……」
尹白啞言,先生說的不無道理,他們這些後人,能做的也只是揣測一二了。
只是,無論如何,尹白也難以忘記夢中的綠衣少年,少年模樣好看,一身綠袍廣袖,淡綠色的眸子煞是好看,笑起來眉眼彎彎,彈琴之時,更別有一番姿態。這樣的少年真的不存在嗎?
尹白沒有將自己的夢告訴先生,他不知道如何去說,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只能放在心裡,獨自為此遺憾著,念想著,久久不忘。
入夜,尹白又睡在了當鋪,隨便整理個床位將就一晚。清秋時節的北平,夜晚很涼,月色也看著涼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當鋪裡屋的時候,尹白已然睡著,眉頭微皺,臉色並不好。
琴架上的古琴發出淡綠色光亮,周遭都散發著莫名的悲傷氣息。尹白在床上翻了個身,眼角竟然有淚流出,滑落進頭髮裡,消失不見。
裡屋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身穿格子西裝,身材高挑,戴著金邊眼鏡,站在古琴面前,一言不發。
是先生,先生轉頭看了眼睡得並不安穩的尹白,微微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撫上古琴的琴弦,動作輕緩,沒有發出聲音。
「綠綺,沒有人怪你的,真的,沒有人怪你……」
夢中的尹白,親眼看見了綠綺質疑長卿納妾拋妻的念頭,白衣少年早已不復當初,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你不過是一個樂靈,有什麼資格幹預我的人生!」長卿不耐煩地看著綠綺,語氣冰冷,綠綺聽言,整個人仿佛都沒了力氣,頓時失去生氣,淡綠色的眸子也沒有了往日的光亮。
「你還記得,當年初見時我和你說的話嘛?」綠綺低頭,沒有去看長卿。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我告訴你,萬物皆有靈,吾乃樂靈,棲身琴身,唯有緣人可見。」綠綺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記得,你說過……日後會一直持著赤誠之心,而我也是你此生唯一摯友……」
誓言啊,不都帶著口字嘛?偏偏都是有口無心啊……
後來的綠綺,回到琴身,再未出現過,無論長卿如何喚他的名字,做了多少補救的事情,綠綺都沒有出現。
那個綠衣少年,仿佛從未出現過,長卿也變成了後人口中津津樂道的司馬相如。長卿和綠綺,被歷史的長河淹沒,鮮有人知曉。
……
第二日,尹白醒來,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心中仿佛明白了什麼,起身朝著破舊的古琴走去,聲音沙啞低沉。
「萬物皆有靈,汝為樂靈,棲身琴身,唯有緣人可見……是你嘛?綠綺……」
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作者簡介:在校大學生,熱愛文字,偏愛古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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