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我的心隱隱作痛
詩：孫成龍
《月黑風高》
最後的十元，換來兩斤散酒
人民廣場上放倒自己
死狗一樣，讓城市作嘔
幾分鐘後
趕來幾個城管
熟練地將他塞進垃圾車
荒山野嶺
靠採煤送走的
父親、哥哥、弟弟
紛紛舉起酒瓶，向他招手
《太陽著魔一樣》
血紅的眼睛
看著瓦簷下扑打羽翅的雞
風扇前起舞的貓，糞便上翻滾的豬
牆角伸長舌頭的狗
卻看不到，乾渴的黃土地上
一人，一牛
懷揣不遠處的水塘
咽著口水
掙扎在無法解讀的宿命裡
《放羊老倌》
輕揚鞭子
雲朵落滿坡地
青草瘋長
在羊唇下綻開
他一會抬頭看藍天
一會低頭
看吃草的羊和羊吃的青草
更多的時候
閉上眼睛
想著涮羊肉流口水
《一個人的夜晚》
凌晨兩點三十八分四十一秒
酒後
一個人蜷縮在躺床上
瑟瑟發抖
遠處
闌珊燈火下
提著二鍋頭的我
一襲白裙
一前一後
正走在通往墳墓的小路上
《據說女兒興趣廣泛》
三歲半的女兒
喜歡唱歌、跳舞、彈琴
喜歡積木、拼圖
喜歡畫畫、球類運動
……
甚至纏著她作為特教老師的母親學習手語
這些都是
百裡之外的妻子
電話告訴我的
《和女兒通電話》
撥通電話
都是老婆強行遞給一旁玩耍的女兒
不管我說什麼
她總是
愣上半天，問我在哪兒
聽說在雨汪
便「哦」的一聲
掛斷手機
《喝酒到凌晨2點》
躺下不到半小時
被一泡尿活活憋醒
回到床上
傻傻盯著天花板
看另一個自己
陪老婆女兒，在一個地方散步
那地方，不知是雨汪
還是劉家灣
好像都是
又好像都不是
《公廁女郎》
大清早
眯著眼睛衝進老菸葉站男廁
屎拉到一半
發現隔壁蹲坑
一時髦女
面無表情玩著手機
愣了會兒
我掏出手機
通過找附近的人加了她微信好友
我們若無其事地聊著
自始至終
她沒有抬頭
起身時我發了個擁抱的表情
幾秒後收到她的回覆
——「再見，親」
《雨夜來電》
電話那頭的陌生女人
醉意朦朧
老公，老公，我的親老公，你在哪裡
趕緊給我過來
我一個人在舊城山上
想和你啪啪啪
呵呵，和你啪啪啪
啪啪啪……
不等我開口，她已掛斷電話
淅淅瀝瀝的夜雨中
多次回撥
卻總是另外一個女人
冷冰冰地告訴我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應答
《坐夜》
老人出殯前夕
棺木兩旁，鋪滿草蓆
道士的指揮下
對著鏡頭
他們三跪九叩，專心行禮
不時，也抹抹眼淚
或哽咽幾聲
很是肅穆，很是熱鬧
屋外，村民們猜拳玩牌抽菸喝酒……
有說有笑
很是喜慶，很是熱鬧
頭頂的飛蛾，繼續撲向燈光
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獨處》
閉上眼睛沒多會兒
我便掏出手機
群發簡訊
給
大雨中摟著影子不停狂奔的自己
現實中低聲下氣的自己
網絡上到處樹敵的自己
麻將桌上打瞌睡的自己
被窩裡瞪大眼睛的自己
紙上和烏鴉對峙的自己
夢中跟陌生女人瘋狂做愛的自己
請他們趕到荒墳
陪我說說話喝喝酒
《除夕夜》
忙碌一整天
圍上桌，奶奶卻始終不願拿起筷子
說還有你爺
趕緊叫他回來吃飯
好半天，妻子紅著眼睛，哽咽著告訴她
爺爺的飯菜
已經提前弄好給了他
《年初一》
曾經蔥鬱的青山上，只有一個個墳堆
在閃動的磷火中奮力攀爬
曾經和小夥伴抓魚摸蝦的大溝裡
只有薄薄一層水，在垃圾的惡臭中探頭探腦
曾經村民扎堆的村中道路上
只有幾個將死的老人在太陽下翻曬往事
陪伴他們的，也只是幾條將死的老狗
……
親朋好友
繼續圍在麻將桌或牌桌前，紅著眼睛通宵達旦
我獨自逃回顫巍巍的老屋
呆在手機裡，找尋逝去的時光
《年初二》
天沒亮就迫不及待起了床
準備好紙錢祭品
一個個電話，把堂叔們從麻將桌或牌桌上喚醒
往年墳上祭祖都是等他們約我
今年爺爺剛走
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
我擔心他挨餓受凍……
《年初三》
老乞丐來到村裡
大人視而不見
小孩三五成群，跟在後面大叫「老叫花子」
不時朝他扔出鞭炮
只有被兒女拋棄,靠拾荒度日的張大娘
連飯帶菜
遞給他熱乎乎的一碗
《耍猴人》
稍息，立正，齊步，跑步，臥倒，滾翻……
喊著口令，吹著哨子
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他滿臉成就感
兩隻大猴積極配合，歡快地跟著口令
只有眼神，飄忽不定
小猴吐著舌頭，一片轟笑中更為歡快地耍著他
《擦鞋女》
藏汙納垢的鞋子上
鞋刷、抹布，嫻熟舞動
操外地口音，逢人就嘮叨
結婚兩月，男人死在煤礦
她成了掃帚星，被公婆趕出家門
不看風景，自成風景
一雙雙，洗心革面的鞋子
掠過晨霧，穿越黃昏
女人拭去了陽光下的暗塵
誰將擦亮她星星般巴望的眼睛
《雪落十八連山》
凌晨一點
朋友圈看到十八連山下雪
起身打開窗戶
探照燈下
一群白色的飛蛾
看上去
還真像雪花
撲向大地的雪花
不緊不慢地飛著，飛著……
落在夢裡，落在身上
那麼白
那麼暖
《雪後，我的心隱隱作痛》
雪後，人們歡呼雀躍
他們又可以打雪仗堆雪人拍雪照了
我的心，卻隱隱作痛
我只是突然想到
那些佝僂著身子垃圾中翻撿美味的老爺爺
那些拖著殘腿四處乞討的老奶奶
那些賣血之餘還得爬上腳手架的男人
那些衣不蔽體露宿街頭的瘋女人
那些蜷縮在單薄的被子裡不敢死去的老人
那些手腳長滿凍瘡等父母回家的孩子
……
雪後，人們歡呼雀躍
他們又可以打雪仗堆雪人拍雪照了
我的心，卻隱隱作痛
▎簡介：孫成龍，85後，雲南富源人。主編《中國微小說詩》，印有詩集《兄兄兄弟，先乾乾幹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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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與詩歌》 編輯組
主 編：黎明的酒杯、採編：林燕
題圖：黎明的酒杯
2016.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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