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香江之賭片風雲

澳門賭王何鴻燊長達98年的傳奇人生落幕了。很多人覺得他才是喬其喬本喬：高個子，骨肉停勻，膚色蒼白，濃重的眉眼。

恰好他與張愛玲是香港大學同屆校友，很難讓人不猜想張愛玲會以學校的風雲人物為藍本。

只不過賭王不是軟飯男，他須有過人的本領。最早知道賭王，並不是來自豪門爭產，上世紀90年代初，王晶拍過上下兩部的電影《賭城大亨》，男主角賀新，這個名字在粵語中與何鴻燊同音，也借鑑了他一部分人生經歷。

我是從雜誌上看到這部戲的劇照，學會了一個詞「卡司強大」。劉德華居中，以他為C位，依次排開腿長制霸的王祖賢（初戀女同學），梳兩條麻花辮的邱淑貞（原配），專演大哥的萬梓良（原型霍英東），陳德容林俊賢都只能鑲邊。發現沒？連工作照王晶都要擠在邱淑貞旁邊。

對應賭王現實生活的劇情有：男主角找了富家女聯姻，他的大兒子飆車出事，進行藝術加工的是設計飆車命案的是男主角與初戀的私生子。

以及原配癱瘓，他結識了電影明星狄雲（李嘉欣飾），這個角色影射了謝霆鋒生母狄波拉，她與賭王傳有一段緋聞。原配為了賭王的性福，安排狄雲接替自己，被狄拒絕了，這段又參考了賭王三太在大太太的安排下，由護士上位的故事。

何本人除了對誇大他的情史不甚贊同，找劉德華這麼帥氣的演員扮演他還是很滿意的。

電影中的賭王不完全是賭場經營者，也精通賭術，能夠聽骰子辨別點數，並且能識破對家出千。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只允許賭馬的香港賭片大盛，大概毗鄰澳門，素材豐富，一時間江湖上沒人敢稱賭王，但湧現出了賭神賭俠賭聖，他們就是電影界的雙周一劉，賭神周潤發，賭俠周星馳，賭聖劉德華，其中周星馳為賭片貢獻了一半票房。

王晶是最愛拍賭片的，開山之作也是他的《賭神》，高進在一次豪賭中被暗算，變成了智力低下，乖張又可愛的大孩子，遇上了劉德華扮演的小混混，周潤發用精湛的演技完美切換弱智與大佬。

結尾他智商恢復，自帶BGM出場簡直令人雙膝一軟直呼大哥。

大油頭只有他梳著不覺油膩，搭配黑領結黑西裝，嘴角一挑——從古龍小說裡天降的人物。

《賭神》主打的還是心理戰，從這部戲裡我們學會了「出千」這個詞。周潤發演的賭片必定是玩梭哈，就是A最大，同花順最大，敵我雙方轉著眼珠子猜對方最後一張牌，勝方通常是扮豬吃老虎，讓對方以為他手裡的牌必輸無疑，然後傻乎乎地跟進。

擲骰子還不失派頭，你很難想像周潤發搓麻將，其實王晶也拍過《雀聖》，國粹在電影裡太喜感了，總像是小癟三玩的，玩梭哈可以西裝革履，打麻將穿著中山裝像從墓裡爬出來的。

賭片裡有大量的牌技展示，媲如分牌、切牌、洗牌。最令我目眩神迷的是洗牌時那些牌仿佛粘在手上，牌與牌之間也粘連不斷，魔術師有特製的粘在一起的牌，但不知道電影裡用的是不是這種，還是純手法。

周潤發的手替是擅長精細動作設計的江道海，《天下無賊》裡剝生雞蛋的也是他。

賭神原型是世界撲克大賽冠軍陳強尼，高進咬牙籤、輕輕撫摸手上的戒指都是源自他的習慣，但陳強尼本人顏值相當不夢幻。

賭片裡切牌時用一張牌輕輕挑動另一張牌，可以形成多米諾效應。隨意一鋪，就是一面完美的扇形。

賭片流行，因為它兼具各種元素：動作、懸疑、槍戰兼具，還普及了一個錯誤概念：公海上殺人不犯法。

最重要的是，賭片是男性爽片，賭神微微一笑，推了一把面前籌碼，數百萬上千萬。。。。美金！

八九十年代內地工資還是幾百塊人民幣，聽到這些數字目瞪口呆。與李翰祥時期把賭術視同騙術不同，王晶的賭片塑造了一個個賭場英雄，他們往往沒有賭癮，只是為了贏，為了哥們，甚至為了正義。

這種怪角度大概也是由於當時港片為黑社會所把持，黑道人物總被描寫得如天神下凡。

賭神第二部裡王晶又塞了他女朋友邱淑貞，留下經典劇照紅裝叼紙牌，臉比紙牌大不了多少。

邱淑貞實際是個蠻挑角度的女演員，《賭城大亨》裡她的造型就有點村。

平時總認為王祖賢小齙牙，眼睛也不大，但倆人站一起，還是祖賢更豔光四射，就連老妝也是。

香港最有大哥氣質的兩個男演員：周潤發、萬梓良，之後再換別人氣勢上總是不足，只能從小弟演起。劉德華的賭俠是賭神徒弟，而周星馳的賭聖則是橫空出世的怪咖。

這時候特異功能開始出現在賭片裡，擁有這種能力的往往是來自內地的神秘人士，他們一閉眼一睜眼，或者用手指微微運力，眼前一擦就能透視看到對方底牌，這還咋玩？

這些橋段是因為一本書《奇人張寶勝》，他是本溪鉛礦一個勤雜工，據說身負特異功能，可以使不鏽鋼勺子彎曲，瓶子裡的藥片不知不覺出來，非常多名人爭相看他表演，與之合影，比如林青霞。

瓊瑤夫婦。

後來有人揭穿是騙術，但他對港片的影響頗為深遠，特異功能被當作一個噱頭經常被使用。

周星馳不像能安坐在賭桌上使用攻心計的大哥，他也梳油頭，披大氅，穿上龍袍還是不像太子，只能演那種有特異功能的奇遇小子，賭聖系列就是這樣。

《上海灘賭聖》裡他還具備了穿越能力，回到舊上海大殺四方，與之配對的是鞏俐。

片中鞏俐是黑幫老大的白痴女兒，片尾周星馳想帶她回現代社會治病，她在穿越過程中一步步衰老得觸目驚心，周星馳不得不忍痛放開她的手，是無釐頭電影中少有的感人畫面。

當時臺灣不允許大陸演員出現，這個電影就套拍了一個臺灣版，女主角換成「軍中情人」，歌手方季惟，影響力比鞏俐版本小太多了。

《賭城大亨》裡的出千手法就要唯物主義得多，老千通過腳動傳遞密碼，有人翻譯出來再告訴戴著助聽器的賭徒。

王晶拍過一部不帶賭字的賭片，在他的作品裡算是拔尖的，《至尊無上》。嚴格說這是一部反賭題材，譚詠麟和劉德華是一對天才搭檔，然而下場頗為悽慘，劉為了救譚損傷了他賴以謀生的手，又失去了女友關之琳。

這個戲著重心理戰術，他們贏的關鍵是讓譚不會賭博的女朋友陳玉蓮上陣，她表現驚慌，令日本人大意輕敵。

第二部裡譚詠麟換成了王傑，導演也改為杜琪峯，比第一部更具文藝氣質，嚴格說來已經不再是賭片，而是喋血兄弟情。結局比第一集更加悲慘，劉德華被燈管打瞎雙眼，王傑砍下了一隻手。

扮演劉德華女朋友的吳倩蓮在他眼前被活活打死，更倒黴的王傑終於難逃一死，心臟中槍後還要撐著安慰女兒，可謂主角全軍覆沒，再配上王傑演唱的悽風苦雨歌曲，不流淚都難。真真是戒賭片而不是勸賭片。

就像鄭伊健對古惑仔系列感到後悔，周潤發也對賭神系列對賭博的美化不以為然。他父親是個濫賭鬼，總是把薪水輸光，有次母親去領父親工資，只領到一桶花生油，錢全都沒了。

到了2000年，賭片徹底沒落，王晶忽悠周星馳來演《千王之王2000》，男主角其實是張家輝，因為拍了六天之後，周星馳對劇本之粗糙無法忍耐，告辭了。

王晶拍《澳門風雲》時，周潤發原不肯出山，直到看到廣電的拍攝許可才答應。這個系列在豆瓣上評分只有五點幾，可票房節節走高，從五億、九億到11億，算得上是王晶在內地的翻身之作。

賭片的盛極而衰是必然的，如同香港電影的命運，經濟優勢的喪失讓人失去了好奇心與新鮮感，動輒千萬美金的豪賭和隨意火拼也缺乏真實性，那些叱吒賭壇的風雲人物紛紛洗手上岸轉做白道生意了。連黑社會都沒了，哪還有什麼賭神？

前幾年我去了一次澳門，慕名去威尼斯人和附近連成一片的賭場看了看，當然沒有機會參觀VIP室。但有一點體會是，賭場內的客人豪不豪不知道，土倒是真的，從打扮到舉止，粗鄙傖俗。

如果不愛賭博，澳門就是世界上最無聊的旅遊地點之一。由於有些年頭了，原本金碧輝煌的賭場和酒店能看出歲月痕跡，卻又不是那些有歷史底蘊老牌酒店所具有的厚重感，就是純粹的斑駁。威尼斯人穹頂的假白雲假藍天讓人有進入橫店拍遊客照的感覺。

就像那些紅極一時的賭片，太過商業和膚淺，只有某些極具個人魅力的演員比如周潤發可以留下一個角色，絕大多數演技精湛的明星也只是賺快錢，連梁家輝、張家輝這樣的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