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菊花開了。
這幾盆菊花真的開了，金玉滿堂。
你看，這奪目的金黃，讓我疑惑是大唐皇妃屈尊移駕至此，抑或是飛天女神甩袖抖落的金簪玉璜。也許是她苦心孤詣收集來四季太陽的金色光芒，站在我的案几旁灼灼地開放，肆意揮灑這滿屋子的光芒。
我突然覺得，除了此間明媚，世間再無豔麗。
她能這樣投桃報李，我心足矣！
其實，對這幾盆菊苗從未抱過開花的希望。曾經那樣憔悴孱弱，能長出幾支綠葉就是僥倖，哪裡還敢奢望她開出嬌豔的花朵。
去年九月，單位組織活動，為了美化環境，裝點氣氛，讓路旁的花農送來了十幾盆菊花，多是紫色和粉色的家菊，只有少數幾盆金色含苞待放的花蕾，從三輪車上搬下來，破舊的棕色塑料花盆，泛黃薄瘠的散土，是花農為了湊數剛剛移栽進盆，潦草澆了一遍水，這小盆薄土連基本的生長養分都沒有，怎麼能供養鮮花開放？站在一旁看著，本想著一睹花容，沒想到被菊花這粗糙的待遇碰了腰，著實心疼這樣草率移栽的菊花，就像心疼二八年華的女子，養尊處優待嫁閨中，如花似玉欲得百家才俊相求，卻偏偏被齷齪的糙男相中，金錢交換，鮮花落入汙手。
等花兒們明白命運這樣安排自己，該有多傷心。
可惜了！
領導派了專人管理，早晚各澆水一次，可是花兒們卻再也沒有了興致，蔫巴著葉子，低垂著花頭，我每次從她們身邊經過，都能聽得見她們幽幽的嘆息，那種幽怨讓我幾度心疼。
似乎沒有綻放光彩的可能了。幾天後，看管澆花的人終於失去了耐心。這樣無精打採的花卉總讓人嫌棄，就像一個從不打扮，也不歡笑的美人，終會把善變薄情的君主惹惱激怒，三番殷勤討得無趣，只能落得被貶冷宮的下場。
各辦公室愛花的同事紛紛挑揀了水靈一些的菊花，搬進各自的辦公室。
我去的時候，只剩兩盆黃色的菊花，蔫巴著葉子幾近幹焦，低垂著花頭，無精打採，每一朵花頭上還長滿了蚜蟲，乾澀，蜷縮，難看，病病懨懨，百無聊賴。
對我的到來，她當然無動於衷，她已經不在乎誰來看她，也不在乎誰把她安放在何處，已經是苟延殘喘，命運還能差到哪兒去？
我的心又是一疼，花和人何其相似？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倘若放棄希望，自暴自棄，生命再無轉機，就此香消玉殞，也只能是令人扼腕空嘆息。
菊花不理會我的心痛，我自疼惜她該有的美麗。我把她搬進辦公室，放在案頭，買來了噴壺和液肥，先是多次噴灑，又悉心驅蟲施肥。
幾天後她終於肯抬頭看我，微微展露歡樂的臉色，我緊繃著的心弦終於得以稍稍放鬆。
沒幾天她就開出了並不完美的花朵，我允許她有缺憾，生命正值青春，遭受重創，任誰都會在歲月深處留痕，傷痕累累。
一季花開。美與不美，她都完成了一個輪迴的使命。隆冬到來，我的菊花開敗，皺皺巴巴菊花頭枯萎在花枝上。剪去吧，只留下菊根，看看能不能重新發芽。
「還留她做甚？別屋裡連盆都扔垃圾箱裡去了。這土一季花都養不活，還期望她明年能開花？別做夢了。」看到我修剪殘枝，同事調侃說。
是啊，這盆裡的土太薄瘦了，是那種不毛之地的灰黃色。
可我不想放棄，倘若她能發芽，來年開了春，我一定去城南的樹林地裡去挖取腐土，再去大街上香油房潘老闆處討要香油渣，親自漚肥養活她。我暗下決心。
我把她搬進到我的家裡，沒幾天，她果然發芽了。
她這樣積極地爭取，我定不負相思意。今春，我給她換盆，施肥，澆水，又把她搬到樓下陽光燦爛的通風處。
她開始茂蔥蔥地生長起來了，我們每每相對，都是各自歡喜。
天有不測風雲。某天下班，鄰居嫂子站在門口等我，滿是歉意的神色抖落一地，塞滿了樓道：「張老師，我們家孩子做遊戲，摘葉子玩兒，把你的菊花葉子給扯光了！」她說著話，我急折身去看，可憐我的菊花，光禿禿站在花盆裡，成了受戒剃度的尼姑。我無比心疼，可事已至此，卻又不得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拿來剪刀，再次刈去光杆枝條，把她搬放到樓拐角的綠化帶邊上。
算了，隨她去吧。花遭此劫，在劫難逃。
我不再想管她了，心疲了。
人不也是這樣嗎？天讓人亡人不得不亡，認命不生氣，都是命啊。
有幾日，雨三天兩頭造訪，偶遇晴天，發黴的心也需要曬曬太陽。
走到樓下，轉身瞥見那盆被我冷落多日的菊花，竟然重新發出了新枝，鬱鬱蔥蔥茂茂騰騰地偷偷生長著呢。
我霎時驚喜，奔過去看，她輕輕搖動翠綠的葉子，明眸善睞，舞袖曳步，百般殷勤，似有千言萬語的心曲需要傾訴。我的心不禁柔軟，飛奔上樓，翻出鐵鏟和花肥……
從此我和她傾心相伴。
今年九月秋霜至，我的菊花終於鼓足勇氣，吐露情懷，以身相許。我把她搬進家裡，擦去花盆外面的灰土，放在我的案几旁，她日日思君盼見君，終於在一個明媚的秋日，敞開了她的懷抱，清幽的菊香，盈滿了我的衣袖，就算沒有三杯兩盞薄酒，我依然醉倒在她金色的夢幻裡。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成了金黃菊花的伴娘，隨她一起遠嫁到了遠方，那裡有世間沒有的幸福殿堂。
醒來，頓悟。
花和人都是一樣的，認命不信命，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境遇，都要記得努力去消融這世間不可預期的寒涼悲傷，不管遇到怎樣的逆境，都要竭盡全力讓自己怒放，綻放自己活著的最美模樣。惟有這樣，才能讓生命在時光深處散發出幽香，才能收穫秋日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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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玖玲，莘縣實驗初級中學語文教師，喜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