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8日,於歡減刑出獄。
12月1日,聊城冠縣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街道上銀裝素裹,讓這個縣城在瑞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安靜。
「hello,大家好,我是於歡,這是2020年的第一場雪,也是我回家後的第一場雪,希望用這場雪,迎接一個全新的自己,迎接全新的生活。「於歡在「抖音」註冊個人帳號之後,經常會發布一些視頻。」好久沒有看到雪了,都說瑞雪兆豐年,這四年多的時光恍如飛逝,希望對我,及我們全家都能帶來好運吧。」於歡感嘆道。
「刺死辱母者」案於歡出獄:最開始關燈會失眠,已經放下恨意,微信上取名「歸來去」
於歡會刷抖音錄視頻,並與網友交流
2016年4月14日,聊城冠縣的蘇銀霞在工廠接待室被高利貸催債人員侮辱,目睹母親受辱的於歡持水果刀刺向了討債者,致使一人死亡,三人受傷。2017年2月1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於歡無期徒刑。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於歡屬防衛過當,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於歡有期徒刑五年。
其間,於歡的父母及姐姐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相繼獲刑三到四年不等。目前母親、姐姐刑滿獲釋,父親還在獄中。減刑出獄近半個月後,今年26歲的於歡已經漸漸適應了新的生活。他之前在監獄晚上要開燈睡覺,一開始回來的時候關燈會失眠,這些日子也能逐漸適應睡個好覺了。
於歡現在生活非常簡單,在母親的廠裡幫忙,拿著姐姐送的手機看新聞以及刷刷抖音,更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的看書。他說自己經歷了這麼多事,感覺成熟了不少。出獄後回家這些天,他仔細思考過去的日子,真的如夢幻一般。
少年夢:為父母分憂是我的責任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蘇銀霞賣農藥化肥及木材,後來建了一家小鍛造廠做鋼材生意,於歡父親於西明在當地稅務局工作。在於歡的幼年記憶中,父母就是「以工作為家」,於歡從小在農村由奶奶帶大,上學放學背著大書包獨來獨往,早飯午飯都需要自己買著吃,從小就培養了他一些獨立的性格。奶奶去世之後,蘇銀霞將於歡接回身邊後,蘇銀霞忙廠子,沒時間顧家,對於歡照顧得少。讀初中之後,於歡在放學或者假期的時候,就來到母親的廠裡做事。
兩個月的暑假期間,他差不多一個月都會在廠裡幫忙,學習一些簡單的技能,在單位的餐廳裡打掃衛生以及幫忙打下手,於歡說,由於廠裡車間是流水線作業,每個工人做的工作都不一樣。這時他會選擇做「替補」,流水線哪個環節缺人他就去補上,所以,他嘗試了一線車間內幾乎所有的工作。於歡回憶道,那時候還是很拼的,有時候白班結束之後,晚上車間來活兒了,就連續做工,當時覺得年輕人就該多做一些。車間工作有一定的危險性,高二的時候,有一次上夜班,需要用行吊把鋼材吊起來,再放到工作的架子上,但由於當時沒有掌握好要領,操作經驗不足,結果接近3噸重的鋼材碰到了腳趾上。
當時於歡疼的受不了,感覺是不是腳趾要廢了,後來去醫院檢查,還好沒有傷到要害,但也留下了傷。於歡的右腳中腳趾的指甲不全,就是那次事故造成的。除了一線工作,他還經常與廠裡的員工交流,如果工人之間有矛盾了,他也嘗試著去調解。他說,很多工作其實並沒有母親安排,而是他自己主動去做的,當時的想法就是「我不幹,那誰幹呢?」
於歡並沒有覺得自己是企二代,或者未來要繼承母親的事業,只是想多替父母分擔。當年一家人擠在不到40平方米的瓦房裡,房子是父親於西明在稅務局的宿舍,絲毫沒有什麼優越感,由於父母生活拮据,姐姐於家樂還會經常抱怨父母太摳門了,把錢都投在了廠子裡。
噩夢:真實與虛幻的交錯
那時在工廠工作的於歡並不了解企業的財務狀況,也不知道企業借了高利貸以及吸引民間資金等問題,只是覺得母親那段時間天天愁眉不展,似乎公司出了事。由于于歡母親蘇銀霞的源大工貿公司財務陷入了困境,不得不通過借高利貸以及吸引民間資金借貸的方式償還銀行貸款。
在廣為人知的「殺死辱母者」案中,事件核心是:2016年4月14日,蘇銀霞在工廠接待室被高利貸催債人員侮辱,於歡持水果刀刺向了討債者,致使一人死亡,三人受傷。2017年2月1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於歡無期徒刑。
談起4年前發生的事,於歡依舊心有餘悸。他當時的想法只是一心保護母親,別的什麼都沒有想。於歡回憶道,當時他跟一些人在廠外吃燒烤後來到了廠裡,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到一堆人衝進廠裡來催債,把於歡和蘇銀霞的手機沒收後,限制了他們的自由,繼而口不擇言羞辱蘇銀霞,讓於歡實在無法忍受動了手。事情發生後,他被關進看守所,得知自己可能判無期徒刑時,是他人生中最低落的時期。
「白天當黑夜過,黑夜當白天過,自己對什麼事情都沒有興趣,也沒有感覺,我已經做好未來長期坐牢的準備。」於歡說,在看守所的時候,沒有人和自己交流,有的只是孤獨與恐懼,以及未知的監牢生活。
萬念俱灰,不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這是一審判決後於歡的感受。他在與律師的溝通中得知父母和姐姐也出事了,只有姑姑在外奔波,考慮當時家庭經濟情況,包括二審律師費等諸多問題,於歡覺得拖累家人挺不值的,所以拒絕在上訴書上簽字。
最後還是姑姑於秀榮的堅持和律師的苦口婆心打動了他,當時於秀榮在雨夾雪的天氣裡站在看守所外,律師說如果於歡不籤字姑姑就不走,於歡流著眼淚在上訴書上簽了字。於歡當時只是想給姑姑一個安慰,他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二審會改判。
於歡說一審判無期是噩夢的話,二審改判最起碼讓噩夢結束了,到現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命運轉折的那麼快。二審判決書下來之後,他鬆了一口氣,感嘆人生真的太魔幻了,充滿了太多的未知。
佛系夢:每個人都應該學會寬容
2017年6月23日,於歡案二審。
於歡見到了以證人身份出現的母親。他們對視了一眼,看到母親蒼老了許多,於歡內心有說不出的滋味。
第二次看到母親,是在電視新聞上。他看到母親案子宣判,比自己被判無期還難受,當時的想法就是儘快好好在監獄中表現,爭取能提前出獄。他在監獄裡年齡最小,學習了不少技能,並考取了營養師證來充實自己。
監獄的生活完全軍事化管理,作息吃飯都非常有規律,當然規矩也非常多,對站、坐的姿勢都有非常嚴格的要求。於歡剛出獄那幾天,無論是面對媒體採訪還是與人交流,他雙手一定要放在膝蓋上,並直視前方來回答,很多攝影記者認為他不自然太僵硬,補拍了好多次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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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歡
於歡坦承,現在已經對當年侮辱母親的那些人沒有恨意了,畢竟自己的行為造成了傷亡。於歡想了很多,覺得面對任何事,都需要一顆寬容的心來看待,仇恨絲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日子還要過下去。於歡認為,家裡的企業雖然面臨經濟困難,但畢竟是觸犯了法律,於歡希望在今後的日子能夠盡其所能,為社會多做一些善事。
「網絡上有個詞叫『佛系』,大概意思什麼事都要放下,學會寬容」,於歡覺得這是他這幾年收穫的東西。
未來夢:寫本回憶錄,讀個大學拿文憑
12月2日,山東源大工貿有限公司的大門敞開著,一輛輛車開進廠房車間工作。 於歡姑姑於秀榮在門口擔任門衛的工作。於秀榮說,希望廠子儘快恢復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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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於歡與母親及姐姐再次回到了廠子裡,打算重新開始。蘇銀霞這些日子聯繫了幾個南方客戶,想與客戶見面談合作事宜,但她和女兒由於借貸糾紛,都被限制高消費,去南方談生意只能開車或者坐大巴去。公司也被列為了失信公司。
企業已經五年多沒有運轉,蘇銀霞坦承經營可能會比以前更加困難,但工作還是要繼續做下去,只要能讓廠子盤活,自己辛苦一點也沒什麼,企業畢竟還欠了不少錢。蘇銀霞並不想讓於歡從事廠裡的工作,她更希望於歡能夠休整一段時間,學習一些有用的技能,繼續讀書,增加社會經驗,儘快融入到社會中。
談起未來,於歡已經有了自己初步的規劃,打算寫一本回憶錄,從自己小時候開始寫起,包括自己的經歷及感受。於歡覺得,回憶錄完全只是自己的感悟,並不是想出名。這幾天,他沒事就翻一下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編寫的那本《記載中國法治進程之典型案件——於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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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銀霞的財務室裡,這本書一直放在辦公桌上
於歡曾從他的代理律師那裡得知,因為他的案子,間接影響了麗江唐雪反殺案、保定田豐案等事件的審判結果,並引起了關於「正當防衛」以及「防衛過當」的討論。他覺得,如果能因為自己的案子,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那麼自己還是有價值的。
這次回到家之後,他出門買菜逛街、與朋友聚會都會戴上帽子和口罩,但即使這樣,在大街上還是會被認出來。很多人為他加油打氣,於歡為此充滿了感激。他對自己的總結就是,於歡還是那個於歡,只不過體重輕了點,思想成熟了一些,看事情全面了一些,下一步想讀大學拿個文憑,至於個人情感的問題,於歡坦承他還沒有考慮找對象的事。
於歡前幾天在姐姐於家樂的幫助下註冊了微信,微信名取為「歸來去」,他也想以此名定為回憶錄的書名,於歡說,自己需要沉澱下來思考這段經歷,這次回家是回歸社會的第一步,也是自己人生的新起點。
津雲新聞記者 趙克